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狂信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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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2章 狂信之徒

  楊白澤等人沒等太久,一輛通體漆黑的『烏騅』便從街頭緩緩駛來。💙♞ 6➈𝔰𝐡𝕌乂.cO爪 🐙☟

  站在道路兩側的大阪城戍衛同時挺身肅立,熾熱的目光隨著車身挪動。

  車駕在宣慰司衙門門口剛剛停穩,一陣爽朗的笑聲便從後排位置傳了出來。

  「勞煩各位在此久等了,實在是路上遇見一些小麻煩,希望各位見諒。」

  步出車外的王長亭笑容滿面,言辭謙和,一身素淨長衫,絲毫沒有半點帝國本土豪門子弟的紈絝做派。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楊白澤當先拱手行禮:「下官楊白澤,率領犬山城宣慰司全體同僚,見過王大人.」

  「不用這麼客氣。」王長亭兩步搶上前來,伸手攬住楊白澤的臂彎,笑道:「我可沒臉面受這一禮啊,楊同知能夠門前迎接,我已經是受寵若驚了。」

  王長亭細細打量著面前的年少官員,眼底掠過驚嘆的目光:「楊同知真是少年英才啊,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還在新東林書院裡面埋頭讀書,而你已經代表帝國主政一方了,實在是佩服!」

  「大人過獎了,幹些髒活累活罷了,談不上主政。下官反倒是對號稱『儒序龍門』的新東林書院嚮往已久。如果可以,我寧願放棄這同知的身份,進書院好好讀讀聖賢書。」

  「哦,楊同知要是真有這個進修的想法,那就包在我身上了,回頭我就讓傳信給我當年入學時的座師,讓他給你留一個席位。」

  王長亭笑道:「新東林書院的門檻雖然高,但在楊同知的面前,那可就是如履平地啊。能舉薦這麼一名優秀的人才入學進修,他老人家恐怕得請我喝一頓好酒才行了,要不然我可不答應!」

  「那下官就多謝大人了!」

  「好說,好說」

  宣慰司衙門門前,一眾屏氣凝神的官員忍不住面面相覷,眼前這兩位上官相處的氣氛格外融洽,根本沒有半點預想之中的火藥味。

  唯有混在人群中的老吏許准表情玩味,看向王長亭的目光中冷意森然。

  「大人,負責城內各項工作的人員已經做好匯報準備了,要不咱們先入衙?」

  楊白澤側身讓開道路,伸手請王長亭先行。

  「匯報後面再聽,也不著急這一時半會。」

  王長亭揉了揉手臂肩頭,「在海上枯坐了一夜,我現在渾身腰酸背痛,實在是想要活動活動筋骨,要不我們在城中逛一逛,我也好趁此機會了解了解犬山城。」

  「大人有令,當然可以。」

  「那大家就別在這兒站著了,各歸各位吧,有楊同知一人陪我就行。」

  王長亭朝著其餘眾人拂袖擺手。

  「遵命。」

  一片迎合聲中,許准嘴唇翕張,正要開口。卻瞥見楊白澤動作隱蔽的搖了搖頭,隨即便閉上了嘴巴,跟著人群散開。

  片刻之後,宣慰司衙門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清,只有楊白澤和王長亭並肩朝外走去。

  「楊同知,現在就只有你我二人,再繼續稱呼官職未免也太生疏了一些。我痴長你幾歲,就喊你一聲賢弟,如何?」

  「那下官就僭越了,見過王兄。」

  王長亭看著一本正經的楊白澤,不禁啞然失笑,「白澤你年紀不大,言談舉止卻如此老成持重,真是令人驚異啊。」

  「不過故意偽裝的罷了,在倭區這種豺狼環伺的地方,我要是露出本性,可壓不住那些罪民。」

  楊白澤抬手揉了揉臉,用力不輕,似乎想要揉散五官上的冷硬,朝著王長亭露出一個略顯拘謹的笑容。

  「這日子可太難熬了,不過現在王兄你來了,小弟我就能松一大口氣了。」

  王長亭狀若隨意問道:「既然這麼辛苦,白澤伱為什麼還要主動申請來到倭區推行新政?」

  「沒辦法啊,」楊白澤嘆了口氣:「我如果要是繼續呆在帝國本土,這輩子恐怕都沒有出頭的機會了。其中原因,王兄你應該了解。」

  「因為裴公?」

  楊白澤淡淡『嗯』了一聲。

  「其實以他老人家的功績和能力,如果想要重回新東林黨,隨時都行。就連我家裡的長輩在談起裴公的時候,都時常扼腕嘆息,感嘆如此優秀的人才竟然游離在黨門之外,實在是儒序的損失啊。」


  楊白澤悶悶道:「作為學生,沒資格指摘師長的做法。他老人家怎麼選,我就跟著怎麼走就是。」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如今的儒序在有些時候.」

