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前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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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皇雖早薨,但此前納入後宮的妃嬪眾多,皇子和公主也曾生育不少。

  而能夠健健康康、長大成人的,卻屈指可數,有意外流產的,也有先天早亡的,更有在奪嫡中被傷身亡的,亦或離奇失蹤、被驚嚇、被病死的。

  能夠健健康康活到現在的,除了皇上、吉寧、流放千里之外的二皇子,和遠在宮外做閒散王爺的三皇子,以及幾個嫁出去的公主外,再無他人。

  這其中,就有端太妃所生的三公主。

  三公主不太被人提及,是個安安靜靜、溫溫柔柔的小姐姐,據說皇上登基後,曾有過意中人,可當時朝堂波詭暗涌,靜毓太后也因「傷心」而亡,這段姻緣就暫時擱置了。

  後來長公主輔政後,卻不顧端太后長樂宮外相求,直斬這段情思,勒令已至及笄的三公主遠嫁塞外去和親蠻人,當時身為小公爺的意中人還憤然跳湖自盡。

  這段往事,是為宮中憾事,鮮少人提。

  我第一次聽說,還是吉寧悄悄告訴我的,她說,三姐姐是可好可好的人,廚藝比她還好呢,宮中哥哥姐姐打架時,三姐姐從來不參和,還偷偷帶她去小廚房吃許多好吃的。

  可她還很小的時候,三姐姐就被和親了。

  她依然記得那天夜裡,雨下得很大,三姐姐來找她,眸中儘是失神,跟她說吉寧你知道麼,我好想隨小公爺私奔,可我不能放著母妃不管,若我走了,母妃定鬥不過長姊的,人說權在誰手裡,誰就說了算,我一個女子,和母妃從未曾有過篡權之願,長姊為何還要如此狠心。

  吉寧說可惜她那時太小了,既不胖也不高,還只顧吃米糕沒有聽懂,不然一定去敲長樂宮大門,幫三姐姐討公道。

  她那時只能無助地陪著三姐姐哭了一整晚。

  哭到雨都停了,哭到第二天一早,宮女來喚三姐姐,才漸漸明白什麼是和親。

  可一切已來不及,午時,三姐姐就穿好了一身紅裝,她哭著追出門去,被哥哥抱住,她和江知栩,只能目送三姐姐滿眼淚光,坐著鸞車出了沉重的朱紅大門,隨著侍從宮女們越走越遠……

  我那時才八歲,聽著吉寧講這些故事時哀傷的小眼神,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用自己小小的手環住吉寧,說吉寧別怕,等我當上皇后,一定廢了公主和親的規矩,讓你好好地找那長得帥氣又沒出息的夫君,去山清水秀的地方種樹養豬。

  吉寧聽聞還伸出自己胖乎乎的小指,倔強地仰著小腦袋對我道:「那小嫂嫂可要一言為定哦。」

  「嗯,一言為定!」八歲的我也伸出小指,篤定著答。

  我們雖小,但也明白,被去別國和親的公主,大多過得悽慘,有的一生都不受寵愛,有的甚至會受折磨,那些蠻人,向來粗魯。

  幸運一點的,能平平安安了卻此生。

  不幸的,被害身亡也常有。

  不知道,如今遠在塞外的三公主,過得好不好,能否遇見溫柔的別國主君,如意一些。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老身多為三公主集福燒香就好了。」提到此處,端太妃望著窗外沉思許久,才又笑著轉過頭來。

  可我分明看到,她那有了些許皺紋的眼底,藏著欲墜未墜的淚珠。

  「早兒也願三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在塞外活得自由、幸福。」我卻不小心聽得流了淚,哽咽著道。

  「皇后的小心腸又軟掉囉。」太妃輕輕地握住我的手,笑著為我拭去眼淚。

  可她明明是笑著的,我卻覺得心像碎了般難受。

  「所以皇后知道老身那夜為何要同你講那許多麼?」端太妃靜靜地看著我道。

  「太妃是希望早兒能救春貴妃出冷宮,對麼?」我點著頭道。

  「不,」端太妃笑著搖了搖頭:「先帝已逝,我們的孩兒也都未能保住,曾經的恩怨情仇,便都不再重要了,我們在這宮中,已是半個活死人,在哪兒活著,如何活著,其實都已沒什麼關係,只是……」

  「太妃您但說無妨。」

  「老身曾經以為,顧靜毓的兒子登位,慣用骯髒手段籠權的江淑茹也爬上輔政的位置,大遼怕是走不遠了,可老身看著你們幼年登位,竟又覺得心疼,後來看著看著,覺得這倆娃娃好像跟那些人並不一樣,老身半死的心就又生出了一絲希望。」

  「太妃……」我想起我那荒唐的祖父,不好意思地輕輕垂下頭。


  可太妃只輕輕撫了撫我,語重心長道:「皇后,老身活到這份上,已無甚追求,可老身那日聽到後宮驚叫,竟又怕了,這些年,老身見得太多,見過春兒的四皇子慘死,見過我的三公主走得是多絕望。」

  「見過那麼多原本可以驕縱著活著的孩子和妃嬪成了皇權的犧牲品,見心思歹毒之人顛覆朝廷,以致我那年邁辭官回家的爹爹慘死路上,真的忍不下。」

  「太妃您是說,去年路上被歹人所害的,有……老中常侍?」我嚇得差點彈跳起來。

  「是,老身雖恨他送我入宮蹉跎一生,可他這輩子勤勤懇懇獻身朝廷,本已是八十歲老翁,臨走,還要被歹毒之人滅口,我龜縮在此,為保命只能裝聾作啞日日磨木,呵。」

  「所以,他們,並不是被山賊所害?」我的心緊緊一疚,低聲問。

  「自然不是,所以把持朝政的奸人一日不除,過去之事便還會重演,握拳之人若只圖一己私慾,亂的是黎明百姓,害的是千萬孩童。」端太妃沉聲道,往日溫柔的眼眸也變得深沉而堅韌。

  「所以,太妃是希望早兒和皇上能拾起天家威儀,鏟奸除惡,重振朝綱,是麼?」我好似明白了一些什麼,吶吶著問。

  「是,」太妃又柔柔地望向我:「我知皇后是心思柔軟之人,但如今皇宮什麼樣,天下什麼樣,老身不必說,相信皇后也看得到,老身也心疼你年幼,但皇后既已無退路,就切不可再優柔寡斷、慈悲心腸。」

  「若帶此冠,必承其重,對麼?」

  「對,如今雙妃雖死,但只是開始,若老身猜得不錯的話,那有心之人真正要奪的,是你們帝後的鋒芒,是知你們已羽翼漸豐,不好掌控了。」

  「所以真正要害的,或許,是我。」我的心漸漸冷了下來,倏然想起事發前茚耳在我寢殿內的衣衫不整的模樣,以及她那鼓鼓囊囊的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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