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南宮有禁,帝國有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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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太皇太后頂著迎面照下來的燦爛陽光,正眯著眼睛緩緩地掃過在場的官員。

  她的心裡藏著滔天怒氣,此次要將那個最先提出這種大逆不道建言的官員一些顏色,甚至要達到一種殺雞儆猴的效果。

  只要有一點常識的人都知道移居南宮意味著什麼,何況這裡每一個官員都是學富五車之人,這個倡導者分明是要自己囚在南宮孤獨終老。

  她的目光所過之處,最初懷疑是尹台或王越兩人,畢竟提出這種建議的人既需要膽魄,更需要足夠的政治智慧。

  即便自己亦不得不承認,一旦自己真被安排到南宮居住,皇帝從此便是高枕無憂,從此不再擔心自己所存在的威脅。

  周太皇太后發現不像是這兩位重臣所為,接著掃過工部尚書陳坤等尚書同樣沒有發現異樣,反而覺得這些官員的目光顯得十分古怪。

  現在自己擺明態度是要找始作甬者清算,按說始作甬者和始作甬者的親朋好友多少會產生一些慌亂,但這裡平靜到她的心裡產生不好的預感。

  軍機閣首輔王越長嘆一口氣,便站出來回答:「啟稟太皇太后,此人殺不得,而且亦是……殺不了!」

  「為何?」周太皇太后意識到此人的來頭甚大,反而正當下懷地反問道。

  當今天下,哪怕億萬人之上的弘治皇帝都是她的孫子,試問這世間還有誰的地位能夠超越於她呢?

  內閣首輔尹直眼睛複雜地望著太皇太后,於是直接給出答案:「啟稟太皇太后,此人正是前內閣大學士賈俊,他在去年的遺疏中最先提出這個方案!」

  冥冥之中,仿佛有著一雙眼睛關注著這一切,今日的陽光顯得格外耀眼。

  剛剛王越的「殺不了」,並非是這個人地位崇高,而是因為賈俊已經死了。一個已經死掉的人,即便太皇太后想殺,結果自然是殺不了。

  早在去年那一個風雪交加的晚上,賈俊在病情加重後,深知自己已經命不久矣,亦是強撐著身子給皇帝留下最後的遺疏。

  自古忠義兩難全,但賈俊已經算是做到了。

  他遵從太皇太后的懿旨冒天下之大不韙進宮是義,不惜丟掉性命喝下海鮮湯亦是義,由始至終都沒有忘記當年的那一份提攜的恩情。

  只是他終究是大明的重臣,亦是一直想要報答皇帝的知遇之恩的忠臣,所以臨死前他決定為皇帝破局。

  周太皇太后的身份擺在那裡,所以弘治皇帝在這場鬥爭中處於天然的劣勢,甚至即便取勝亦是一種敗局。

  殺,這是不可能殺的,天底下並沒有皇帝殺皇祖母的先例。此舉不僅讓弘治皇帝遺臭萬年,而且還會讓蒸蒸日上的大明王朝離心離德。

  留,這是不可能留下的,周太皇太后生活在紫禁城始終是一個變數,皇帝的平均壽命已經說明很多問題,沒準太皇太后逮著機會又往乾清宮送去一把火。

  賈俊知道最好的做法其實是效仿當年的景泰皇帝,並沒有將那位太上皇留在紫禁城,而是將迎回來的太上皇英宗幽禁在南宮之中。

  幽禁,亦不能直接擺到台面之上。

  南宮的好處顯現出來,既威脅不到乾清宮中的皇帝,又是一處規模可以相配太皇太后身份的居所,還處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若太皇太后被幽禁在南宮,那麼太皇太后很難再做出有害皇帝的事情,偏偏世人還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這個天才般的提案,成為皇帝破局的最優解。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份遺疏的內容公布後,以尹直和王越為首的官員紛紛上疏附和賈俊提出將太皇太后遷居南宮的提案。

  正是如此,這個將太皇太后安排到南宮的提案由賈俊臨死之時提出,而後得到了滿朝文武百官的支持。

  周太皇太后的命運早已經在去年年底便已經安排妥當,命運早被皇帝所掌握,只是周太皇太后身陷其中而不自知。

  周太皇太后此次燒關睢宮的舉動,讓皇帝不再需要顧忌任何的質疑,所以在今日直接安排周太皇太后入住南宮。

  「賈俊?」

  周太皇太后的嘴巴微微張開,滿臉難以置信的模樣。

  她有懷疑過在場的所有官員,但從來沒有想到竟然是那個已經死去的賈俊倡導,是那位自己曾經提攜的前任內閣閣臣。

  事情證明,即便她對賈俊有過提攜之恩,但賈俊的心其實還是向著皇帝,甚至臨死前還給自己反刺了一刀。


  王越將太皇太后的震驚看在眼裡,亦是進行補充道:「雖是賈俊率先提出此方案,但臣等文武百官皆認為此方案可行。早在去年之時,滿朝文武百官便已經上疏附議,只是陛下遲遲沒有答覆!」說到最後,他突然跪了下來,雖然舉止仍舊顯得恭敬,但心裡湧起一份暢快:「請太皇太后移駕南宮!」