  王長亭欲言又止,「哎,不好說。」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宣慰司衙門所在的街道,一股熱火朝天的市井氣息迎面撲來。

  現在雖然只是卯時,但街道上已經是人頭攢動,往來如織。各色店鋪開門迎客,一片繁榮熱鬧的景象。

  「看來白澤你把新政推行的很好啊,怪不得我經常在吏部通報里看到點名表揚犬山城的字眼。」王長亭的聲調十分平和。

  「不過是做好了自己的本分罷了,沒什麼值得誇讚的。」

  「我知道兄弟你對我還有忌憚。」

  王長亭側身讓開一位腳步匆匆,趕著去點卯的倭民,雙手插進袖中,眼神徑直看著前方。

  「你也用不著著急否認。如果今天你和我異位而處,我恐怕連在衙門門口迎接都做不到,甚至不會這麼輕易讓你進入犬山城。」

  楊白澤腳步一頓,和王長亭拉開半個身位,沉默不語。

  「這次新東林黨讓我們各家門閥進入倭區,其中用意很明顯,就是讓我們進來摘果子的。這一點,連今天那些官吏們都心知肚明,他們之中恐怕有不少人都在等著看你我二人爭鋒相對的熱鬧,就連我自己都沒料到今天會如此順利。所以在衙門門前,白澤你向我行禮的時候,我不敢受,因為我受之有愧啊!」

  王長亭直接了當挑破了當前的處境,一前一後兩人間的氣氛陡然變得凝重。

  「說句你可能覺得是在矯情的話,其實我真不願意來倭區。我王長亭雖然算不上是一個完人君子,但也有自己的底線和骨氣,鳩占鵲巢的事情我還不屑去做。但是我和白澤你一樣,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只有接受一個選擇。」

  王長亭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這一次王氏選擇了犬山城,你應該也清楚是為什麼。沒錯,王氏曾經和你的老師裴行儉有過節。所以他們故意這麼做,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將你掃地出門,做一次意氣之爭。」

  王長亭的坦誠讓楊白澤有的意外,盯著對方背影的眼睛,有精光流轉。竟一時間有些吃不准對方的用意。

  「但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王長亭的話音陡然激昂了起來,他轉身看向楊白澤,雙目如灼。

  「公忠體國,實心用事,這是我跨入儒序之處,為自己定下的規矩!我雖然也姓王,卻不願與他們沆瀣一氣,做這些小人舉動。更不願意延續上一代人的恩怨,成為他們內鬥的傀儡!讀書不能這樣,做人更不能這樣!」

  「所以我這一次來,不會爭搶白澤你的功勳,而是想和你聯手,把犬山城做成帝國新政的標杆模板,讓朝堂上下刮目相看。讓那些固執於門戶之見的老古董們明白,我們新一代的儒序並不會再走內鬥的老路!」

  這番言語慷慨激昂,振聾發聵,字字句句透著真誠和坦蕩。

  楊白澤卻似乎受到了驚嚇,臉上的表情在驚恐和茫然之中交替變換,最終從抿緊的嘴唇中吐出兩個短促的字眼。

  「謝謝。」

  「我知道白澤你的心底還有顧慮,不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是什麼樣的人,你自然便會清楚。」

  王長亭喟然一嘆,深深看了楊白澤一眼,轉身繼續向前。

  而即便對方已經背過身去,楊白澤臉上的表情依舊十分複雜,似乎當真因為王長亭的話語而先入動搖。

  「白澤,你是如何看待現在的新東林黨的?」

  楊白澤悚然一驚,急聲道:「王兄,慎言啊。」

  「沒關係,琅琊王氏好歹也是一等門閥,新東林黨的肱骨支柱之一,一頂妄議朝政的帽子還是戴得穩的,白澤你不敢說,那就先聽聽為兄的看法。」

  「不知道白澤你對前明時期的嘉靖帝有沒有了解?這位皇帝學識淵博、智慧超群,一手帝王心術堪稱前無古人,以藩王身份繼承大統,仍舊能將文武百官捭闔於掌心之中。要知道那可是序列不顯、思潮先行的年代,叵測人心只能用肉眼觀察,是忠是奸常人根本無法分辨。嘉靖帝卻能做到放權數十年,帝位依然固若金湯。放在現在,至少也是縱橫序一的絕世人物!」

  「可就是這樣一位雄圖大略的帝王,卻沉迷於道序編織的仙人幻想之中,誦清詞,食丹汞,終日不可自拔,竟將一場不降雪的自然事件歸咎於是道心不誠而招致的天譴,儒序更是成為了民怨沸騰的淵藪,受到無辜牽連。」


  「這段記載我曾經在儒序的一座黃粱史館中看到過。」

  楊白澤緩緩道:「不過我當時看到的版本上,有法序中人留下的註解,其中有一條我印象深刻,那人說一冬無雪不一定會在明歲引來蟲蝗大作,但嘉靖一朝的隱患卻必然會因為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徹底爆發。宮內開支無度,閣衙上下貪墨,國庫空虛,民不聊生,儒序首當其衝,罪在當誅!」

