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這位此來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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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6章 這位此來所為何事?

  像是墨染開一樣的山,黑乎乎的,山間全是雲霧,半遮半掩。遠方山頂高聳,有瀑布垂下,卻又無聲。山頭青草如絲,也全是黑色的,身後有一株老松彎下腰,探出松枝如亭蓋,一切都是墨。

  松下一張桌案,一壺清茶。

  道人盤膝而坐,亦是水墨畫的一樣。

  遠方有一老仙翁乘鶴而來,身後還跟著兩名仙童,同樣乘著白鶴。仙翁身披白衣,鶴髮童顏,帶著神光,與童兒是這方世界唯一的彩色。

  「唳~~」

  世界無聲,唯有鶴鳴悠長。

  老仙翁駕鶴到了山頂。

  道人已起身行禮了。

  「見過仙翁。」

  「尊駕之禮,卻是不敢受。」老仙翁下鶴落地,慈眉善目,仙風道骨,對他行禮道,「此番冒昧來尋,如有打擾之處,還請尊駕見諒。」

  「沒有的事。」宋游重新坐下,並伸手示意青木仙翁也坐,「在下在此已等候仙翁多時。」

  「……」

  青木仙翁坐了下來。

  心中沉思,面上卻沒有什麼表現。

  桌案上有茶壺茶杯。

  只見道人提起了茶壺。

  「嘩啦啦……」

  原本這方世界只有鶴唳聲、兩人的說話聲,雖有風也無聲,有水也無聲,如今又多一道茶水聲。

  青木仙翁嗅了嗅,聞到了茶香味。

  香氣清而不淡,香而不濃,十分飄逸。

  「好茶!」

  老仙翁如是道了一句,沒有立馬開口說正事,而是轉頭環看四周,又道一聲:

  「好景!」

  茶已衝倒好了。

  在主人家的示意下,老仙翁鄭重端起茶杯,先謝了禮,這才低頭看去——只見杯子仿佛淡墨,杯中清水更淡許多,中間還有一芽茶葉,卻是相對更深的墨跡勾勒而成,仿佛春日般的溫度,散出縷縷白煙,裡頭卻有著濃濃茶香。

  仙鶴在身後如畫的山中飛舞。

  頭頂有墨色松針落下來。

  仙翁低頭飲了一口茶。

  「好茶!」

  又道了一聲。

  隨即才對面前道人試探著道:「卻沒想到尊駕對於夢境也有如此造詣。」

  「仙翁說笑了。」宋游也舉杯飲茶,舉手投足之間真似一個風雅之人,隨即才放下茶杯說,「在下也才活區區幾十年,哪能面面俱到,不過是十年前曾在夢中邀請岳王神君前來閒談,神君修為高深,手段高明,又是風雅之人,嫌棄在下夢境簡陋,露了一手,便差不多是這樣。」

  宋遊說著頓了一下:

  「在下沒有別的本事,於夢境一道也談不上什麼造詣,拼盡全力,也只得從記憶深處將之重拾出來,卻還是不能完全一樣,只請仙翁見諒。」

  「沒有的事。」

  青木仙翁客氣得很。

  閒談兩句,既緩和了氣氛,也拉近了距離,還給了他自己思索的空間,一舉多得。

  稍作猶豫,老仙翁還是直言問道:

  「尊駕氣魄極大,吞吐天地,可這般大事,為何提前特地知會老朽呢?」

  「仙翁是有德有行之神,又是多年的老前輩,德高望重,且是舊識,此般大事,自然要知會仙翁。」

  「老朽生前雖有德行,而今年歲也高,本領卻低微,香火更是日漸衰弱,若非當年替天帝下界與尊駕一番對談,得了天帝特撥的香火如今怕是已經走在消亡的路上了。」青木仙翁搖頭說道,「這兩童兒跟隨我八百餘年,尊駕盡情直言。」

  「因為在下猜到,赤金大帝會請來仙翁,與在下對談。」

  「老朽也只是一個使者罷了。」

  「那麼仙翁打算如何說服在下呢?」

  「……」

  青木仙翁沉默了。

  此般受天帝所託,前來拜訪,自然不止是單純的傳話,也有試探宋游意思、勸他放棄之意,若有可能,也能與他談判。


  然而此時到了這裡,這位道人的神情語氣都在告知他,此非一朝一日心血來潮,而是多年以來的決定,絕不可能被他說服。同時道人提前就猜到了天帝可能派他下界託夢,也讓他意識到,勸說的可能性也很低。

