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鬥獸場(七)「你沒有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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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鐘倒計時結束,所有玩家都完成了進食,或捧在手中、或放在地上的碗連同灑落的血珠一同消失,就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那樣。

  室內的光線一寸寸暗了下來,沒有燈火的照明,很快就陷入牢籠般的漆黑。

  齊斯從背包里拿出手電筒,從房間的牆角開始,沿著牆壁一寸寸探照過去。

  石壁上用淳樸古拙的線條鉤勒出一幅幅畫面,結合念茯補充的世界觀背景,可以判斷那記載的是往屆的鬥獸遊戲。

  從黃金時代的人與獸斗,到白銀時代的獸與人斗,再到青銅時代的人與人斗……

  那麼現在所處的英雄時代,又會以什麼樣的形式終結呢?

  齊斯抱著狐狸面具,站在最後一面空白的石壁前。

  石壁的中央鑲嵌著一個青銅掛鉤,似乎也是可以用來掛麵具的地方。

  考慮到密閉的房間可能存在機關,而有命運懷表在,哪怕觸發死亡點也沒事,齊斯直接將手中的狐狸面具掛了上去。

  剎那間,本該灰敗破舊的牆壁映出一幕幕光影交錯的畫面,太過抽象和意識流,無法被輕易讀取。

  狐狸面具穩穩噹噹地懸掛在石壁上,像是從石頭裡長出來的一樣。橘紅色的毛髮間黑亮的眼珠大睜著,如同活物般注視著齊斯。

  齊斯伸手去觸碰牆壁,眼前閃過洶湧流淌的血河,粘稠的陳舊血液裹挾著新死的鮮血,其上漂浮著骷髏和白骨。

  和鬥獸場石台下的那個血池很像,卻又更廣博浩渺一些,讓人聯想到成百上千人的死亡。

  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如同蠕蟲和觸鬚般湧入鼻腔;耳邊滾動著山呼海嘯般的人聲,像是在呼告和祈求。

  齊斯看著狐狸面具,問:「那是什麼?」

  氣味和雜音漸次退去,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那是過去,也是現在的世界,死者的血液匯流成河,灌入眾神饗宴的酒杯。

  「我告訴你答案了,你也要回答我的問題。」

  【支線任務已觸發】

  【支線任務(必做):回答斯芬克斯的謎題】

  冰冷的電子音響起,房間裡的兩個人都能聽到。

  齊斯掀起眼皮看了眼系統界面上浮現的文字,側頭看向念茯:「你覺得這個任務有做的價值嗎?」

  念茯輕輕吐了一口氣,走到牆邊,投向狐狸面具的目光晦暗不明:「只說回答,沒說要『正確回答』,估計哪怕答錯了也不會有負面影響。」

  齊斯略一頷首,將目光移回牆面。

  狐狸面具在此刻扮演斯芬克斯的角色,毛絨絨的外表在某幾個角度呈現大理石的質感,折射冰冷的反光,好像真是一尊古希臘神廟中的石像。

  它盯著齊斯,嘴一張一合地問:「你的欲望是什麼?」

  「我的欲望啊……」齊斯垂著頭看向自己的手,蒼白的指尖沒有泥濘和髒污。

  他恍然想起從《紅楓葉寄宿學校》副本出來後做的那個夢,頂著他的臉的怪物一邊往他身上埋土,一邊對他說:「人類是要有欲望的。你的欲望是什麼呢?」

  他當時沒有回答,心裡所想的是「毀滅世界」之類的幽默的答案,更具體的便怎麼也捉摸不透了。

  「你的欲望是什麼?」斯芬克斯問。

  齊斯想起副本背景旁白對他所扮演的角色的介紹,近乎於戲謔地笑著回答:「也許是成神吧。」

  斯芬克斯閉上了眼又睜開,頭顱微微顫動起來:「不對,那不是你的欲望,你沒有欲望。

  「我看不到你在渴求什麼,看不到你會因為什麼而歡喜,你的心底是一片荒蕪的空茫,白色的虛無中找不到我需要的答案……」

  「成神不算欲望嗎?」齊斯歪著頭,認真地問,「如果真的能成神,想來是挺有趣的,我應該會感到快樂。」

  「但哪怕你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成神,也不會因此感到難以抑制的痛苦。」斯芬克斯說,「曾經有人的欲望是活著,在將死的那一刻他被恐懼淹沒,我品嘗到了咸腥的痛苦。

