第583章 李五爺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第583章 李五爺

  李五爺言辭懇切,神情坦蕩,不像是宵小之輩。

  趙國硯見了,便不再遲疑,當即轉身回到小院兒,將來人的意圖和身份如實匯報給江連橫。

  江連橫本不願多談,可一聽對方是李五爺,念在張大詩人的情面上,到底還是命人將其請了進來。

  主客相見,互道辛苦。

  李五爺提議,想要借一步說話,容兩人之間單獨談談。

  江連橫沒有回絕,隨即吩咐弟兄們騰出一間空屋,側身相讓,請李五爺落座會談。

  桌子上既無瓜果點心,也無香茶美酒,只擺了兩碗白水,略顯寒酸。

  江連橫給李五爺敬了支煙,自嘲著打趣道:「這地方離市區偏遠,沒啥可招待的,前輩千萬別挑禮。」

  「客氣,客氣。」李五爺擦著洋火兒,欠身給江連橫點菸,「沒什麼可挑的,江老闆遠道而來,又是張效坤的朋友,我沒能盡到地主之誼,才理應感到慚愧。」

  兩人笑了笑,緊跟著又寒暄了幾句。

  抽了兩口煙,江連橫忽然話鋒一轉,卻說:「我之前聽張大哥說過,如果在滬上碰見了什麼麻煩,可以找五爺商量,可五爺您又是青幫『大』字輩的人,不知道您這趟過來,是準備替張杜說話,還是準備替我說話?」

  李五爺啞然失笑,先抬頭瞥了眼房門,而後才轉過頭來,道明自己的立場。

  「江老闆,我雖然有青幫的字輩,但本行到底還是個生意人,無非是年輕時參加了革命,賺了點虛名罷了。你和張杜之間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兩邊跟我都有交情,我只是想給江老闆澄清利弊而已,並不想替誰說話。」

  「前輩跟他們倆,也是這麼說的?」江連橫似笑非笑,繼續追問。

  李五爺搖了搖頭,卻說:「張小林的為人,我不是很欣賞。我和他之間,並沒有多少交集。」

  「既然沒啥交集,你憑什麼代替他過來找我議和?」

  「很簡單,因為除了議和以外,張小林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李五爺不打啞謎,直接將杜鏞從淞滬護軍使署得來的消息和盤托出,鄭重其事道:「確保江老闆的安全,是何將軍下的命令,背後是盧督軍的吩咐,再往上……」

  說到此處,他忽然頓了頓,轉而卻道:「江老闆,我以前也在關外混過,雖說最近幾年沒再去過,但畢竟在那邊還有生意,關於江老闆的事跡,我也略有耳聞……如今時局有變,奉皖粵三家聯手,江老闆應該知道吧?」

  儘管李五爺沒有明說,但僅憑這隻言片語,江連橫便已斷定,對方大概知道他的靠山是誰。

  可他仍舊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發問:「五爺,這天下大事兒多了去了,跟我和張小林有什麼關係?」

  「江老闆,這事您不應該問我,而是應該問您自己呀!」

  李五爺搖了搖頭,咂咂嘴說:「您不遠萬里,來到滬上這邊,既不遊山玩水,也不經商營業,反倒整天在碼頭上,跟各大幫派混在一起,這對您這種身價的人來說,合理麼?」

  江連橫呷了口水,不予置評。

  不料,這李五爺竟也是個裝糊塗的高手,什麼事能說,什麼事不能說,心裡跟明鏡似的,一概點到為止。

  「江老闆,我只是個生意人,早就不管那些廟堂上的事了。您是幹什麼來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容我倚老賣老一回,奉勸您一句,切莫因小失大,以至於本末倒置了。」

