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稷場如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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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寒雨之後,重慶府極其罕見的下起了鵝毛大雪。

  急轉直下的天氣並沒有熄滅中渝區街頭的熱鬧,反而是驚起了一陣陣歡呼。

  見慣了烈日驕陽、山霧蒸騰的重慶府百姓,對這場突然出現的鵝毛大雪展現出了強烈的興趣,紛紛扶老攜幼走出家門,在雪地里玩的歡脫。

  而與這片歡聲笑語格格不入的鄒四九,此時雙手插在褲兜中,貼著路邊商鋪的屋檐行走,不願意讓雪點落在自己身上。

  在旁人眼中,這蹊蹺的天象可能只是天公偶爾的一場玩鬧。

  但鄒四九卻看出了這次在對面主導夢境的,是巫祠的哪一個人格。

  夢境是人的性情和欲望,在經過放大具象之後形成的產物。

  因此一場夢境之中的『天時、地利、人和』三大要素,必然是要與造夢者相契合,才能足夠穩定,真假難分。

  在之前的兩場夢境中,因為造夢者是趙夢澤。所以三大要素均是滿足了鄒四九的性情愛好和心底期盼,讓他著實做了兩場超出預料的美夢。

  反觀巫祠,她的夏、秋兩條命則根本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就被鄒四九輕而易舉的殺死。

  這一次就顯然不同了。

  這場大雪,就是巫祠給鄒四九的下馬威,用這種方式來宣告她造夢者的身份。

  「小人得志!就算這裡是你造的夢境又如何?誰勝誰負可還不一定吶」

  鄒四九低聲咒罵著,邁開的腳步卻突然一定。

  啪!

  一個雪球從斜刺里飛來,就砸在他的面前。

  襲擊者是半大的小子,此刻正歪著頭看著鄒四九。被凍得通紅的小臉咧出一個愧疚的笑容,扭頭便鑽入了擁擠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見。

