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無仁義之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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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1章 無仁義之戰(六)

  轉眼間,月上中天。

  晚空陰晴不定,此時節雲層偏又散了。

  李正西離開縣郊倉庫,帶著幾個胡匪趁夜奔襲,很快便趕到了黃浦江上游董家渡地界兒。

  江邊層層細浪,卻見碼頭燈影下,早有二三十號斧頭幫會眾等候已久,領頭的是黃顯勝和聞進華。

  這一次,斧頭幫吸取了先前的教訓,不再講究人多勢眾,來的都是核心成員,且互相作保,以免夜襲的計劃走漏風聲。

  眾人匯集,雙方龍頭都沒露面。

  彼此間閒話了幾句,不多時,就見江邊馬路上又走來幾個人影。

  定睛細看,原來是負責望風的張巒等人提前趕了過來。

  李正西帶人上前迎了幾步,開門見山地問:「粵幫那邊什麼情況?」

  「放心,他們都被法捕房卡在洋涇浜了,一時半會且過不來呢!」張巒等人自信滿滿地回道。

  時方才,他們在法租界與公共租界的交匯處打探風聲。

  大約一個鐘頭以前,租界愛多亞路西段,街頭上忽然聚集了不少閒散市民。

  遙遙望去,卻見官差和商幫兩股勢力,竟在界路上迎頭對峙,引來不少行人駐足圍觀。

  黑白碰碼,該抓的不抓,該逃的不逃,雙方反倒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交涉起來,場面多少有點難看。