  「曾經有人的欲望是金錢和權力,在跌落塵埃後他自盡了,因為無法忍受貧賤和低微,而被冷澀的痛苦壓垮。

  「來到這你的人會因為生死不自主而絕望,會因為被當做動物肆意對待而屈辱,會因為食物和住所的簡陋而憤怒……


  「那麼你呢?你有過憤怒這種情緒嗎?」

  斯芬克斯的半月型的眼睛神秘而深邃,好像真的很想知道齊斯的答案。

  齊斯靜靜地看著它的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過往經歷中,根據正常的情感生發邏輯應該產生憤怒情緒的片段。

  被同學欺凌時,被伯父伯母虐待時,被送去邪教基地時……他應該憤怒的,可事實上他回憶起來並沒有太多異樣的感覺。

  當時他甚至沒有產生任何情緒,只是覺得通過殺人放火的方式解決問題的根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就好像被編寫進了自動問答程序中,輸入過程就能輸出結果。

  「以前沒有。」齊斯想了想,說,「但我覺得如果用成神的大餅吊著我忙裡忙外,最後又告訴我事實上沒戲,我還是會很不爽的。」

  斯芬克斯似乎是認可了這個答案,喟嘆著說:「沒有欲望的存在是可怕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也不知道什麼是美好,什麼是幸福。

  「他會順應本能和慣性做出選擇,哪怕那通往一條死路,也不會掉頭轉向。只等哪天走不下去,或是生命燃燒殆盡了,便停在那兒。

  「他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死物,只會帶來沒有理由的毀滅。你會是這樣的存在嗎?」

  斯芬克斯發出一問,卻不等齊斯回答,便將眼珠轉向念茯:「你的欲望是什麼?」

  念茯在旁邊聽了一腦袋的抽象哲學問題,早已滿臉茫然,這會兒下意識脫口而出:「我想要一張可綁定的身份牌。」

  斯芬克斯閉上眼睛,說:「實現這個欲望需要三千積分,等你有了足夠的積分後再喚醒我。」

  「啊?你的意思是我攢夠積分就可以獲得身份牌嗎?」

  念茯睜大了眼睛,還要多問幾句,【支線任務已完成】的提示卻刷新了出來。

  牆壁上的頭顱褪下冷硬的外殼,重新恢復狐狸面具毛絨絨的質感。

  齊斯將面具取了下來,背對著牆面,輕鬆地笑了笑:「至少我們解決了一個問題。

  「過去和現在的眾神都在肆意屠殺人類,以人類的血液澆築血河,供給祂們取用——喝也好,泡澡也好,總之祂們需要人類的鮮血,且手段殘忍。

  「所以我們扮演的角色明知會死,卻還要投入這場鬥獸遊戲。因為無論如何,情況都不會變得更加糟糕了。」

  「的確,這樣一來就說的通了。」念茯頓了頓,視線依舊落在牆壁中央的掛鉤上,「我在思考『欲望』在這個副本中代表什麼,為什麼我的欲望可以算,你的欲望就不行?」

  「也許是因為我不是人吧。」齊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著,雙目微微眯起,「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什麼對獲得身份牌那麼執著。」

  黑暗中只有手電筒的光亮著,像是在混沌中硬生生地破開一個屬於人類的棲居空間,狹小但聊勝於無。

  白慘慘的光圈被黑暗模糊了邊緣,看上去柔和了許多,將念茯的臉找得明一塊暗一塊。

  「因為我受夠了被蒙在鼓裡,任由他人決定命運的日子。」念茯苦笑著說,「沒有身份牌,就沒有進入最終副本的資格。

  「我們是死是活,詭異遊戲何去何從,都將決定於那些進入最終副本的玩家的成敗。我們除了在外面翹首等待,什麼都做不了。

  「我討厭那種命運不由自主的感覺。我必須綁定一張身份牌,哪怕是效果最弱的那種也好,至少我有參與的資格。

  「我知道那很危險,但哪怕是死在最終副本里,也好過在外面不明不白地死,不明不白地活。」

  齊斯問:「如果得不到身份牌,你會痛苦嗎?」

  「會。」念茯說,「在擁有身份牌的玩家進入最終副本後,我若是留在外面,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局勢如何,我會發瘋的。」

