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陸錚前世之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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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6章 【陸錚·前世之終曲】

  父兄一走,我又像過去那樣,進宮陪伴聖駕。

  可這一次比過去的任何一次都難熬。元陽寡居於公主府,老十早已成家立府。我只能日日陪著宗順帝下那永遠只能輸半子的棋,剩下的時日就用海輿圖和博物志打發。

  直到邊關傳來父兄的噩耗。

  那一天我也是在陪宗順帝下棋,聽到八百里加急,我愣了很久,腦子裡什麼聲音都沒有。

  宗順帝放下手中的黑棋,過來拍拍我的背,沉聲說道:「陸錚,你去邊關給你父親扶棺,替朕好好送一送大將軍吧。」

  掌心傳來劇痛,我低下頭,這才發現有一粒白色的棋子深深嵌入了掌心。

  我將棋子拋回棋盒,雲淡風輕地說:「謝聖人隆恩,微臣這就出發。」

  這一仗,芮國雖勝,卻是慘勝。沒有了大將軍,任何勝利都只能叫做慘勝。

  邊關的風沙很大。我去扶棺時,手背被風沙割出了一道一道血口。

  父親躺在棺材裡,整個人已沒了昔日的魁梧形狀。我沒有掉一滴淚,尋了一處枯樹,不住作嘔。

  回到京中,母親看到父親,第二日便服了藥一同去了。

  這一次我哭了。因為我是關家人。

  頭七一過,陸鈞就進宮見了聖人,求聖人為我賜婚,賜了鎮國公家的小女兒鍾離婭婭。

  聖旨到了家中,我扯過聖旨就扔在陸鈞腳下:「我絕對不會娶!」

  陸鈞還帶著傷,一瘸一拐地站在我面前:「你必須娶!」

  「憑什麼?!」

  「憑你是陸家人!」

  「陸家人?」我冷笑道,「生下我第二個月就走了,我是在關家長大的,後來我進宮,是在宮裡長大的。你們回京,我就去了桃花渡住,我究竟哪一點算陸家人?!」

  陸鈞氣急,手指不停抖著:「憑你姓陸!」

  「那我可以改姓關!姓趙錢孫李!」

  陸鈞抄起拐杖就朝我打來:「我要打死你這個忘祖的畜生!爹娘擔驚受怕,將你留在京中保你一條性命,你倒還怨懟起來了!」

  我一把扭過拐杖,輕而易舉地將他壓在地上:「我不需要誰保!」

  陸鈞被壓製得動彈不得,眼淚卻止不住地流:「錚弟,這次算兄長求你。但凡兄長對女人有一點點能力,也不會讓你來為陸家留下一個香火。」

  「那你知道鍾離婭婭好女人嗎?」

  陸鈞一愣。

  這才明白聖人要將鍾離婭婭許配過來的緣由——

  就是不要陸家有香火。

  那一晚,我們兄弟倆坐在陸家空蕩蕩的院子裡,喝得爛醉。

  三十歲的陸鈞,卻哭得像個孩子:

  「是兄長的錯!是兄長的錯!」

  「是爹娘對不住你兄長也對不住你.」

  「你快逃吧!兄長惹的事,兄長來擔著!」

  我不知道後來他有沒有後悔。

  反正我沒有。

  瑪德是我多年的好友,在她和烏扎里的幫助之下,我帶著舲衛穿過木速蠻,繞道去了賢豆國。

  在賢豆國我買下一艘船,船翻過很多次,壞了補,補了壞。零零總總算是換了五六條船。

  帶著舲衛們做起海市生意,去過很多地方。當見到真正的玄夷奴部族時,我很想跟表哥說:「她們就是那樣跑的。」

  這個念頭一起,就抑制不住地生長。

  我思鄉了。

  【七】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當年抗旨逃婚,我不敢正大光明地回京城。扮做一個馬夫趕著整整一車的稀奇玩意兒進京。

  得知我要回來,表兄弟們都偷偷進京了,侄兒侄女站了一院子,大的都已成家生子,小的還在滿地追逐。

  兄長已經老了,看到攙扶著他的雲衣時,我才想起來這個小倌是我當年從一個小倌樓里替兄長買來的。

  我站在他們面前,他們看了好半晌才認出我來。說我曬得黑黢黢的,像個玄夷奴,再戴一頂斗笠,穿個半袖的褂子,哪裡還有當年京城第一紈絝的影子?