  但在十里洋場,這種情形卻實在不算罕見。

  法捕房的老柴無權越界執法,只好封堵各個路口,禁止粵幫哥仔通行。

  粵幫哥仔同樣憚於強行闖關,但只要不越界,老柴拿他們也毫無辦法,雙方便因此陷入僵持。

  「兩邊當街大吵了一架,賴春寶罵那幾個老柴拿錢不辦事,王懷猛往那大隊長的皮鞋上啐了一口痰,粵幫的人就跟著返回去了。」

  張巒等人說得言之鑿鑿,按計劃來說,也確實應當起到這樣的效果。

  正說著,忽又見南邊不遠處人頭攢動。

  眾人迎上前一看,正是陳立憲接引著剛從法捕房大牢里出獄的斧頭幫會眾,風風火火地朝這邊趕來。

  這些人接連蹲了幾天苦窯,眼下好不容易放出來,個個心裡燒起一把火,全都憋著勁兒想要找青幫報復。

  眼見眾人齊聚,李正西看了看腕錶,發覺時辰也差不多了,便說:「弟兄們動作快點,待會兒還得給我撥幾個人手去幫老趙呢。」

  黃顯勝點點頭道:「放心,我剛才派人去摸過底,他們留下看場子的人手不多。」

  一邊說著,一邊給剛剛出獄的弟兄們分發傢伙。

  江家的胡匪自然是人人配槍,手裡又提拎著一把朴刀。

  斧頭幫還是老樣子,除了黃顯勝和陳立憲等骨幹以外,大多弟兄只趁著一把短柄利斧。

  槍上膛,兵開刃。

  眾人磨刀霍霍,殺氣騰騰,順著江水往北,加緊腳步沖十六鋪方向奔襲而去。

  這時候,樓靜遠遇刺的消息,是否已經在碼頭上傳開,目前還猶未可知。

  不過,十六鋪多為貨運碼頭,岸邊一長趟鋪面、貨棧、倉庫,青幫既然重新接管了這裡,每至夜半時分,自然要安排弟子在此守夜。

  將將一袋煙的功夫,李正西和陳立憲等人便已殺至十六鋪地界兒。

  舉目遠眺,只見引橋頭上,漁燈未滅;岸邊鋪面,燈火微茫。

  眾人未及殺到金源碼頭時,遠遠就見兩個放哨的青幫弟子有所覺察,當下便急忙忙跑回碼頭鋪面,召集看場弟兄應對夜襲。

  很快,各個大小貨棧內,便陸續衝出幾個青幫弟子,個個手裡抄著傢伙,頃刻間化零為整,群聚了二三十號人相向而來。

  只聽三兩個頭目厲聲罵道:「冊那娘,斧頭幫那群小癟三不長記性,還他娘的敢來搗亂!」

  幾人一邊叫罵,一邊吩咐左右,派人手去老城廂和法捕房,準備故技重施,去請白道上的老柴出面解決。

  未曾想,斧頭幫這次趕來,卻根本不是為了搶碼頭。

  夜襲到此,只為報仇雪恨。

  倘若短兵相接,必定一時半會兒僵持不下,最後難免重蹈覆轍。


  李正西心急火燎,只想著速戰速決,以便儘快馳援趙國硯,於是當即喝令隨行胡匪,在雙方人馬行將碰頭之際,立刻掏出二十響大鏡面兒,橫槍掃射過去。

  「噠噠噠——」

  「噠噠噠——」

  青幫弟子儘管有所防備,卻也難擋這般兇猛火力,正準備拔槍還擊時,前排弟兄竟已先一步死傷過半。

  稍稍穩住心神,還未來得及重振旗鼓,斧頭幫會眾便早已衝殺過來。

  青幫弟子大驚失色,頓時慌亂了陣腳。

  有幾個未經世事淘洗的愣頭青,腦袋裡裝著「仁義」二字,見身前有人立斃當場,縱使內心膽顫,卻抹不開面子先跑,總有種逞英雄、充好漢的勁頭兒。

  哪曾想,這回身一看,卻見那幫真正的老油條、平日裡的好大哥,此刻見勢不妙,竟早已腳底抹油,三十六計走位上,一溜煙兒,先他媽的跑了。

  想跑?

  談何容易!

  斧頭幫會眾眨眼間殺至近前。

  雙方迎頭照會,恰似乾柴與烈火,立時血拼起來。

  耳聽慘叫連連,眼見刀斧翻飛,十六鋪碼頭當場亂作一團。

  陳立憲等人還是頭一次在槍枝彈藥上占盡優勢,豈能有見好就收的道理,當下便趁著士氣正盛,帶領手下弟兄,左劈右砍,見人就殺,不留半分餘地。

  李正西則是帶領隨行胡匪搶占側翼,舉槍追剿四散逃竄的青幫弟子。

  雖說雙方均有開火,可仿製手槍哪裡比得過正牌德國噴子?

  憑藉五支二十響大鏡面兒的火力照應,更兼法捕房老柴被先行調走,樓靜遠等一幹頭目早已提前解決,斧頭幫會眾堪稱所向披靡。亂戰之中,儘管也有零星傷亡,但僅僅五六分鐘光景,便已輕鬆蕩平十六鋪碼頭。

  只不過,兩個幫派這次火併,即便槍聲不絕於耳,卻似乎並未在城區里激起多大動靜。

  不僅沒有老柴聞訊趕來,甚至就連岸邊也沒有圍觀的看客。

  夜深是一方面原因,但更重要的卻是,今晚滬上已經夠亂了。

  新舞台綁架案、廣和樓刺殺案、法捕房和粵幫方才又在愛多亞路當街對峙,熱鬧到處都有的看,老柴也都忙得腳打後腦勺,深更夜半之際,自然沒多少人關心碼頭上的情況。

  正因如此,陳立憲等人才敢放開手腳,痛下殺手,其囂張行徑也變得愈發肆無忌憚。

  很快,青幫弟子或死或傷,只剩下七八個好手,且戰且退,終於被斧頭幫會眾漸漸逼入金源碼頭的鋪面。

  好漢不吃眼前虧,幾人站在堂屋內,開始搬出江湖規矩,準備作勢談判。

  「停停停,別打了!」

  一個小頭目撂下配槍,高舉雙手,強裝鎮定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次是阿拉輸了,十六鋪歸儂斧頭幫,大家都是出來混的,各為其主,沒必要趕盡殺絕吧?」

