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四章 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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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夜幕籠罩的碎石荒原上,無數身披黑袍的身影沉默著走向同一個方向,來自某個不可見維度的黃昏微光照耀著他們那夜幕般的長袍,讓這些高大的幻影身邊環繞著一層似真似幻的輝光,他們在荒原上行走,漸漸匯聚成為一道道流淌在黑暗中的黃昏之河一一而最終,這些黃昏之河來到了死亡曠野的中心,壞繞在那場葬禮周圍那裡佇立著一座大門,三角形的門扉默而莊嚴,起初,鄧肯甚至以為那是一座小山頭,但幾乎眨眼間,他便來到了那扇門附近,看到它宛若另一片豎起的大地般宏偉高聳,而三角形中心的門洞則緊閉著,血管一般的暗紅色紋路覆蓋在那扇門上,如鎖鏈層層束縛。

  死亡的秩序已經被這扇大門鎖死,現在那個親自給它上鎖的神祗便靜靜地坐在大門前的王座上一他比鄧肯想像的還要高大,甚至超過了塔瑞金,即便坐在椅子上,那副軀體也幾乎與一座房屋相當。

  袍穿著漆黑如夜的破爛長袍,長袍外又纏繞著暗紅的荊棘,長袍的陰影下卻看不清面孔,就彷佛袍本來就沒有面目,而只是一團被長袍勾勒出形體的黑影一一正如死亡教會的神聖經典中記述的那樣:

  死亡是一個沒有面目的影子,隱藏在名為黑暗的外套中,這影子無處不在,而當你看到的時候,便也看到你了。

  但現在這位沒有面目的死亡之影已經死了,一柄曲折尖銳如同異形荊棘般的短劍穿透了的胸膛,幾乎將釘在那個暗沉的王座上,的兜帽歪在一旁,彷佛死亡的最後一刻還在回望身後那扇代表著生死秩序的三角大門。

  這一幕宛若謀殺,只不過兇手就是死者自己。

  這是在四位「已死之神」中最為特殊的一幕一一在死亡與腐爛的末途,巴托克對自己執行了第二次「殺戮」。

  無數身披暮光的幻影環繞在那座大門周圍,彷佛凝滯的墓碑般沉默佇立,一動不動,但他們之間又有一條小徑,彷佛特意留給訪客一般,從荒野一直延伸到那座暗沉的王座旁。

  引路的高大守門人慢慢向前走去,鄧肯與阿加莎跟在其身後,沿著小徑一路穿過了那些安靜佇立的幻影,周圍那些幻影灑下的黃昏輝光也映照在他們身上,鄧肯並不受那黃昏輝光的影響,阿加莎那原本虛幻透明的軀體卻在輝光中漸漸凝實起來,甚至彷佛短暫擁有了實體,

  他們最終在王座前停下腳步,那引路的高大守門人無聲地點了點頭,便默默走向一旁,站在其他守門人之間。

  鄧肯抬起頭,看著王座上那個比塔瑞金還要高大的身影,看著這個世界上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死者。

  難怪阿加莎利用水手偽造出的「死者」無法引來守門人的駐足一一因為真正的,最終的死者就在這裡。

  阿加莎仰起頭,長久地注視著這位身披黑暗的神祗,連鄧肯都無從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麽一一這位擁有著死亡教會虔誠信徒的全部記憶,卻又只是一副「品」的「守門人」從未想過自己可以來到這裡,來到這個無數虔誠信徒終生苦修都無法抵達的地方,更沒有想過自己會看到這一幕,看到死神的葬禮現場。

  她就這樣靜靜地站了很久,才慢慢收回視線,用一種複雜的語氣開口道:「船長,我們接下來怎麽做?」

  鄧肯還沒有開口,另一個原本站在王座旁邊的守門人便默默走了過來,這個高大的幻影彎下腰,將一樣東西放在鄧肯手中,隨後又轉身回到王座周圍的佇列中。

  鄧肯低下頭,看到自己手中是一個古舊而精緻的沙漏一一他認得它,在利維坦女王最後沉睡的宮殿裡,他見過一模一樣的東西。

  但眼前這個沙漏中沒有沙子。

  鄧肯下意識皺了皺眉,抬頭想要詢問那位送上沙漏的守門人,但突然間,他彷佛從周圍的微風中聽到低沉的呢喃,漸漸明白了什麽。

  在阿加莎關切的注視中,他向著那沙漏上方伸出手,一簇浸染著星光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躍,隨後緩慢穿透了沙漏的外殼,流淌進它的玻璃容器中一一沙漏曾經記錄過的生機在火焰中短暫復甦並隨著沙漏的翻轉而開始流淌。

  下一秒,鄧肯聽到耳邊傳來虛幻的風聲呼嘯,光與暗無聲破碎,又在視野中盤旋重組他站在一座小土丘上,土丘被無源的微光照亮,遠處卻是根本看不到盡頭的黑暗夜幕,在他腳下則盛開著無名的野花,微風吹來,野花在風中搖曳,散發著似真似幻的幽香。

  鐵鍬挖掘聲從旁邊傳來,鄧肯轉過頭,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老人正彎著腰,用力在地上挖掘著。