  將軍府許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我將帶回來的東西逐一分了,大家坐著吃了一頓飯,喝了很多酒,聊至深夜才各自散去。

  待眾人走了,我才拉著雲衣問道:「鍾離婭婭那事如何了?」

  雲衣也有三十多歲了,鬢角泛著灰白,仍不減當年的風姿:「當年二公子一走,鈞郎就去退婚。可是聖人很生氣,打了鈞郎一百軍棍,罰他跪在鎮國公門前跪了三個月。」

  對於一個習武之人來說,這不算什麼。雲衣見我鬆了一口氣,語氣添了怨懟:「原以為這樣就罷了。鎮國公卻上書說,鍾離婭婭看上了鈞郎。願意嫁給鈞郎。」

  我一聽,愣住了:「那她.」

  「死了。」雲衣語氣冷淡,「她帶著幾個女子在府里取樂,玩得太過,濕紙糊在臉上太久,憋死了。鎮國公怕此事傳揚開去,非要說那幾個女子是鈞郎的侍妾,侍妾謀殺主母是重罪,一併打殺了。鈞郎寵妾滅妻,朝里好多彈劾的摺子.」

  竟然是這樣。

  我心裡早已沒了當年的怨氣。只是唏噓堂堂將軍府沒落至此,背後又有多少是聖人的手筆。

  「鈞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二公子這次回來若只是看一看,就別橫生枝節,看夠了就早些走吧。」

  「雲衣!」兄長突然掉頭回來,「不要胡說。」

  雲衣氣得發抖,眼眶漸漸紅起來:「我沒有胡說!你最近渾身骨頭縫裡都在疼,誰心疼你?有什麼罪,這十幾年也贖完了吧!」

  「骨頭縫痛?」我為了出海,學過醫,慌忙抓起兄長的手腕把脈。

  陸鈞笑著坦然地讓我把脈:「找了很多大夫看過了,都說是當年戰場冷濕浸入骨髓落下病根,吃藥調理調理就好了。」

  脈象摸不出來什麼。我只得放下心來。

  陸鈞搖搖酒罈子:「來,錚弟與兄長再喝一壇。」

  「不准喝了!」雲衣一跺腳,將酒罈子沒收,「你身子什麼樣了,還喝什麼酒?!」

  陸鈞沖我笑笑,拉著我問起這些年的情形。問到最後他才問:「可娶妻了?」

  我搖搖頭。

  「罷了.」陸鈞嘆道,「陸家到你我這裡,也就止步了。」

  我沒有回答。想起很多年前,與宗順帝下棋時,他的手法平日是溫和的,只有在被我逼急眼時,才顯露出狠戾不留禍患的一面。

  「如今這個結局,是最好的結局。」我說。

  次日一早,我就扮做馬夫離開將軍府。本想早些出城,卻被人潮攔住了去路。

  長街上吹吹打打的,人們都朝著那頭涌。

  我抓了一個人問:「發生何事?」

  「縣主家的兒媳守寡十年,聖人親賜貞節牌坊一座,就立在前面。縣主讓人發銅板呢。」那人說罷就甩開手朝前跑,生怕落後了錯過散財。

  縣主家的兒媳?

  是崔家那個小姑娘?我腦海中浮現出一雙婆娑的杏眼,鬼使神差地趕著馬車順著人流往前去。

  人多的地方,我將斗笠的寬沿壓得極低。靠在馬車的門柱上,抄著手假意打瞌睡,眯著眼睛切著帽檐看向人群中的那個素衣女子。

  十二年不見,她形容憔悴,宛若枯槁。蒼白的臉上沒有半分女子該有的風韻,杏眼半垂不垂的,也不知在看何處。

  她的手乾巴巴的,像是被榨乾的油餅子。這樣熱的夏日,乾癟的身軀掛著這件密不透風的素服,活似一隻提線的皮影,呆滯地站著,木訥地接受著眾人的恭賀。

  我忽然覺得心裡有些憋堵。回想起初見她時,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竟熬成了今日這模樣。

  她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我回到馬車車廂中,翻了翻。從海上帶回來的玩意兒都分乾淨了,一件不剩。有一剎那,我竟然起了乾脆帶走她的心思。後來又自嘲地笑笑,壓低帽檐一揮馬鞭,從她身邊緩緩駛過。

  松間、臨竹都在城外等著我。

  我又問:「你們身上可有取樂的玩意兒?」

  松間和臨竹都搖頭。

  「走吧.」我說著。

  人各有命。自己選擇的路,再苦也要走下去。

  我們一路西行,再也沒有回過京城。

  多年後偶遇一個京中出來的行商,我順道問起崔禮禮。

  「死了。縣主府一家子都死絕了,那個首富崔家,也沒了。」

  我想起在槐山上與她相視的那一幕,心中沉沉。

  她終於解脫了。

  願她來世自由吧.

  【終曲】

  陸錚,死於一場五月的海上風暴。

  有人說是人禍,有人說是天災。

  總之,那一條修修補補很多次的船,終於傾覆,在風浪之中散了架,找不到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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