  「賈俊,真是……該死!」

  周太皇太后得知事情的始末,頓時咬牙切齒地暗罵道。

  她是萬萬沒有想到死掉的賈俊竟然留著這麼一手,卻是給自己如此凌厲的一擊,頓時氣得鼻子都歪了。

  虧自己因賈俊的暴斃,去年曾經一度產生一丁點的愧疚,卻是沒有想到賈俊在臨死前給了自己如此兇狠的一擊。

  現在這個方案由賈俊發起,滿朝文武百官附議,而今皇帝已經正式通過,那麼這個事情哪裡還存在迴旋的餘地。

  若自己真被關到了南宮,那麼自己即便地位再高,亦不過是關在南宮牢籠中的一尊遠離塵世間的觀音像。

  內閣首輔尹直等官員早已經有抉擇,當即齊刷刷地跪下進行附和王越道:「請太皇太后移駕南宮!」

  他們雖然知道這種行為不妥,只是為了當今天下興盛,為了明君弘治的安危,心裡卻是沒有一絲絲的退縮。

  惟有將這位太皇太后請到南宮居住,將這個害死賈俊的兇手放逐南宮,這後宮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天下必將迎來一場盛世。

  「滿朝文武皆是奸佞!哀家不往南宮,哀家要住仁壽宮,你們休想幽禁哀家!」周太皇太后此刻恨透了在場的文武百官,卻是突然撒潑地怒聲道。

  只是她的話音剛落,鳳輦已經啟動,正朝著前面的南宮而去。

  劉瑾看到太皇太后還想要說什麼,便壓低聲音善意地提醒道:「太皇太后,還請顧及一下您的顏面。此事是亡臣賈俊的遺願,亦是滿朝文武百官的一致請求,您認為還有迴旋的餘地嗎?」

  且不說,太上皇都能住的地方,太皇太后自然沒有嫌棄的理由。現在這不是皇帝一個人的意思,而是滿朝文武百官的決定,太皇太后入住南宮可謂是所有人的共同願望。

  周太皇太后剛剛要張開的嘴,卻是默默地閉上,而後還是憤怒地罵道:「滿朝文武都是奸佞之臣,天要亡我大明啊!」

  「當年不少人都說陛下是暴君,大明遲早得亡,但事實是恰恰相反啊!」尹直和王越等重臣面面相覷,卻是苦澀地感慨道。

  在弘治朝的初期,以當年禮部右侍郎倪岳為首的官員認為皇帝是暴君,結果在弘治皇帝的治理下,大明王朝迎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盛世。

  哪裡是弘治皇帝殘暴,分明是弘治皇帝心繫萬民,並沒有向權貴階層進行妥協。

  現在太皇太后認為他們是奸佞之臣,聲稱大明王朝要亡,但他們反而覺得大明將會變得更好,他們跟皇帝必定開創更加輝煌的大明王朝。

  「恭送太皇太后!」

  尹直和王越等官員看著太皇太后被八個太監強行抬過,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而後又是一本正經地恭送道。