  沒有明顯的惡意,對方應該不是巫祠的人。

  但是直覺告訴鄒四九,這雪能躲就躲,最好是不要去沾染。

  一場偶然的小插曲,讓鄒四九變得越發謹慎,站上了店面前的防水台階,儘量遠離歡騰嬉鬧的人群。

  「這一次,老趙雖然丟了造夢者的身份,但應該也不是輸得一敗塗地。起碼地利還在我這邊,要不然夢境的背景不太可能會是重慶府。」

  鄒四九繼續分析著當前的形勢。

  夢境三大要素,『天時』所涵蓋的內容自然不止是一點違背常理的異常天氣。

  但管中窺豹,這一點不出意外已經落入了巫祠的手中。

  既然趙夢澤搶到了『地利』,那現在自己和巫祠之間最大差距,應該就在於『人和』。

  一想到這裡,鄒四九就不禁有些頭疼。

  自己之前如何利用『人和』蹂躪對方,現在很可能也要面對同樣的悽慘處境。

  除去這三點構築夢境的『骨骼』,其他只能算作是『血肉』的具體規則,也跟之前有所不同。

  首先便是本體記憶的全面放開,這一點倒暫時看不出是誰的手筆。

  畢竟這對於入夢之人都是一樣,大家都占不到便宜。

  其次便是這場夢境的實力上限。

  鄒四九自己現在只是陰陽序八儺公的層次,相對的,巫祠應該也差不多。

  就算她有造夢者的身份,也不可能超過序八,頂多是站在了序七的門檻上。

  不過不同序列的同一序位之間,差距同樣不可以毫釐來計算。

  武序要是能夠進入黃粱,拋開其他限制,在這種規則下那就是近乎無敵的存在。

  「要是這是在我自己造的夢裡就好了,只要能展開鄒爺我的『黃粱獨行』,哪裡需要管對面來多少人,一隻手就能全部碾死。」

  鄒四九嘆了口氣,心裡也清楚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

  巫祠不可能留下這麼大一個漏洞給自己。

  這些社稷農序能和東皇宮一起鼓搗出『新黃粱』這種令人震驚的技術法門,那對陰陽序的了解也必然十分深刻,不可能沒有防備。

  而且鄒四九早在剛剛進入這場夢境的時候,就已經嘗試過。

  這裡並不像之前地緣的黃粱,並沒有東皇宮中人留下的『暗門』。

  當然,也有可能還是埋藏的有,只不過是藏的很深,自己並沒有發覺。


  繁雜的思緒在腦海中交錯浮沉,鄒四九已經沿著商鋪的屋檐,一路來到了金樓所在的街區。

  很明顯,他此行的目的,自然就是金樓。

  對鄒四九而言,既然這裡是按照自己記憶構築出來的重慶府,那金樓無疑是整個城市的絕對核心所在。

  要想搶先一步找出巫祠在這裡的身份和行蹤,挽回劣勢,就只有來這裡才有可能做到。

  夢境是現實的反射。

  陷入劣勢的鄒四九很清楚,自己只有儘可能的放大『地利』的優勢,在這場夢境之中才能有贏下來的機會。

  要不然等被人弄死了,恐怕都還不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念頭既定,鄒四九提起路上順手借來的雨傘,正準備走出屋檐,穿街過巷,進入金樓。

  可一隻腳還沒邁出去,他突然注意到了對面一片聚攏的人群,傳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你們聽說了沒有,最近咱們重慶府地面可不太平啊,很是出了些邪性的事情!」

  「再邪性還能有這天氣邪性?你在重慶府呆了多少年,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大的雪?」

  「這不一樣,我聽說的是事情可比這恐怖多了。傳聞現在城裡每晚都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街頭。等第二天被人發現的時候,身體被咬的稀爛,連五臟六腑都像是被掏了出來,就是被野獸吃了似的。」

  「扯什麼玄龍門陣,這年頭哪兒還有什麼野獸?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人幹的!你沒看到嗎?這金樓連懸賞都發出來,保不齊就是這個人幹的好事!」

  「你說的有道理.不過這人也太奇怪了吧?紋龍紋虎的我見多了,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在身上紋這種東西的。哈哈哈哈.」

  滿是戲謔的對話被不遠處的鄒四九聽的清清楚楚。

  他虛著眼睛,透過人縫看到了那張所謂的『通緝』。

  只見那副電子畫報上是一個頭髮凌亂的年輕漢子,雙手不斷抬起,重複著貼住鬢角往後梳理頭髮的動作。

  赤膊上身,左右胸口分別刺著一條活靈活現的小黑狗,還有一株枝葉上掛滿露珠的狗尾巴草。

  這番造型和以往被通緝的江湖猛人完全沾不上邊,看著就令人忍不住想要發笑。

  「他媽的,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賤人居然連這種糗事也給鄒爺我扒出來了,真是夠噁心人的。」

  鄒四九臉色變得鐵青,心思陡然凝重。

  看來對方占據的優勢,毫無疑問就是在金樓之上。

  不過轉念間,鄒四九也瞭然。

  整個重慶府的核心就是金樓,無論巫祠的身份是川渝賭會的成員,還是有那位王爺的背景,要充分發揮『人和』,這裡就是最好的選擇。

  唯一沒料到的,就是對方居然這麼快就在金樓站穩了腳跟,而且地位恐怕還不低。

  「這娘們倒也不笨吶,不過自己怎麼會在入樓之前突然被人預警?」

  鄒四九心頭驚異不定,這群聚攏在通緝令前的人群出現的蹊蹺。

  不像是夢境自發的衍生情景,更像是有人故意設置,等自己來到金樓前就會自行觸發,阻止自己自投羅網。

  誰會這麼做?自然只有趙夢澤。

  可鄒四九此刻半點沒有逃過一劫的慶幸,反而莫名皺緊了眉頭。

  因為在這場夢境,巫祠才是造夢者。

  趙夢澤要想強行埋下這些伏筆,需要付出的代價恐怕大的駭人。

  「四九,快走!」

  一聲急促的低呼在心頭響起。

  這是守御的聲音,鄒四九瞬間便認了出來。

  她竟然沒有被排擠出夢外?!