  「那依五爺的見解,晚輩應該咋辦才對?」

  「誒,見解談不上,我只說實話:青幫在滬上深耕多年,門下弟子沒有十萬,也有八九萬,如今不管是誰,哪怕是洋人來了,想要穩坐這塊寶地,都免不了要跟青幫打交道。」

  「呵呵,聽五爺這話的意思,難不成沒了三大亨,這青幫就不是青幫了?」

  「不,青幫當然還是那個青幫。」李五爺轉過頭來,「不過,三大亨如果倒了,這青幫給誰賣命就不一定了。」

  江連橫立馬反應過來,忙問:「這麼說,盧督軍準備保住張小林他們?」

  李五爺嘆道:「保他們倒是談不上,但無論是何將軍,還是盧督軍,他們總歸還是希望要保持現狀的,不然的話,就憑黃麻皮當初打了盧公子這一件事,他又怎麼可能還活到現在?」

  這話正巧撞在了江連橫的好奇心上。


  黃麻皮區區一介華人探長,敢打督軍的兒子,最後竟然還能全身而退,這件事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世人皆傳,是杜鏞憑藉三寸不爛之舌,八面玲瓏,最後才把黃麻皮從鬼門關里撈出來。

  江連橫對此始終將信將疑。

  「江老闆,這麼跟你說吧!」

  李五爺隨即伸出三根手指,神情頗為嚴肅。

  「你知道三金公司每年的利潤有多少?具體數字我就不說了,扣除掉法租界的抽成,各大軍閥的分紅,單說流到盧督軍口袋裡的錢,就足夠裝備三個混成旅了,盧督軍想要重振皖系,就少不了這筆錢!」

  江連橫不言語了。

  他從一開始就很清楚,三金公司的人可以殺,但貨卻決不能動!

  那是多少軍閥賴以延續的命根子,江家敢動這條財路,人家便會斷了江家的生路。

  李五爺接著說:「當然了,不管有沒有三金公司,土貨的生意都照樣會有人干,可若是換了別人去做,這筆利潤,到底是流到皖系浙省盧督軍的手上,還是流到直系蘇省的齊督軍手上,那就未必了。

  「三金公司原本沒有軍營里的人脈,是因為有張小林加入,才多了這層關係。

  「三大亨之間彼此制衡,江老闆如果非要殺了他們,往小了說,是江湖爭鬥;往大了說,卻有可能削弱盧督軍的勢力,這可不利於奉皖粵聯合討直呀!

  「況且,現在何將軍和盧督軍已經發話,讓青幫後退一步,要確保您的安全。

  「江老闆,您想想,您若是不領情,非要跟三大亨血戰到底,那您這是……打誰的臉呢?您還能從滬上全身而退麼?」

  沉默。

  江連橫許久未曾說話,只覺得心底里隱隱有種愧疚感。

  李五爺的勸慰,仍在耳邊縈繞。

  那聲音震耳欲聾,卻又莫名顯得有些空曠,繼而失真。

  而且,失真的不僅僅是聲音,更有那年輕時的快意恩仇,滿腔熱血。

  「我知道江老闆這趟損失了一位『白紙扇』,可我想說一句話,這話聽起來也許有些輕率——」

  李五爺語重心長,情真意切地說:「但凡是有點名氣的龍頭瓢把子,跑江湖、混幫派、搶生意、奪碼頭,本來就是刀頭上舔血的行當,誰沒折過幾個弟兄?

  「您是龍頭,多少人指望著跟您混飯吃呢,如果僅僅因為這一件事,就要拋家棄業,豁出命去跟別人斗到死,那怎麼能夠長久?

  「我剛才看了,這院子裡至少還有十幾號弟兄,非要硬拼下去,難道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

  「如果您那位『白紙扇』還在的話,想必也不會看您繼續斗下去。

  「哪怕不為別的,也該為自家的妻兒老小想一想吧?」

  好話說盡了,江連橫仍舊悶不吭聲,看上去毫無反應。

  但平靜的外表下,心潮卻已暗暗涌動。

  妻兒老小——那是他的軟肋!

  混跡江湖,最初不過是為了一頓飽飯,繼而安身立命,有個小家。

  如今,他什麼都有了,又怎忍心拂袖而去,棄之不顧?

  一個撿來的便宜媳婦兒,一雙可愛的兒女,一個略顯痴傻的大姑……

  江連橫固然不是惜命之人,可亂世當頭,他若是有半點閃失,這一大家子的人,又該如何過活?