  「噠噠噠——」

  李正西半句廢話沒有,抬手就是幾槍,立刻放倒了想要談判的小頭目。

  其餘青幫弟子見狀,正要還手,卻早已被十幾個人團團圍困。

  幾個胡匪立時喝道:「別他媽瞎吵吵,老實把嘴閉上!」

  眾人互相看了看,終於默然無話。

  只聽李正西沖那小頭目的屍體叫罵道:「去你媽的,你他媽也配跟咱談規矩?你們趕盡殺絕的時候,咋沒說這些屁話?」

  聞聽此言,忽有個青幫弟子壯起膽子,顫聲解釋道:「兄、兄弟,阿拉雖然也是青幫的人,但閘北火車站的事情,跟阿拉無關吶……那是、那是閻潮生他們——」

  「噠噠噠——」

  又是幾聲槍響,說話的人立斃當場。

  「叫你們別他媽吵吵,聽不懂是不是?」李正西厲聲質問。

  這一回,屋內餘下那幾個青幫弟子,終於徹底變成了「啞巴」。

  事已至此,所有規矩都不再作數,所有解釋也都是徒勞。

  血債只能血償,憑几句輕飄飄的規矩,就妄想化干戈為玉帛,無異於痴人說夢。

  無辜與否,勝者說了算。

  按照預定的計劃那般,李正西和陳立憲走到辦公桌前,隨後抬起槍口,從那幾個青幫弟子當中,點了個大腮幫子的小年輕。


  「你,別看了,就你,過來!」

  小年輕左右看了看,確信對方叫的是自己,只好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

  「干、幹什麼?」

  「坐下!」李正西指了指辦公桌後的椅子,「給張小林家裡打電話!」

  「什麼?」

  小年輕剛遲疑了半秒鐘,西風的槍口便已舉了起來,嚇得他連忙點頭答應:「打打打,我現在就打!」

  他坐下身子,拿起聽筒,正要撥號時,卻又茫然地抬起頭,顫巍巍地問:「我……我打電話,講什麼呀?」

  「有什麼就說什麼,這還用我教你?」李正西低聲罵了兩句。

  陳立憲見狀,便湊上前,沖那青幫弟子提醒道:「你就講,斧頭幫重新殺回來了,十六鋪人手不夠,讓他們馬上派人過來!」

  小年輕驚魂未定,腦袋裡空空的,冷不防竟沒反應過來此舉的用意,便只管小雞啄米似地點了點頭。

  這邊拉開抽屜,翻出電話簿,找到張公館的號碼。

  「咯楞楞——咯楞楞——」

  指尖在號碼盤上來迴轉動,聲音聽起來相當沉悶。

  李正西不禁皺起眉頭,破口罵了兩句,疾聲催促道:「你他媽動作快點兒!」

  未曾想,話音剛落,屋外竟驟然傳來一聲槍響!

  「砰!!!」

  聽見動靜,眾人頓時面色鐵青。

  李正西連忙側身朝窗外張望。

  正當陳立憲等人被槍聲吸引時,屋內那幾個青幫弟子立馬互相看了看,臉上忽地閃過一絲僥倖,竟也跟著蠢蠢欲動起來。

  好在,同西風隨行而來的幾個胡匪見多識廣,當機立斷,立馬舉槍扣動扳機。

  「噠噠噠——」

  數聲槍響過後,青幫弟子反抗的苗頭,便被及時扼殺在了搖籃里,只剩下手持電話的那個小年輕還在。

  眾人冷不防心頭一驚,回頭看時,卻見那幾個胡匪已然從懷裡掏出彈橋,一邊往槍膛里裝填,一邊不慌不忙地說:「完犢子了,瞅這樣兒,情況有變吶!」

  果不其然,這邊剛說完話,那邊房門口就有斧頭幫弟兄沖了進來。

  「憲哥,粵幫的人打過來了!」

  「你說啥?」

  陳立憲等人立馬轉頭看向張巒,當場質問道:「你剛才不是講,粵幫的人退回去了麼?」

  「確實已經退回去了呀!」張巒爭辯道,「我親眼看見他們撤回公共租界了!」

  前來通報的弟兄也跟著幫忙解釋:「他們是從十六鋪下游過來的,估計跟咱們之前一樣,走的是水路!」

  走水路的確可以躲避法捕房的耳目,或許是法捕房和粵幫心照不宣,默許了他們繞道進入法租界。

  黃浦江河道歸屬華洋共管,隸屬於水警營,身為法捕房探長的黃麻皮無權調用,這才給了粵幫可乘之機。

  按說斧頭幫先前走過水路,理當有所防範。

  可防範歸防範,總不可能鐵鎖橫江,直接把河道封堵起來。

  「他媽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殺過來了!」

  陳立憲等人咒罵一聲,旋即低頭裝填子彈,領著屋內眾人急忙出去應戰。

  江家的胡匪見了,也連忙湊到西風身邊,急問:「咱們咋整,是撂下這邊去幫老趙,還是咋說?」

  李正西終歸是少了點隨機應變的靈光,眼見計劃有變,自身安危盡可以拋諸腦後,心裡唯獨掛念趙國硯那邊的形勢,只想著儘快調走張公館的人手,於是便沖那青幫弟子喝道:「你他媽快點!」

  「砰!」

  一聲槍響,碼頭鋪面的玻璃窗應聲碎裂。

  眾人下意識縮了下腦袋,那青幫弟子見狀,心亂手更亂,根本沒法再撥電話。

  來不及了!

  李正西乾脆抬起手,一槍斃了那小年輕,隨即叫上隨行胡匪,趕忙衝出房門。

  剛走出金源碼頭鋪面,就見岸邊火把連成一片,密如繁星。

  在王懷猛和賴春寶的帶領下,大幾十號粵幫哥仔搶先登上引橋,竟如群狼一般,朝金源碼頭迎面撲來。

  兩人原本打算夜襲皖省同鄉會館,不料行至十六鋪地界兒,竟迎面撞見了斧頭幫,索性直接開響。

  相比於江家,粵幫在滬上是老資格,無需四處提防,眼裡只有斧頭幫這一家仇敵,只需集中所有力量,傾巢出動,認準了斧頭幫窮追猛打即可,只求畢其功於一役,因此聲勢格外浩大。

  李正西茫然四顧,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看樣子,今晚是沒法再去支援趙國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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