  他已經挖出了一個淺淺的土坑,土坑旁邊則是堆積起來的黑色泥土,他一鍬一鍬地挖著,儘管挖出來的土坑很淺,給人的感覺卻彷佛已經在這裡挖掘了一百個世紀之久。


  鄧肯看著這一幕,隨後邁步走向那位正在挖掘的老人。

  我來了抱歉,我可能來晚了一步。「

  」不晚,」老人一邊繼續彎腰挖著一邊說道,」死亡是一件永遠也不早,但永遠也不晚的事情,什麽時候赴約都恰到好處。「

  他又伸出手,指了指旁邊的那個小土堆一一不知何時,那堆積起來的黑色泥土上又插了一把額外的鐵鍬:「可以幫幫忙嗎?」

  鄧肯沒有說什麽,只是上前一步拿起了那把鐵鍬,隨後默默地來到老人身旁,彎下腰用力鏟入土中。

  一時間,小丘上只剩下挖掘的聲音。

  過了不知多久,那瘦小的老人才突然再次開口:「其他三個我最後一次見他們已經是很久以前了,那之後一直只能透過領航二號留下的『通道」聯絡,他們現在情況怎麽樣?」

  「他們還好,」鄧肯一邊認真挖著泥土一邊平靜地說道,「我和他們約定了,會在新世界再會。」

  老人點了點頭:「」哦,那就挺好這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鄧肯沉默了幾秒,抬起頭看著身旁的老人:「這是你本來的模樣?「

  「不,」老人沒有抬頭,只是一邊認真挖掘著泥土一邊慢慢說道,「我沒有面目,從一開始就沒有,只是我覺得既然都已經決定離開了,多少還是應該留下一幅面容。「

  「你沒有面自?」鄧肯有些意外和好奇。

  「是的,我和其他三個不一樣一一我是'死亡」本身。」老人淡淡說道。

  鄧肯沒有開口,他等著老人繼續說下去。

  『每一個世界的毀滅,過程都不太一樣,有的持續了數年,有的持續更久,而有的那些世界的文明苦苦支撐,用各種方法來推遲末日,甚至堅持了百年之久。「

  老人一邊挖掘著腳下的泥土,一邊繼續說道。

  而在我的世界一切都發生得很快一一快到沒有來得及經歷任何形式的衰退和抵抗,卻又不夠短,沒有短到可以讓人們無法察覺那方物崩滅的剎那,它恰恰好,足夠讓所有人知道死亡來臨的過程。

  「許多人一一所有人,在那個瞬間死去了,死亡在時空中呼嘯,甚至震動了那些搖搖欲墜的群星,在故鄉世界的最後一秒鐘,'死亡」成為了整個宇宙中最閃耀的,共通的,且唯一誕生的事物。

  「而所有美好的,醜陋的,恐懼的,勇敢的,堅韌卻又脆弱的人性與思維,都被壓縮在那一秒鐘內。

  」就這樣,死亡誕生在死亡之後一一我睜開眼睛,第一次眨眼時,萬物正在我眼前進行最終的崩潰,第二次眨眼時,灼熱而混沌的灰燼已經取代了我那僅僅見過一面的故鄉。「

  老人用力壓下鐵鍬,將泥土從坑中剷出,甩在一旁。

  我已經挖很久了,在庇護所建立的那一天,我就在挖這個坑,但這項工作幾乎無法完成死亡很難殺死死亡本身,不過幸好,有你幫忙,篡火者。「

  「你不想去新世界看看嗎?如果你願意,或許還有辦法

  「不了,謝謝你的邀請,」老人輕輕搖了搖頭,再次鏟起一鍬土,隨後抬起頭平靜地看著鄧肯,「我和其他『人』不一樣,你應該想到了一一我不是舊世界的倖存者,我就是大湮滅的產物是這灼熱灰燼的一部分,也是因此,為這個世界厘定事物凋亡規則的工作才一直只能由我完成一一庇護所需要我這樣的『回收機制」,以完成誕生和消亡的完整迴圈,但在新世界事物的消亡不應該由一個類似的『神」來執行,哪怕是留下這個可能性都不行。

  「誕生自大湮滅的,就留給大湮滅吧。」

  鄧肯靜默佇立片刻,將又一鍬土撒入墓穴中。

  「不感覺遺憾嗎?」

  「不,」老人露出微笑,「我做完了所有該做的事情,在這之後享受永久不被人打擾的安眠,

  本就是對『死亡最大的褒獎。但是對你我有一句忠告。「

  鄧肯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

  「不要輕言犧牲,雖然你可能會覺得這句話不該由我說出口,」老人平靜地注視著鄧肯的眼晴,「但在你身上,我到了赴死的味道這味道我很熟悉,可是它不應該出現在你身上。「

  鄧肯沒有開口,他只是靜靜地站著。

  而在他身旁,並沒有那位瘦小老人的身影,也沒有第二把鐵鍬一一站在這裡的只有他一個人。

  死亡之神靜靜地躺在墓穴中,身體大半已經被泥土掩埋,他平靜地閉著眼睛,似乎從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經躺在那裡了。

  長久的沉默之後,鄧肯彎下腰,繼續將泥土撒入墓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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