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4章 洪武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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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十五日,

  忌動土、開市。

  宜祭祀、遠行。

  今年已經是洪武年的最後一個年頭了。等到明年開春,大明就要真正進入第二個以「懿文」命名的年號。

  「踏,踏,踏。」

  這一日,大明皇城之內湧出許多金吾衛鐵騎,奉命靜街皇城至城西碼頭街巷。

  街頭巷尾之處,更是密布著許多的大明上十二衛精兵,警戒著街巷的每一處角落。

  這些上十二衛精銳,乃是只受皇帝指揮的親軍,是大明最為神秘的部隊,是精銳之中的精銳。

  尋常人等,幾乎難以見到這些直屬於皇帝的精銳士兵。

  而今日,卻像是傾巢而出了一般。能有這樣的聲勢,其理由只有一個:

  大明的洪武太上皇帝,今日要移架中都。

  儘管洪武皇帝朱元璋日前曾三令五申,今日不允許任何人前來送行。

  但今日,新登基的懿文皇帝朱標,以及內閣六部及五軍都督府的文武百官,依舊前來城西碼頭處送行。

  「咱不是說過,不用你們前來送行嗎?」

  「怎麼,咱才剛剛卸下了這皇帝的位置,你們就把咱說過的話,當做耳旁風了?」

  老朱只穿著一身明黃常服,並沒有身著冠冕,因為上了年紀,身軀甚至還有些佝僂。

  但饒是如此,久居上位養成的一身龍威,還是讓許多官員下意識的就感覺到膽寒。

  朱標也沒有穿著帝王常服,他身上穿的,倒是和往日做監國太子時候的常服一般無二。

  他見狀,極其自然的挽住了老朱,道:「父皇,您也莫怪朝中的這些大人們。」

  「您雖那般說了,可諸位大人們,在朝中襄助您治國這麼多年,早已習慣了有您這株參天大樹,撐著大明的這朗朗乾坤。」

  「現在您要走了,又有誰能不心中不舍。」

  「莫說他們,就連兒臣也……」

  說著,眼圈兒竟是一紅。

  見朱標這般,老朱的心也軟了。

  扶住了正要下拜的朱標,動容道:「你這娃兒,而今也一把年紀了。」

  「怎還動不動就要哭鼻子?可莫忘了,你現在,已經是咱大明的皇帝!」

  「怎麼能讓人看了笑話?」

  「若是可以,兒臣……孩兒寧願一直當個太子,一直承歡在爹您膝下。」朱標抹著淚,真情流露。

  「莫看兒臣昔日裡做個監國太子,也做的似模似樣。那是因為一直以來都知道,總有爹您在上頭,為兒臣遮風攔雨。」

  「您要走,兒臣心中實在是空落落的難受,唯恐負了爹您的期望……」

  說著,淚灑當場。

  「老大,痴兒……」老朱的眼眶也紅了些。若是放在以往,他指定要吹鬍子瞪眼,怒斥朱標。

  然而今日,或許是自己心中多少也有些蕭索和傷感,或許是因為「洪武三十一年」這個對他而言有些特殊的年份。

  此時的老朱,心中竟是憐子之心大盛。

  但在群臣面前,他終究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道:

  「屁話,咱只是出京去了,終究還是會回來的。你在這兒哭天抹淚的,是要給人看咱父子的笑話?」

  「大明這擔子,你不擔起來,誰擔?」

  「好好的治國,將這天下放在心裡……咱會在一邊好好的看著。你要是做不好,咱回來時,還要好好的教訓你!」

  「是。兒臣知道了。」朱標深吸一口氣道。態度仍如先前做監國太子時候一般無二。而後看向老朱身後的朱雄英、朱樉、朱棡。朱棣、朱肅等人。

  「二弟,三弟,四弟,五弟,父皇就交由你們照顧了。」

  「雄英……好好代為父向你皇祖父盡孝。你皇祖父身子骨不好,怕寒,河上行船水汽太足,你陪著皇祖父時,記得勤些為你皇祖父添炭。」

  「五弟,父皇眼睛不好,卻總喜歡在夜裡看書。早些年母后在時,還有母后拉著他。現在母后不在了,你記得多拉著他些……」

  ……朱標諄諄叮囑,所說的,大多都是朱肅朱棣這些常年在外的皇子,所不知道的雜事瑣事。


  沒有人覺得朱標囉嗦,對於天家這對父子的父慈子孝,眾人皆感慨不已。

  這種場面,對天家來說,古今難見幾回。

  角落裡站著的主管起居注的史官,更是將眼前的這足以千古流芳的一幕,載入史冊之中。

  朱標說了許多,幾乎對隨老朱出行的所有人都殷殷囑咐了一遍,這一家人私語了許久,直到欽天監的監正小心翼翼的過來,稟報先前擇好的吉時就要到了。

  朱標這才戀戀不捨的收住了話頭,他看了看老朱,鄭而重之的後退一步。

  而後行大禮朝老朱下拜,道:「兒臣,還請父皇千萬保重龍體。」

  「父皇……珍重!」

  「陛下,珍重!」

  百官們也隨之跪了下來,如昔日朝會時候一般,對著老朱大禮跪下,齊聲祝願。

  聲震天穹。

  老朱臉上微見動容,終究還是恢復了帝王的凝重,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而後道:「時候不早了……上船罷!」

  「好。」朱肅點了點頭,朝著朱標使了個放心的眼色,然後和幾個兄弟以及侄子朱雄英一起,攙著老朱登上了碼頭上停著的三層龍船。

  順帶著向四周的上十二衛下令道:「上船,出發!」

  等朱肅一行攙著老朱上了第一艘龍船之後,碼頭之上,一眾兵將車馬,也川流不息的,上了第二第三艘大船。

  ……

  「百官最後的那聲珍重,倒是喊得情真意切。」船上,朱肅正陪著老朱站在甲板上,大船已經駛出碼頭,朱標仍帶著百官站在碼頭上戀戀不捨。

  「父皇你殘殺官員,剝皮實草,本以為那些官兒指不定得有多恨多怕您……最後倒有官念著您的好。嘖嘖,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看著老朱仍在眺望碼頭上的景象,朱肅故意插科打諢,分散老朱的情緒。

  「哼哼……」老朱哼了幾聲。

  「咱剝皮實草,剝的是貪官。若是清官,怕咱作甚?」

  「若是沒有咱,那些官兒,指不定祖祖輩輩都還要在元人的手底下當牛做馬……只要有些良心,心中對咱感念,又有什麼稀奇。」

  說的雖然豪邁,但,看著船隻漸漸離開應天,碼頭上的朱標等人漸漸的變成一個個小點,老朱終究是露出了些許傷感的神色來。

  怔怔的看了一會船上的景象,老朱忽的長嘆一聲,道:「罷了,不看了。」

  「走罷,回艙中去……」

  說罷,就要抬起步子。

  「皇爺爺。」

  卻是一直好奇的在船舷上東張西望的朱雄英,突然驚喜的叫了出來。

  「您,您快看!」

  說著,他指向另一邊河岸的方向。

  「嗯?好大孫看到了什麼?」

  對於朱雄英,老朱一直都是慈祥的,雖然其實沒有多少興致,但還是轉過身形,朝著朱雄英所指的方向看去。

  這麼一看,他便猛然的怔住了。

  只見岸邊不知何時,竟是匯聚了許多許多的百姓,正對著龍船的方向,雀躍呼喊。

  甚至於,還不斷有人從應天城內,從各個方向匯聚而來,加入到這一群人群之中。

  當朱肅他們簇擁著老朱的身形,出現在船舷上的時候,岸上,百姓們響起了一聲不約而同的歡呼。

  而後,那些百姓們竟自發的、亂糟糟的跪了下來,朝著龍船的位置叩拜。

  「恭送洪武老皇爺!」

  「老皇爺!您一路順風啊!」

  「洪武皇爺!記得回應天看看吶!」

  「老皇爺!」

  岸上,百姓們亂糟糟的呼喊聲,傳到了甲板之上。

  其中,甚至還有哭聲,其情之切,動人心腸。

  老朱的眼睛竟是在剎那間紅了。

  「皇爺爺?」朱雄英看著老朱的模樣,有些訝異。

  「您哭了麼?」

  「咱沒哭……咱,咱這是風吹沙子迷了眼!」

  老朱有些傲嬌的回過了身,擦了擦眼睛,這才回道。


  方才,父親真情流露,皇爺爺都沒有這般失態,怎麼現在……朱雄英有些疑惑的目光,看向了他最是崇敬的五叔朱肅。

  朱肅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百姓的肯定,對於一個皇帝來說,才是最為珍貴的榮譽。」