  「這樣麼?」齊斯在稻草床上坐下,撫摸著懷中面具的毛髮,不置可否。

  念茯不在意地笑了笑,往稻草床上一躺:「我先睡了。明天鬥獸遊戲應該就正式開始了,希望我們不會因為睡眠不足而出什麼問題。」

  齊斯關了手電筒的燈,將其扔回背包。

  如有實質的黑暗重新填滿房間,哪怕睜著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事物,好像置身於宇宙誕生之初的虛無。

  齊斯閉上眼,將意識沉入思維殿堂。

  一身紅衣的他在迷霧間徜徉,撥開熟悉的遮蔽,所見儘是枯朽的藤蔓。

  【靈魂契約】被封禁後,所有金色的葉片盡數枯萎脫落,只有和【猩紅主祭】牌緊密相連的血色葉片碩果僅存。

  那不是契約層面上的控制,而是一種嵌入靈魂的信仰,哪怕神頹敗將死,那依舊是神。

  哪怕旁人都不再信神,唯一的信徒形單影隻,也依舊追隨著神。

  ——就像中了毒一樣。

  齊斯走到思維殿堂的盡頭,抬手去觸最後一枚血色的葉片。

  林辰擔憂的聲音響起:「齊哥,怎麼樣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我一直在蹲常胥的直播,結果沒想到他這次沒開……」

  「嗯,是出事了。常胥要殺我,我也打算殺了他。」齊斯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將進入副本後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

  林辰的聲音更加緊張:「齊哥,我該怎麼做?我現在就去找九州公會!」

  「沒用的。」齊斯嘆了口氣,「副本已經開始,他們無法進入,裡面的玩家也無法出去,我們能做的,只有儘快結束這場遊戲。

  「比起去九州那邊浪費時間,被他們欺負,你有更重要的價值。我需要你時刻和我保持聯繫,告訴我一些問題的答案。」

  林辰稍稍冷靜下來,說:「沒問題的,我現在就在公會駐地,剛剛續費了三天的停留時長。」

  齊斯「嗯」了一聲,道:「你去幫我查一下,『斯芬克斯』是什麼。」

  林辰很快就將查到的信息傳了過來:「斯芬克斯是人身蛇尾的邪惡之物,代表著神的懲罰。

  「傳說天后赫拉派斯芬克斯坐在忒拜城附近的懸崖道路上,向過路的行人問一個謎語。謎語的內容為:是什麼動物,幼年四條腿走路,成年兩條腿走路,晚年三條腿走路?

  「謎底是人,而所有答不出謎題的人都會被斯芬克斯吃掉。直到年輕的希臘人俄狄浦斯答對了謎題,斯芬克斯才跳崖自殺。

  「據說,斯芬克司象徵著智慧和知識。斯芬克斯之謎在更深層次的表現為『恐懼和誘惑』,即『現實生活』。」

  恐懼和誘惑麼?

  沒有欲望,因此不會受到誘惑,也不會恐懼希望的落空。

  人類都是有欲望的,所以會恐懼,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情緒。

  有時甚至會顯得卑劣,但又確確實實是人的本真。

  齊斯冷不丁地問:「林辰,你的欲望是什麼?」

  「欲望?是說願望嗎?」林辰一頭霧水。

  他想了想,說:「我希望我能活下去,然後讓我的爸媽過上好日子。」

  那是他一貫以來的願望,因此不存在什麼疑議。

  齊斯垂下眼,說:「我明白了。」

  他從思維殿堂中抽身,再度回到一片漆黑的房間中。

  身下的稻草鋪得凹凸不平,地板下方潮濕的水汽隔著稻草滲入皮膚,傳遞絲絲縷縷的涼意。

  齊斯睡得並不舒服,卻並未生出任何負面情緒。

  他在腦海中梳理方才發生的種種,隱約捕捉到了一絲隱秘的違和感。

  詢問欲望,然後告知玩家滿足欲望所需的積分,怎麼那麼像詭異遊戲的實現願望的機制?

  有不少的玩家是受強烈的欲望驅使,才進入詭異遊戲的。

  而他作為一個沒有欲望的人,只能以其他方式陰差陽錯地成為玩家……

  很多先前被下意識忽略的問題此刻浮出水面,齊斯眯起了眼。(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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