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最後一天 命大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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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最後一天 命大不收

  老李的講述特別平靜,當他把戰史中匯總得出的傷亡數字,分拆開來每天單獨記錄時,卻有著一種令陳一鳴震撼到心底的莫名力量。🐲💞 ➅❾ѕᕼ𝓊Ж.Ⓒ𝓞Ⓜ 🐙ඏ

  作為一名導演,陳一鳴眼前似乎能夠浮現出當時天馬山的景象。

  戰壕、交通壕徹底不復存在,曲里拐彎的防炮洞也一併化為彈坑的一部分,坑道出口全部垮塌不能出擊,存活的戰士們只能趴在彈坑裡防守。

  方圓大幾百米的山頭,被4個榴彈炮營不間斷覆蓋,所謂一坑不二彈的戰場規律純屬笑話。

  他實在無法想像,如此絕境之下,十幾個傷員怎麼扛住一整天,堅持到天黑友軍趕到換防。

  李玉成並不理會陳一鳴的糾結,他語速毫無變化地講述著,似乎這番話已經在他腦海里縈繞了許多年,熟悉到不需要經過任何思考與回憶。

  「上去頭幾天,我們排長私底下很氣,因為9連長明擺著對我們的戰鬥力不放心,所以才會把我們排擱最上頭。

  9連長是魯省人,嗓門兒特別大,他的聲音他在山頂的坑洞裡都能聽見。

  不過我沒見過他,他一直在外圍陣地跑來跑去,炮擊時也呆在外面做地哨。

  第三天他的哨卡被重炮直接命中,屍體都沒找見。

  那之後,我們排長嘴裡就只剩9連長的好了,打到最後一天只有他在躲炮時還有精神嘮叨,說回去之後高低得給9連長供個牌位。

  我們排長叫姚振標,東北抗聯出來的老游擊,三八槍打得特別准。

  如果不是因為不識字沒文化,他早就升上去了,不至於只當個排長。

  其實他也一直在外頭跑來跑去的,因為只有他有把握隔著400米打中敵人的軍官。

  連里文書每天給他記著,4天裡斃了3個傷了2個,直接打斷了騎1師3次進攻。

  第5天文書被炸死了,他的本子也找不見,姚排也就沒了個人功,最後跟我們一起記得集體功。

  姚排最後活下來了,我們排三十號人上去,就活下我和他。

  他是99年沒的,七十三八十四,他死在八十五,算是喜喪了。

  我記得他真在家裡給9連長供了個牌位,去世前幾年還給我寫信,讓我把這活兒接過去。

  我說部隊上不興搞這個,人家9連長在陵園有衣冠冢。」

  老李說到這裡又停下了,仰著頭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陳一鳴趁機出了書房,順著走廊走到廳里,找到一個飲水機。