  歸根結底,他這二十來年,似乎混得太順,多半都是有驚無險。

  龍頭瓢把子……

  江連橫下意識地摸了摸掌心上的那塊疤。

  這一次,他的腦海里想起的不再是叔父輩那七兄弟,而是那個滿臉陰鷙、狠毒、充滿算計的周雲甫。

  李五爺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江老闆,說句實在話,您已經夠橫了。您在這十里洋場,既沒有官面上的照應,也沒有太多的人手,這一晚上時間,鬧出這麼大動靜,三大亨人人受損,張小林差點死了,杜鏞也死了弟兄。可您現在還能怎麼辦?奉皖粵聯手,軍警叫停衝突,華洋三方聯合查案,您不收手,難道真以為這十幾號人,就能殺穿十里洋場?」

  顯然,那是痴人說夢。


  刺殺的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遇刺者日後必定萬分小心,也許需要數年,甚至十數年,才能讓其放鬆警惕,重新尋到刺殺的機會。

  江連橫在奉天的那套行事風格,在滬上根本玩兒不轉。

  理由也很簡單——奉天是東北的奉天,而滬上卻是全國的滬上。

  這裡不允許任何勢力一家獨大,三大亨之間微妙的關係一旦破裂,但凡其中一個冒出頭來,結果必定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何況,江連橫在此只是個毫無根基的異鄉人。

  李五爺隨即提議道:「江老闆,您看……如果您願意的話,不妨今天就讓我略盡一盡地主之誼吧?畢竟,我估計江老闆這趟來滬上,想必肯定是身負重託,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大事給搞砸了,對吧?」

  「等會兒!」

  江連橫突然抬起手,打斷了李五爺的提議,思忖片刻,卻說:「五爺剛才說的,的確都是公道話,晚輩也確實都往心裡去了,但我不能就這麼留下一堆爛攤子,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了。」

  「嗯?」李五爺略顯困惑,「江老闆,這是什麼意思?」

  「跟青幫和粵幫不對付的,不只是我,還有斧頭幫的王老九,不能因為我受到了照應,就把人家扔下不管了,對吧?」

  「對對對,還是江老闆考慮得周全。」

  李五爺笑了笑,緊接著說:「不過,既然說是議和,那就理應是各方全都偃旗息鼓,粵幫當然也不例外,這一點江老闆可以放心——」

  「不,我不放心。」

  江連橫回絕得很乾脆,不留絲毫情面。

  吃一塹、長一智,沒有切實的保證,他絕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花舌子』的說辭。

  李五爺連忙笑著擺了擺手,正要開口跟江連橫解釋時,房門外卻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口哨。

  「啾——」

  尖銳的聲音尚未平息,就見房門「砰」的一聲暴開!

  兩人心頭一凜,幾乎同時站起身子,只是江連橫稍快。

  抬眼卻見趙國硯和李正西持槍衝進屋內,大聲喊道:「東家,又來人了,這回是真來了!」

  江連橫眉心一緊,立馬拔出佩槍,邁步走出房間。

  李五爺見狀,生怕其間再橫生出諸多誤會,於是連忙緊隨其後。

  來到庭院正中,江連橫仰頭忙問:「來了多少人?」

  蹲踞在東西廂房上的兩個胡匪舉著望遠鏡左顧右盼,急切地說:「我操,這回至少來了六七十號人吶!」

  另一個接茬兒道:「總共兩伙人,一夥兒從北邊來,好像是巡警;一夥兒從西邊來,當兵的吧!」

  李五爺聽了這話,忙湊過來說:「江老闆,我知道,這是何將軍派人過來接你了,另一夥兒應該是徐廳的人,千萬別衝動,更別開火,跟當兵的走!」

  江連橫不予理睬,立刻吩咐道:「叫弟兄們全都收回來!」

  言罷,屋脊上的兩個胡匪立馬「砰砰」放了兩槍,叫外面的「水香」儘速回撤。

  江連橫仍不放心,又叫人搬了梯子過來,自己快步爬到屋檐附近,向胡匪要來雙筒望遠鏡,非要親自看看外面的動靜。

  視野之中,卻見軍警雙方,一藍一黑,正烏泱泱朝這邊趕來。

  鄰近法租界界路時,雙方似乎都有些遲疑。

  但是很快,巡捕廳的頭目便大手一揮,喝令沖關,一抹黑色的人潮隨即涌了過來。

  見巡捕出動,官兵頭目也不肯退讓,因此地位於租界邊緣,竟也突然下令,帶著手下的弟兄緊跟著巡捕的腳步,朝著小院兒這邊,飛速靠攏過來。

  (本章完)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