  「你小子,現在或許沒懂……但你最好要記得今日。」

  「你要把你看到的這一幕,好好的傳下去。以後,你也要以此為目標,做一個讓百姓願意真心為你哭的好皇帝。」

  朱雄英已經是個青年了,他似乎懂得了什麼,而後,鄭重的點了點頭。

  這些百姓們,是因為知道城中因為老朱出城戒嚴,沒法去送老朱,這才會自發到城外等候的。

  直到龍船離開了那片水域,還有三三兩兩的百姓,在岸上追逐龍船,向老朱表達感謝的。

  老朱將韃虜驅逐出中華,不知拯救了多少華夏漢兒的性命。

  又御宇三十年,將殘破的華夏大地親手打造成一方盛世,懲治貪官,扶持百姓,不知有多少百姓受他的恩惠。

  或許在官員們心裡,洪武皇帝帝威如獄,是個十分難相與的皇帝。

  但對百姓而言,洪武皇帝,卻是有史以來最親民、最為百姓著想的好皇帝。

  他的心中有百姓,百姓們心中自也有他。

  他要離京,許多百姓們都是真心不舍。

  船隻又行三十里,在水上,遇到了魏公徐家的船隻。徐達專程在這裡等著老朱,甚至,信國公湯和也正在徐家的船上。

  得聞這個消息,沉浸在傷感情緒之中的老朱大樂,忙讓人將魏公、信國公叫上龍船來。

  不多時,徐增壽、湯醴攙扶著魏公徐達、信國公湯和來到了龍舟之上。見到這兩位老兄弟,老朱哈哈一聲,方才的憂傷愁緒一掃而盡。

  一迭聲的命令人擺酒擺宴,要和這兩位老兄弟在這江船上飲酒取樂,大醉一場。

  「你兩咋也在這江上?」老朱問道。

  「呵呵,聽聞陛下也要回鳳陽去,臣和鼎臣(湯和的字)尋思著既然和陛下同路,不如就在這等一等陛下。」

  「這許久沒回鳳陽,也該回老宅去看看……」徐達道。

  「蒙陛下天恩,咱老湯家,如今也算有了一塊封地了,總得回去祭奠一下祖宗……哦,現在該叫太上皇了?」湯和道。

  「哈哈哈哈,你們兩個老兄弟,和咱擱這裝什麼大頭蒜?」老朱哈哈一笑,兩手將兩兄弟攬在左右兩側。

  「咱現在不當皇帝了,你們倒還拘著作甚?」

  「來來來,快快上酒,咱兄弟三個這都有多少年沒好好聚聚了?今兒個咱就專心喝酒,誰再喊什麼陛下太上皇,咱和誰急!」

  說著,大呼小叫的催酒不已。

  「……卸下了擔子,爹倒是變得放浪形骸了不少。」

  隔壁船艙,聽著那邊老朱正咋咋呼呼的和徐達、湯和說話,像個混混痞子也似,朱棡搖頭失笑道。

  「爹這不是放浪形骸,這是原形畢露!」朱棣呵呵一笑,伸手和朱肅碰了碰杯。

  「他老人家本就是這個性子,當了這麼多年皇帝,反倒是被拘著了。今日見了魏公和信國公高興,也無可厚非……」

  「誰能在七十歲的時候仍舊和老兄弟這般喝酒吃肉?」

  「四哥這話卻是說的在理。」朱肅笑道。

  原來的歷史上,老朱眾叛親離,最親近的親人們幾乎死得光了,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們不是因為貪慾背叛了他,就是因為他皇帝的身份忌憚他。

  湯和跑的遠遠的,呆在鳳陽,不敢摻和朝中諸事,死於洪武二十八年。徐達英年早逝,後世甚至傳言是他因為忌憚,殺的自己的兄弟。

  現在自己退下了位置,兩位老兄弟在等他同路回鳳陽老家……老朱是真心為此高興。

  為此聊發少年狂,倒也是尋常的緊。

  只是畢竟年紀大了,還要囑咐雄英在那屋好好看著,順便讓戴神醫那邊熬煮好醒酒的湯藥,莫要傷身才是。

  這邊正囑咐著,船艙外,忽然有一員錦衣衛來到朱肅的面前,向他稟奏道:「周王殿下,一切已準備妥當了。」

  「好。」朱肅點點頭,臉上波瀾不驚。

  「三位兄長現在此間喝著,兄弟我先出去一下。」朱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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