  「尊駕其實不必如此,換了誰當天帝,其實都是這樣,變不了的,這也並不影響伏龍觀在人間的修行行走。」

  「影響的。」

  「哦?」

  「影響之大,遠超仙翁想像。」道人平靜道,「尤其是對在下的影響。」

  「……」

  仙翁再度沉默片刻:「即便如此,道友也有更柔和的手段,更適宜的時機。」

  「不可拖延。」

  「為何?」

  「心有大計。」

  「……」

  青木仙翁與他對視似乎明了,又似不知,只知果然沒有緩和可能,而他自己也不過是試探說幾句,應付天帝所託罷了。

  「那麼老朽回去又該如何答覆天帝呢?」

  「在下只重整登天路,並無他意。」

  「果真如此?」

  「眼下如此。」

  「老朽如此回應,恐怕難以交差啊。」

  「仙翁只說,無論如何相問,如何與說,在下都只答這一句。」

  「……」

  青木仙翁緩緩起身,身子骨仿佛已經老朽,對他拱手:「僅是如此,天帝恐怕難以甘心,說不得還得再喚老朽來打擾……」

  「都有一杯茶招待仙翁。」

  「既然如此,今夜尊駕怕是有些忙碌,老朽就不耽擱了,告辭……」

  「仙翁慢走。」

  「尊駕慎行、保重。」

  仙翁轉身走出兩步,身後三隻仙鶴也才在水墨山水間飛了兩圈,此時排成一排飛過來,優雅落地,等待仙翁與童兒坐上去。

  仙鶴剛跑出幾步,振翅扇了兩下,離地飛出沒多遠,便已消失不見。

  只留道人獨坐山間松下飲茶。

  飲完一杯,閉眼沉思片刻,睜眼時再一揮手,一切都已消失。

  混沌天地之間,神靈陸續造訪。

  「……不自量力……」

  「……居心何在?」

  「……過於狂妄……」

  「……何必如此?」

  「……時機不對……」

  「……當年之約……」

  眾多言語,態度不同,語氣不一,仿佛夢囈般在道人耳邊迴響。

  不覺已是次日清晨。

  從遠方道觀的雞舍中傳出了雞鳴聲,驚醒了床上沉睡的道人,也驚醒了桌上趴著打盹的貓兒,雙方同時睜眼看去,窗外已然蒙蒙亮了,道觀中也傳出了道士早課誦經之聲。

  「啊……」

  宋游嘆了一聲,這才起床。

  桌上的三花貓原本望向窗外,一邊尋找雞鳴聲傳來的方向,一邊警惕的觀察四周有沒有什麼異動,聽見自家道士的起床聲,這才扭頭,又盯著正從床上爬起來的道人,開口問道:

  「道士你睡醒了喵?」

  「自然。」

  「睡得舒服喵?」

  「挺舒服的。」道人不忘反問,「昨天晚上沒有什麼異動吧?」

  「昨天晚上外面有腳步聲,三花娘娘懷疑是天上的神仙,燕子說是起夜的道士。不過後來雞籠子裡的雞又一陣蹦躂,燕子說是黃鼠狼。額外就沒有什麼動靜了,很安全。」

  「多虧三花娘娘替我值夜,我才能安心睡去啊。」

  「!」

  「如今天也亮了,我們該換班了。」

  「換班!」

  「換我醒著,三花娘娘去睡。」宋游頓了一下,「反正我白天也是要醒著的,若有需要三花娘娘的地方,自會叫三花娘娘。」

  「你不要幫忙喵?」

  「不需要。」

  「你是不是要和天上的神仙鬥法?」


  「只和壞神仙鬥法。」

  「是不是很難?」

  「沒那麼難。」

  「?」貓兒狐疑的盯著他,「道士不會被三花娘娘傳染上愛說大話的習慣了吧?」

  「嗯?三花娘娘竟然有這習慣嗎?我為何從不知道呢?」

  「唔我亂說的……」

  貓兒飛速搖頭,搖得五官模糊。

  「今天就在道觀喵?」

  「今上午在道觀不過也不宜久留,吃過早飯後,就該向朱成子道友道別了。」宋游對她說道,「三花娘娘先睡一會兒,等下才有精力。我還需要三花娘娘帶我去堯州尊者山。」

  「尊者山!」

  「是啊,可不能跑偏了。」

  「好的!」

  貓兒聞言神情鄭重,如負重任,立馬就趴了下來,把頭埋下,甚至不敢再耽擱,只想快點睡著。

  道人微微一笑,這才洗漱出門。

  冬春交界之時,山間霧重,整座道觀都籠罩在濃濃晨霧中,宮殿樓閣,長廊亭台,清淨之下,又從遠處傳來越來越響亮的誦經之聲,獨自行走其中的道人腳步沉穩,像是不走在人間。

  天本就沒有完全亮,霧又濃重,清晨寒冷,很有冬季的感覺。

  宋游看見裹著厚衣裳的小道童打水匆匆走過,水在桶中晃蕩出聲,時有水花濺地,也看見廚房在燒火,霧中透出紅光,看見道士早課,聚在大殿中誦讀著道經,中間也點著火,忍不住往火堆邊湊。