  「你們這幫奸佞都給哀家等著,哀家總有一天要跟你們清算!」太皇太后被抬走,但還是直接撂下狠話道。

  尹直等官員並沒有因此而心生退怯,反而更加堅定將周太皇太后按死在南宮的想法,讓這個老妖婆永遠不能再出來害人。

  南宮,英宗曾經的幽禁之所。

  雖然院中被砍的樹已經重新茁壯成長,但這裡仍舊顯得了無生氣,偌大的宮殿仿佛是一個充滿著故事的鬼屋。

  這裡已經被收拾妥當,裡面的家具一應俱有,所有的宮女和太監都是皇后一手安排,對周太皇太后都是一張張生面孔。

  周太皇太后今後想要見任何人,這需要皇后或皇帝的同意,此次已經算是享受著當年太上皇英宗的待遇了。

  劉瑾親自安排著周太皇太后入住這裡,在臨走之前亦是微笑著道:「陛下讓奴婢給您帶一句話!」

  「什麼話?」

  「紀氏是中毒而死!」

  周太皇太后的眼睛瞪起,一股寒意突然從腳趾湧上了心頭。

  南宮的門緩緩關上,直接斷開了這裡跟外界的一切聯繫,而太皇太后即將正式退出大明王朝的政治舞台。

  天空湛藍而高遠,偶爾有幾片輕盈的雲朵飄過,三月的風帶來了一絲絲春意和濃重的歷史氣息,仿佛在訴說著古老春天的故事。


  在燦爛的春光之中,皇宮的金色琉璃瓦在朝陽的映照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與城牆上的紅色磚石相映生輝,彰顯著皇家的尊貴與威嚴。

  西苑,養心殿。

  一縷縷龍涎香從銅爐中裊裊升起,香氣中瀰漫著一種莊嚴而肅穆的氣氛,亦是讓身處其中的人提神醒腦。

  朱祐樘在位已經十三載,整個人的皇威越發濃厚,眼神深邃而充滿智慧。此刻腰杆筆直地坐在案前,手中握著御筆,正聚精會神地審閱著一份份奏疏。

  現在整個大明王朝政通人和,除了一些不可避免的自然災害外,並不存在大規模的動亂。

  因大明王朝實行的是強軍政策,若地方真出現大股的流寇禍害百姓,各省的督撫第一時間徵集軍隊進行清剿。

  正是地方上敢於做事的督撫及地方官員,很多危害都掐滅在搖籃中,現在已經不可能出現當年贛南那種敢於攻城掠地的流寇。

  當然,大明王朝不可能真的全然沒有任何的問題,起碼宗室的問題日益尖銳,亦有官員已經發現了宗室的危害。

  大明宗室成員雖然無法直接掌握兵權,但他們的龐大數量和特殊地位,使得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朝廷統治的潛在威脅。

  除了這種潛在的武力威脅外,很多有識之士更在意宗室所造成的財政負擔。

  據後世的數據統計,嘉靖末年,宗室人口達到28840人,按人均歲支四百石計,總量超過1153萬石,給明朝廷帶來了巨大的財政壓力。

  例如,山西一省存留米麥每年152萬石,但宗室祿米需312萬石。河南一省存留米麥84萬石,但宗室祿米需要192萬石。

  朱祐樘其實一直覺得宗室的問題被有所誇大,畢竟某漂亮國欠全世界各國多少銀兩,但你真要得回來嗎?

  宗室的權力只是凌駕在普通百姓之上,但無法跟皇權相比,自然鬥不過龐大的文官集團,所以嘉靖末期甚至已經出現被餓死的宗人。

  朱祐樘知道現在的朝廷財政養如今這幫宗藩是沒有多少壓力,但他始終相信發展才是硬道理,所以希望將這幫宗室引到經濟發展這輛戰車上:「禮部令,先有寧王興事於江西,又逢崇王遠控宮火,宗藩一脈不可不防!力少賜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制《藩宗新例》削祿米,裁宗人,太宗正統皇帝近親三代不限宗人,逾四代則限人數,最高者不可超一千五百人,余者賜金歸農商!」

  面對宗人的潛在問題,他準備讓禮部草擬一份《藩宗新例》,此次的重點並不是削減祿米,而是要削減宗人數量,特別對每座親王府的人數制定上限。

  宗藩的弊病並不是一開始便存在,而是存在一個慢慢演化的過程,畢竟最初的親王僅僅二十五位,而到了明朝末年宗人的人數聲稱近百萬。

  朱祐樘打算建立一個白名單,對已經屬於遠親的宗人進行考核,而那些每年僅僅只能領取四百石祿米的宗人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支持他們進入商業領域,不過不許考取功名。

  除此之外,則是太皇太后的事情終究出現了後遺症,一些不和諧的聲音紛紛出現。

  隨著周太皇太后的事情在民間發酵,雖然很多百姓向著自己,但他這麼多年以來的改革同樣得罪了一大批的舊權貴,自然有人要趁機給自己扣下屎盆子。

  像山東孔家最近頗為活躍,竟然對自己這個不孝的皇帝進行了明目張胆的攻擊。

  孔府遭到朝廷的打壓,當年因虛報災情騙取賑災款,遭到朝廷的打擊。不僅損失了金錢,亦讓孔府臉上無光。

  朱祐樘的筆並沒有落在奏疏上,而是在旁邊的空白處寫下一段頗有現代味道的話:「讓子彈先飛一會吧!」(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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