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有朝一日逢雨露,必入雲巔化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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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十日,江南東路的省試就要開考。

  這幾日,江寧城內趕來參加科舉的讀書人更加多了。

  無論是十里秦淮,還是清溪九曲,滿大街都能看到成群結隊的士子身影。

  只是今年的省試,氣氛不是太好,有很多讀書人面色陰鬱,憤憤不平。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前些日子,江寧府府學教授賀倫在上元縣衙門口被打,這在讀書人的眼裡,無異於奇恥大辱。

  而更大的恥辱,就是馮軒和張文炳被抓進了上元縣大牢。

  他們一個是有功名在身的吏員,一個是管理一縣學政的官員,都是根正苗綠的士人,與他們同時被抓的,還有幾十名江南學子。

  這種情況,在重文抑武,刑不上大夫的大宋朝,不能說是絕無僅有,卻絕不多見,無異於對士人階層的宣戰。

  如果說,這幾個人犯了天大的罪過,也行。至少還有個說法。

  結果上元知縣劉豫抓了人之後,就做起了縮頭烏龜,面都不露一個。

  江寧府更是一推三六五,表示案件正在偵辦,有事兒去問上元縣,其他的他們一概不知。

  還偵辦呢!偵辦個屁啊。

  上元縣衙大門緊閉,都沒人敢露頭了,全給衙門裡躲著呢。

  他們在裡面憑意念破案嗎?

  不行,這事兒決不能這麼算了,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

  因此這幾天,上元縣衙的門口,是學子們最常來的地方,烏壓壓的有近千人了。

  反正考試在即,閒著也是閒著,有事兒沒事兒過去溜達溜達,有沒有結果是其次,至少能交幾個朋友,混個臉熟,同時也能給江寧府學教授賀倫,留下一點好印象。

  要是一面不露,萬一被賀倫知道了,可怎麼辦。

  可不能因小失大了。

  「放人,放人,放人。」

  學子們堵在上元縣衙的門口,三五成群的叫嚷著。

  「無恥狗官,我等學人聚集於此,你難道不該出來給個說法嗎?」

  「你們憑什麼毆打賀教授,他為民請命,你等是何居心。」

  「法辦江凡,必須法辦江凡,你們到底要包庇惡徒到什麼時候。」

  好好的一條大街,被這些學子們弄得烏煙瘴氣,竟是有人帶著歌舞伶人在這裡溜達。

  他們搭了棚子,在裡面一邊飲酒,一邊與女妓嬉笑,不時出去喊上幾嗓子,再相互說一番劉兄高義,李兄剛正之類的吹捧之話,之後再回棚子,接著飲酒,接著作樂。

  此時這條大街的拐角處,正停著一輛豪華的馬車,車廂的帘子掀開著,一雙明目微眯著眼,看著大街上的情形。

  車廂里還有一個人,正是喬裝打扮,翻牆出來的劉豫,他笑眯眯的看著眼前的絕美少女,似乎並沒有把縣衙門口混亂的場面放在眼裡。

  「劉大人就這麼任由著他們鬧下去?」江小漁收回了眼,面帶淺笑地看著劉豫。

  劉豫搖搖頭,道:「對這幫學子,能有什麼辦法,打不得,也罵不得,只要他們不翻天,隨他們去好了,等過幾日,這些人就會明白了。」

  江小漁點了點頭,遞給了劉豫一張信封,道:「這是給梁溪先生的書信,梁溪先生的父親,也曾在西北戎邊,和我江家有些交情,你再修書一封,和這信一起送過去,他看了你的陳述,應該會再查一次你當年的彈劾之事,至於查完之後,結果如何,便不好說了,就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江小漁口中的梁溪先生,正是此時剛剛復任監察御史一職的李綱。

  李綱是徽宗時候的名臣,更是清流一派的代表,兩年前因為直言朝政,惹惱了宋徽宗趙佶,被罷去監察御史一職,貶為員外郎。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事兒,反而使李綱的名聲更顯,很是受朝中清流一派的推崇。

  有了名聲,宋徽宗也不敢壓著不用,況且等他消了火,也需要這樣敢於直言的錚臣,因此這一年的年初,李綱又被啟用,又做起了監察御史。

  這個位置雖然品級不高,只是個從七品的小官,卻是位低權重,有監察百官之權,劉豫遭人彈劾,被貶出京城,要想翻案,難如登天,晉升之路,幾乎已經被封死。

  可要是有監察御史,再審卷宗,翻案卻是可能的。


  李綱的父親李夔,也曾是西北戎邊的官員,和博望公江南樵很是有些交情,江小漁一封書信,送到了李綱的案頭,想要李綱再查劉豫的舊事,對於李綱來說,無非是順水人情。

  可對於劉豫這種沒有靠山,沒有門路的寒門官員來說,卻是比登天都難。

  劉豫有些激動地接過了那封信,手心竟是冒了汗。

  他反戈一擊,除了想攀上蔡嶷的關係,又何嘗不是想巴結江門。

  這些江南土著,忘了昔日江家的實力,可是身為京官出身的劉豫不會忘。

  這不是一匹瘦死的駱駝,而是一個正在打盹的雄獅。

  得罪他,萬一哪天他醒了過來,還不分分鐘拍死你?

  可是劉豫並沒有想到是,他只是不敢得罪江家,所以處處躲避,最後被逼無奈,他寧可和江南土著們翻臉,也不敢得罪這個豪門。

  他沒有所求,甚至沒有主動和江家接觸,恐避不及,結果一門兩相、三世三公的底蘊還是讓他開了眼界。

  你無需說,也無需求,你只需站過來,你的一切自然有人打點,絕不讓為自己辦事的人吃虧。

  江小漁送來了他最需要的東西,他除了激動,更多的卻是毛骨悚然。

  一個寒門出身的官員,能有今日的地位,沒有一個是愚笨之輩。

  江小漁大大方方的送來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說明了什麼?