  同樣看見朱成子站在大殿門口。

  「道友睡得可還安穩?」

  朱成子一見到他,就行禮問道。

  「雜夢頗多不太安穩。」

  「定是山中被褥潮濕所致。」

  「在下是來向道友道謝道別的。多謝道友的招待,也多謝道友贈的香。」宋游對朱成子說道,「在下還有別的事要做,上午就要離去。」

  「……」

  朱成子一時不知該不該挽留兩句。

  這般紅塵真仙,人間大能,既有修為道行,也有德行氣魄,哪怕明知危險,也想與之多呆兩天,不挽留實在可惜。

  但挽留又著實不敢。

  自己性命是一人之命,可神仙鬥法,動輒天崩地裂,翻江倒海,奉天觀卻不止他一人。

  「既是上午離去,便請道友在觀中吃過早飯再走吧。」

  「多謝。」

  「應該的。」

  朱成子連忙又去吩咐。

  漸漸天已大亮。

  宋游叫來三花娘娘吃過早飯,便收好行囊,與朱成子道別離去。

  奉天觀大大小小所有道長一同相送,全都站在濃霧之中,看著下方山林中一條青石古道,生滿青苔,在濃霧與樹林間看不到盡頭,而那道人便挎著褡褳帶著三花貓下山而去,背影漸行漸遠,並不回頭,很快就消失在了濃霧之間。

  身後的道人們這才交頭接耳,竊語起來。

  「那便是傳聞中伏龍觀的傳人麼?」

  「風采確實出眾……」

  「可惜沒能與他談論天道人間、修行法術,真是憾事。」

  「可即便是伏龍觀的傳人,觀主也算是前輩了吧,為何對他如此恭敬?」

  「北方除妖者,便是這位吧?」

  「聽說伏龍觀的傳人代代不同,各有所長,性情也不一樣,有的格外令人敬重,像是天算仙師,扶陽真仙,有的就輕佻一些,卻不知這一代的傳人又擅長什麼,除開降妖除魔以外又有何功績?」

  唯有觀主朱成子凝視霧中,久久不言。

  直到身邊有老道小聲向他詢問:「觀主師兄,卻是不知當代伏龍觀傳人特來造訪,所為何事?莫非只是順路前來拜訪,可匆忙又不像,難道是因長元子師弟之事,或是妙華子師侄之行,前來警告試探我們?」

  「師弟想多了。」朱成子內心複雜,長長嘆息,「此不過是小事罷了。」

  「哦?那他所來何事?」

  「……」

  朱成子依舊凝視那方,許久才搖頭,感慨般的吐出一句:


  「人間已無敵,持劍問神靈。」

  「……」

  當即四周雅雀無聲,唯有霧染山門。

  山林凋敝,萬物未春,陽光艱難的穿過濃霧,濃霧之間好似聽到風聲,眾人仰頭看去,見天上隱隱透出一道巨大的仙鶴身影,乘風遠去。

  讓人能想像到仙鶴跨過晨霧山林、跨過清晨飛上白雲的畫面。

  ……

  鹿鳴山在平州與堯州的交界。

  離鹿鳴山最近的登天路便是尊者山。

  尊者山在堯州與浪州的交界。

  別看當年道人走過平州之後,往北邊由競州昂州去了長京,又到北方走了一趟,隨即還在豐州耽擱了許久,這才走到堯州與尊者山,其實完全是為了走遍天下各州繞路而行,而平州往東邊走就是堯州。

  此番便是駕鶴而去,直升雲端之上,由燕子帶路,飛往堯州尊者山。

  不多猶豫,先從這裡開始。

  先封一條,讓天翁與眾神看看這一代伏龍觀傳人的決心。

  只是飛到一半,道人又一皺眉。

  隱隱有所感應——

  是自己多年前的一道靈力,一道靈符,突然被用掉了。

  方位正是浪州海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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