  「這一點我不認可。嘉靖時期的真正病根在於道序虛無飄渺的『無為』思想,讓皇帝置百官如虛設,置天下蒼生於不顧!」

  王長亭侃侃而談:「白澤你縱觀帝國的歷代皇帝,自太祖高皇帝開始,在亂世之中以縱橫捭闔得天下,開國立朝,功蓋千古,卻因為在微末之際深受佛序影響,立國之後犯下了不尊孔孟的錯誤!年老之時雖然幡然醒悟,卻又使用法序的嚴苛例律和殘暴手段統治帝國,將內閣視為僕人,設百官如同仇寇,說打就打,想殺就殺,造下多少冤假錯案,枉死多少帝國肱骨?」

  「到了嘉靖年間,皇帝更是被道序蠱惑,不思治理人間,妄念得道成仙,一心搜刮天下民財以肥自身。」

  「傳至崇禎皇帝,因為以武中興帝國,自此放縱武夫橫行,這才有了長達數百年的武序之禍!更是讓我們儒序不得不棄車保帥,暗中幫助道序鋪開黃粱夢境,這才結束了那段暗無天日的統治。」

  「而在天下分武之後,繼位的隆武帝雖然不再偏信那些旁門左道,但依舊將儒序拒之門外,劍走偏鋒,授權柄於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導致閹黨做大,差點讓一群連黃粱鬼都不如的怪物竊取了社稷。」

  「細數帝國歷史,有多少帝王是因為不尊孔孟而導致國力頹弱,民心凋敝,妖魔橫行,山河陸沉!」

  王長亭字字鏗鏘:「所以儒治國,這才是唯一的盛世之基!」

  原來是一個儒序的狂信之徒!

  楊白澤恍然大悟,明面上雖然露出贊同的表情,心中卻早已經對王長亭的話嗤之以鼻。

  說洪武暴政,卻不提百官枉法。

  說嘉靖貪道,卻不提黨閥貪瀆。

  說崇禎縱武,卻不提書生誤國。

  不過這番避重就輕、混淆黑白的功力,倒不愧是從新東林書院中走出來的門閥精英!

  「為兄今日跟你探討這些,不是一時激昂,而是想告訴你,我和你一樣,都不認同如今只會內鬥的新東林黨!」

  「在我看來,儒序的真正敵人從不在內部,而是其他序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中的『族類』放在如今,已經不止局限於血脈,其含義更應該涵蓋了『序類』這兩個字!」

  王長亭故意落後一步,和墜在身後的楊白澤並肩而行。

  「我說的這些觀點,白澤賢弟你覺得然否?」

  楊白澤心頭猛然一沉,終於是圖窮匕見了。

  周圍人流如潮,楊白澤此刻卻如墜冰窟,一股寒意纏身而上。

  「我對新東林黨的某些做法,一直持有保留態度。」

  楊白澤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王長亭卻不以為意。

  「那看來你我兄弟是心意相通啊,外敵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一致對外才是我們這一代儒序應該有的態度。白澤你以往在倭區是獨木難支,為了穩定大局,所以需要尋求旁人的協助。但現在為兄來了,你就不再是單槍匹馬了。」

  王長亭笑容和煦:「有些該清理出去的外人,就要及時下手,可不能心慈手軟,以免夜長夢多,尾大不掉啊。」

  「犬山城中有外人嗎?」

  「難道沒有嗎?」

  楊白澤平靜道:「那看來是我目光短淺了,不知道王兄口中的外人指的是誰,還請明示?」

  「犬山城,錦衣衛。」

  王長亭拍了拍楊白澤的肩膀:「為兄知道白澤你是個重感情的人,以前承過錦衣衛的恩情,所以一直下不了手。不過沒關係,這次你運氣不錯,有人會幫你解決掉這個難題。」

  楊白澤眼眸微闔:「王大人是不是忘了,蘇千戶可還在倭區。」

  「這一點我當然不會忘,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幫你的人可不是我啊。」

  王長亭笑道:「犬山城錦衣衛傾巢而出,前往大阪剿滅倭寇叛逆。像這種高風險的行動,出現死傷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說是吧?」

  王長亭說得輕描淡寫,楊白澤心底卻是驚濤涌動。

  「賢弟你是個難得的人才,雖然不入新東林黨,但為兄並沒有那些迂腐的門戶之見。所以希望你能識時務,做俊傑,幫我管好犬山城。作出功績之後,自然少不了你的那份。明白嗎?」

  楊白澤腳步猛然頓住,身形釘在原地。

  這一次,王長亭並沒有再繼續停步等他,而是徑直向前。

  王長亭攏在袖中的雙手緩緩背在身後,前方稠密擁堵的人群竟自行為他讓開一條道路。

  如官出行,民遇迴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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