  說明自己的一切,人家都是了如指掌。

  這個剛剛十六的少女,站在雲巔之上,俯視著一切。

  只要她想,只要自己敢做,送來的就不會是一封書信了。

  他的下場,可能比牢里的那兩個傢伙更慘。

  好險,好險!

  劉豫的心有些發顫,仿佛坐在他對面的,不再是一個溫婉的少女,而是一頭舔舐著利爪的雄獅。

  它已經顯露出了獠牙,幸好它想撕碎的,不是他劉豫。

  「多謝江小姐的安排,劉某感激不盡。」

  劉豫將書信小心翼翼地放入內懷,誠惶誠恐的抱拳稱謝。

  江小漁卻依舊是微笑著,很有禮貌,仿佛送給劉豫的不是一份遠大的前程,而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禮物。

  她捋了捋墨黑的髮絲,笑著道:「劉大人言重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我們不是朋友的嗎!」

  「對對對,江小姐說的是,咱們可是朋友,是真正的朋友。」

  劉豫將『真正』二字說得極重,好像深怕自己被劃出江家『朋友』的陣容。

  江小漁這時卻又是看向了那些堵門的士子們,問道:「裡面的那兩個人,這幾日沒人再試圖探監嗎?」

  「哼,怎麼可能會沒有呢。」劉豫輕哼了一聲,恨恨的道:「已是有不少人試圖買通裡面的獄卒,他們都以為我劉豫是外來的人,欺負我沒有本地的人脈,以為那些獄卒,他們只要想找,總能找到親戚關係。他們以為我不會察覺他們的手腳,其實他們有些太過自信當地的人脈關係了。天下之事,日變,夜變,刻刻在變,唯一利字不變。他們以為利用人情,許以小利,就能把住那些獄卒的命門,卻不知,獄卒的命門就在我的手裡。我讓他們今天能得利,他們就能得利一天,我要讓他們今天得不到利,他們這輩子也別想再得利了。」

  「哦?」江小漁面色不變,輕聲問道:「不知劉大人是怎麼拿捏這些油滑的獄卒呢。」

  「衙門口裡的人,又有幾個是乾淨的呢?」劉豫輕輕一笑,道:「跟他們,無需藏著掖著,只需告訴他們,我要是倒了,他們一個也別想好過。」

  劉豫說得輕描淡寫,卻是讓江小漁高看了這個六品知縣一眼。

  這傢伙平日裡,看著好像唯唯諾諾,任由他人擺布,可是暗地裡不知搜集了衙門裡所有人多少的黑材料,這還真是一個城府極深,而且善於隱忍的傢伙。

  這樣的人往往很危險,可是卻能做大事兒,有朝一日逢雨露,必入雲巔化蛟龍。

  蛟龍雖是惡龍,可也是龍,不容小視。

  而且江小漁對於這種人,並不排斥,他們或許沒人品,可是有能力,只要拿捏得好,未嘗不能為我所用。

  「挾以厲害,可是還應該許以利益啊。」

  看著劉豫面上多少有些得意,江小漁笑著提醒了一句。


  「許以利益?」

  劉豫畢竟是寒門出身,有些小氣,在他的世界中,向一些小卒讓利,是不存在的。

  老子也不富裕,還跟你們讓利?

  哪有這種道理?

  江小漁搖了搖頭,道:「周禮兵變,蕭紀被殺。劉大人不讀史的嗎?」

  周禮和蕭紀二人,都是出了名的吝嗇之輩,便是兵臨城下,也捨不得錢財。

  結果一個軍中譁變,被人斬殺。一個手下全部投敵,一夜之間十四城盡失。都死在了自己人的手裡。

  要挾於人,可以挾制,卻不能長久,劉豫不懂這個道理,可是江小漁懂。

  看著劉豫小氣巴拉的樣子,江小漁也知道這個傢伙捨不得錢財,那就只能替他破財了。

  「一會兒我讓人送來一千貫錢,每個獄卒給三十,還是給五十,劉大人自己看著辦吧。不過這錢是必須給的,不能讓幫著咱們的人吃虧。」

  劉豫聞言,就是一愣,出手就是一千貫,這也太大方了,跟那些卑劣的獄卒,用得著這樣嗎?

  「劉大人不要推遲,這事就這麼定了。」江小漁根本不給劉豫推辭的機會,道:「送出去這些錢,就可以讓他們帶一些口信出去了,這本來就是我的打算。」

  劉豫這才安心了一些,說實話,他雖然貪財,可是老江家的錢,他有點不敢要。

  望著人山人海的衙門口,劉豫皺著眉,道:「只是這裡人多,想把錢送到衙門裡,不太容易啊。」

  「是啊,這些人恨死了劉大人呢。」江小漁眨眨眼,笑了起來,道:「不如出去讓他們打一頓,消消他們的氣吧。」

  「什麼?」劉豫一呆,讓自己去挨打?

  江小漁笑著問道:「劉大人,不畏強暴,秉公執法,怒斥江寧豪強,你覺得怎麼樣?」劉豫眼睛一亮,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而且還能給自己在京中贏得名聲,代價只是挨上兩拳。

  雖然捨不得錢財,可是劉豫捨得自己一身的皮肉,已是毫不猶豫的下了車,奔著人群走去。

  「那麼,祝劉大人好運嘍。」

  江小漁向劉豫招了招手,放下了車簾。

  豪華馬車緩緩駛去,後面跟著個腰挎倭刀的黑衣女子。

  長街喧鬧,後面已是響起了謾罵之聲。

  豪華的馬車卻已經消失在了拐角處,好像從來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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