  鄒四九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回話,就發現街面上突然安靜了下來。

  一瞬間,原本各做各的路人們,都停下了嘴裡話和手中事,站在飛揚的大雪之中,齊刷刷地轉頭看向了站在屋檐下的鄒四九。

  這一照面,鄒四九渾身汗毛陡然直立,眼前這些人哪裡還有半點人樣?

  它們或露出猙獰的死相,或是乾癟如枯屍,或是渾身掛滿了多餘的臟器和血肉,與妖無異。

  這些農獸瞪大了血紅的眼睛,兇惡且貪婪的視線落滿了鄒四九身體的每一處。


  鄒四九此刻後知後覺,恍然大悟,原來巫祠最大的優勢並不是『人和』,而是『天時』。

  對方提前比自己要早進入這座夢境,已經種植出了數量驚人的農獸!

  「鄒四九,趙夢澤對你給予如此高的厚望,覺得你可以救他的命。可惜他眼光不好,你也不過如此。」

  鄒四九循聲看去,在潮水般的農獸群中,站著的是一身白衣,神情冷傲的巫祠冬身。

  不止如此,她身邊還站著兩個只有衣著顏色不同,長相卻是一模一樣的人。

  赫然正是之前死亡的夏和秋兩個人格!

  「這些農序到底都是些他媽的什麼怪物?」

  鄒四九眼神一凝,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看來在夢境中失敗的她們,並沒有真正的死亡。

  或者說只要本體還有一條命在,她們就能通過某種手段補充新的性命。

  「山河易改,四季永存。」

  巫祠冬身似乎看出了鄒四九眼中的震驚,語氣輕蔑道:「伱們陰陽序講究從命而為,順天而行,有什麼能力跟我亘古不變的四季爭鬥?」

  饑渴的獸群圍而不逼,似乎是自己的主人還有話說。

  「鄒四九,你知不知道之前我浪費時間跟你們玩了這麼久,其實只是想借你和趙夢澤的手來確認兩件事?」

  「有屁就放,還裝模做樣問什麼問?老子不想聽,難道你就不說了?」

  鄒四九不屑道:「現在刀在你手裡,你要是想羞辱我來找回面子,行,放馬過來,老子受著。」

  巫祠冬眼神睥睨,臉上冰冷的表情並沒有因鄒四九的跋扈態度而生出半點波動。

  「第一件事,我清楚你在怎麼活著從地緣的夢境之中闖出來,所以我想借你的手看看東皇宮有沒有在我身上動同樣的手腳。」

  巫祠冬淡淡道:「現在看來,他們倒還沒有這個膽量。」

  這是看著自己在這場夢裡輸的這麼簡單,所以確信自己的技術法門之中沒有東皇宮的『暗門』了?

  王八蛋,拿鄒爺我來排險是吧!

  「第二件事,就是看看趙夢澤手裡到底還藏著什麼底牌。」

  巫祠冬話音頓了頓,「或者說,我想弄明白他憑什麼有如此勇氣,在你身上下這麼重的注碼。不過現在兩件事都確定了,他趙夢澤已然是黔驢技窮,只剩下搏命的血性,再沒什麼其他值得忌憚的了。」