  他拿過一個紙杯子接了一杯水,端回去放在桌子上。

  李玉成低頭看了一眼,說道,「知道給我接水,不知道自己去搬把椅子?」

  陳一鳴趕緊照做,這老頭兒性子太難捉摸,難得給他個好臉,千萬要珍惜。

  端端正正坐好了,聽老李繼續講故事。

  「現在我不這麼想啦,我們那幾個活下來的,都該給9連長供個牌位。

  因為天馬山的主坑道,就是9連長一力堅持,才挖到那麼深的。

  9連剛接防的時候,主陣地的坑道不過兩三米深,就是個大號防炮洞。

  9連長覺得整個山頭就那裡最好挖,晚上睡覺前都要讓戰士們挖幾鏟子再睡,就這麼天天挖天天挖,一直挖到十幾米深。

  說起來那山也怪,山頂那塊大石頭好幾米高,又大又滑連道縫兒都沒有,我上了陣地就想著爬上去看看,到撤下去時也沒成功。

  別看石頭又大又硬,但石頭下的土卻軟得很,難得有炮彈落在石頭周圍,也頂多炸得暴土揚長的,洞裡的人安全得很。

  我們就是靠著那塊大石頭和石頭下面的深坑,撐過了最後一天,等來了增援。

  從那個山頭活著下來的,都得念9連長的好。」

  陳一鳴試探著提問,「外圍陣地都丟了,那敵人靠近了封鎖洞口怎麼辦呢?」

  李玉成瞟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自顧自地說。

  「最後一天敵人的炮打得更猛,山頭上只有大石頭底下能待住人。

  我們把坑道口往斜里挖,在石頭側面各安排了一個哨位,敵人打炮的時候只上去兩個人。


  大部分炮彈都會被石頭彈開,不過哨位上的人還是必須不斷輪換。

  重炮的動靜太大,時間稍長人就被震得暈暈乎乎的,被敵人摸到眼巴前都感覺不到。

  一開始十五分鐘一換,再來十分鐘一換,最後三五分鐘就得換。

  我的耳朵就是那時候震壞的,此後幾十年睡覺的時候都嗡嗡響。

  炮火一過頂,我們就往外跑,必須在敵人靠近石頭之前,把石頭兩側山脊的制高點控制住,把敵人壓制在頂峰下面。

  衝鋒鎗早就打壞了,三八槍這時候不頂事,我們就只管扔手榴彈。

  9連長在主坑道里屯了大量的手榴彈,我們排上來時也一人扛了一箱。

  那幾天缺糧食、缺60炮彈、缺水、缺鞋,什麼都缺,只有手榴彈不太缺。

  重傷員把手榴彈箱子從坑道最裡面拖出來,輕傷員把箱子頭頂肩扛推到坑道口,我和李二和兩個年輕跑得快的,負責往兩側山脊送手榴彈。

  敵人一被打退,再把箱子拖回坑道最裡面。

  那天敵人天還沒亮就開始進攻,頂過第一波進攻,大家撤回坑洞,發現9連1排的王鎖兒死了,拖箱子太用力把腹部傷口掙開了,流血流死的。

  沒有紗布沒有水,連里的衛生員第二天拖傷員時被炸死,身上的急救包啥都沒剩下,所以就算我們提早發現了,也救不了他。

  他一死,1排算是斷了根兒了。

  第二波進攻,李二和死了。

  我沒看到他怎麼死的,姚振標說是挨了一發槍榴彈,張樹林說是遭了流彈,一輪炮過後再上去,屍體早就沒了。

  第三波進攻,頂替李二和送手榴彈的李志也死了。

  他是火力排的彈藥手,之前被炮彈皮子削掉了一隻手,用剩下那隻手捧著一捆手榴彈,再低頭用下巴壓住,就這麼在山頭上來回跑著送彈藥。

  我把他拖回了地洞,看不出傷在哪裡,反正是沒氣了。

  李志跟我一樣都是50年入伍的新兵,正經的初中畢業生,是山頭上文化程度最高的,夜裡還經常給我們念詩。

  我一直記得他讀過的那首靜夜思。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至少屍首是回家啦,比二和跟班長強。

  之後炮一直轟了一個多小時,我在哨位上還看到天上飛機下蛋,重型航彈跟我個頭兒差不多,落到地上地動山搖,整個人都跟著晃。

  這輪轟炸結束再出去,我們發現左側山脊被炸塌了,變成了一個大坡,陡還是陡,但已經可以直射掩護。

  敵人的槍榴彈不要錢似的往上吊,坡頂根本站不住人

  關鍵時刻劉老鍋拖了幾根爆破筒出來。

  姚振標在反斜面架起三八槍,幫我們看住側後。

  山前只要上來人我們就甩爆破筒,一共甩出去4根,才把這波進攻頂過去。

  我甩第一根,劉老鍋甩第二根,他就是那時犧牲的,就在我一扭頭的功夫。

  大口徑的機槍彈,胸口被開出一個大洞,當時就斷氣了。

  他是火力排的60炮手,之前被炸傷了腿,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因為他腰裡插根菸袋鍋子,排里的就都叫他劉老鍋。

  我也跟著叫,他從來不生氣。」

  老李說的過於平靜,溝壑縱橫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震懾得陳一鳴話都說不出來。

  好容易等到他緩下語氣,陳一鳴插空說道,「李老,說了這麼多話,你喝口水潤潤嗓子。」

  李玉成根本不去碰那杯水,還反問他,「有水不給機槍留著,你還敢用來喝?」

  陳一鳴秒變鵪鶉,再不敢多話。

  「打得沒黑沒白的根本分不清楚時間,眼前頭頂全是炮彈煙和揚塵,遮得日頭都看不見。

  敵人進攻一次,姚振標就在手榴彈箱子上劃一道,劃到第五道,我班長死了。

  我班長叫李錢進,招錢進寶那個錢進。

  班長特別尊敬文化人,因為我高小畢業,平時一有空他就讓我教他認字。

  行軍時我教他寫自己的名字,然後他就把錢進改成了前進,他說這樣看上去更敞亮。

  他當時守在右側山脊,我抱著兩根爆破筒正往那邊跑,親眼看著他抱著兩捆手榴彈跳下山脊,然後騰起一股煙。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我真是命大得老天都不收,我跑過去探出大半個身子往下看,怎麼都找不到班長。

  我聽不見子彈的聲音,但能感覺到子彈在我耳邊嗖嗖嗖地飛,要不是副指導員把我拖回來,我肯定被打死在那裡。

  不過也幸虧我探出去確認了戰果,坡下頭光是能辨認的屍首就有四五具,我保住了班長的功勳和榮譽,他家裡的日子總能好過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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