  女人抬手戟指鄒四九:「而你,沒有了他主持夢境帶來的諸多優勢,什麼也不是。」

  「說完了?說句老實話啊,你罵人的水平實在太差,完全是不痛不癢。」

  鄒四九挑了挑下巴,「這一場算我栽了,下一場我會讓你明白什麼才叫真的打人又打臉」

  「你覺得你還有下一場嗎?」

  女人神情鄙夷:「就算有,趙夢澤拼命為你爭來這麼多優勢,卻還是改變不了你慘敗的結局,你憑什麼覺得自己下一場就能贏我?」

  「肯定有,我怎麼會這麼容易死?而且下一場我肯定能一次性宰了她四條命。」

  鄒四九語氣十分篤定,卻分明不是在跟巫祠冬對話。

  「所以守御你沒什麼好擔心是的,而且我現在只是暫時落入下風,她不一定就能圍死我,誰勝誰負還不一定。」

  鄒四九自言自語道:「不過這陰損的娘們把你拉進來,肯定就是想用你來要挾我,咱不能上這個當!一會我先想辦法送你出夢,千萬不能讓她得逞。」

  話音剛落,一頭如焰的紅髮在飛揚的大雪中突然浮現。

  「鄒四九,你是當老娘眼瞎啊?你現在只是一個陰陽序八,刀都拿不穩,拿什麼衝出去?」

  守御站在鄒四九身旁,高挑的個頭竟比他還要高出些許。

  「所以你別做什麼一命換一命的事情,我守御還用不著。」

  「到了這一步還在顧及情情愛愛,一貫自私的陰陽序中居然出了鄒四九你這麼個痴情種子,倒還真是少見。」

  巫祠冬依舊還是那副不屑一顧的傲然神色。

  「鄒四九,我可以明白告訴你,這場賭局趙夢澤必須要死,但你還可以有一條活路能走.」

  「行了,你閉嘴吧。不就是想讓我出賣李鈞?還以為你能搞出點什麼新花樣,結果還是噴了一嘴大糞。」


  鄒四九直接朗聲打斷對方:「你要是想讓我幫你陰東皇宮那群人,那或許大家還可以坐下來聊聊。可你要是想讓出賣自己人,不好意思,鄒爺我沒這個興趣。」

  「姓鄒的,我勸你不要不識好歹,你以為李鈞現在是什麼處境?」

  這次開口的是一臉凶戾的夏身。

  「別在老子跟前一驚一乍的,能是什麼處境?你們要是有本事能弄死老李,就不會在這裡跟我廢話了。」

  鄒四九冷哼一聲,「我也勸你一句,最好趁現在快點麻溜滾蛋。要是等李鈞那莽夫殺紅了眼,到時候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砍死你,信不信?」

  「果然是無知者無畏。我們社稷這麼多年的謀算,他一個獨行就想以力破局?荒謬。他也不過是目標之一罷了!」

  冬身說道:「原本我只是想讓你做些錦上添花的事情。既然你冥頑不靈,那也是時候結束這場無聊的遊戲了。」

  既然談判無果,接下來自然是動手殺人。

  早已經躁動難安的農獸發出嗜血的嘶吼,從四面圍上。

  「御啊,一會兒我來拖住他們,你趁機突圍,一直往城外沖。」

  鄒四九雙目盯著前方,嘴裡低聲道:「這種相互拉扯的博弈夢境不可能被構築的無邊無際,這場夢的背景構築在重慶府,那隻要儘可能的遠離這裡,就有機會強行脫夢。你衝出去以後,就去找老李」

  「跑什麼跑?鄒四九你還他媽的是不是爺們,跟他們干!」

  突如其來的冷冽喝罵讓鄒四九不由一怔,下意識轉頭看向身側。

  此刻的守御赫然已經將滿頭紅髮盤在頭頂,長裙下擺綁在腰間,雙手分別握著不知從何處摸出來的,只有臂長的短刀。

  一臉殺氣的守御察覺到鄒四九震驚的眼神,斜眼甩來一個冰冷的目光。

  「怎麼,嫌棄我兇悍了?鄒四九我告訴你,你要是後悔現在還來得及。放心,我守御做人大度,以後大家照樣還是兄弟。」

  鄒四九瞪大了眼睛,緩緩咧開嘴角,笑得格外開心。

  這番潑辣的言辭,像是一碗烈酒倒進了他的肺腑里。

  明明是冰天雪地,寒風如刀,鄒四九卻感覺渾身燥熱,心跳加速。

  「別啊,我怎麼可能是嫌棄你?而且我都有好幾個想當我兒子的兄弟了,現在可就缺一個媳婦來給他們當媽了。」

  「那就別在這裡扭扭捏捏的,丟人現眼,像個爺們那樣把腰板給我挺直了!」

  守御跨前一步,擋在鄒四九身前。

  雙刀平舉,直指獸群。

  「跟緊了,老娘今天就帶你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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