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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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錦,黃錦……」

  剛走進文華門,朱厚熜便心虛的大喊。

  一邊喊,一邊往裡走,只是……嘴上這麼喊,心裡卻在祈禱黃錦不要出現……

  人常說,怕什麼來什麼,當朱厚熜臨近國師殿時,還是看到了最不願看到的一幕。

  黃錦顛顛兒地小跑出來,「皇上,您叫奴婢?」

  朱厚熜頭皮發麻,帝冠中的長髮都微微蓬鬆,「你,誰讓你來這兒的?先,先生……」

  「皇上,你叫我?」李青緩步走出來,立在檐下,似笑非笑,卻不見笑意。

  朱厚熜呆愣了下,突然有種拔腿狂奔的衝動,費了好大力氣才克服本能,乾巴巴道:

  「商會事宜忙完了吧?」

  「剛忙完前奏,還得個兩三日功夫。」李青淡淡說。

  朱厚熜咽了咽唾沫,訕笑道:「先生辛苦,朕去文華殿看看,眼下空閒,你也歇歇。」

  瞅著主子落荒而逃,黃錦一臉茫然,「皇上這是咋了?」

  李青譏笑道:「做賊心虛唄。」

  「不可……」

  「黃胖子!」

  「哎,咋了?」

  「……沒咋,你也跑吧。」李青面無表情的說,「現在跑還來得及!」

  黃錦奇怪道:「我為啥要跑?」

  李青扯了扯嘴角,道:「再不跑,你那英明神武的好皇上可要發飆了。」

  黃錦一樂,「咋滴,你怕了?」

  「我?我怕什麼?」

  「你怕在咱家面前丟人唄。」黃錦得意洋洋,一臉睿智,「不就是想支開咱家好跑路嘛,真當咱家看不出來?放心吧,看你還是個明事理的,待會兒咱家幫你說說好話。」

  黃錦傲然:「待會兒看咱家眼色行事!」

  「……你眼睛太小,我可瞅不清你的眼色。」李青乾脆不搭理他了,只是朝文華殿說道,「皇上忙完,請來國師殿一趟,臣有本奏。」

  黃錦哭笑不得的說:「你得大點聲,皇上他聽不到。」

  「會聽到的。」李青道了句,轉身回了國師殿。

  ……

  兩刻鐘之後,朱厚熜才跟醜媳婦見公婆似的,扭扭捏捏的來了國師殿。

  「都午時了,先生忙了半天,還沒吃東西吧?」朱厚熜訕笑道,「剛好,朕也沒吃呢,黃錦,你去弄些酒菜過來。」

  黃錦詫異道:「皇上,您不是跟永青侯吃過了嗎?」

  朱厚熜袖中雙拳硬了硬,一字一頓的咬牙吼道,「還,不,快,去!」

  黃錦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委屈,「奴婢這就去。」

  「等一下。」李青提醒道,「幾位大學士也辛苦,這會兒還在票擬的吧?」

  「啊,是,黃錦你去吩咐一下,給幾位大學士也多加幾道菜。」

  黃錦稱是,委屈去了。

  朱厚熜呼了口氣,走到主座坐了,故作好奇道:「黃錦跟先生聊了什麼啊?」

  「你最擔心的事。」李青幽幽一笑,「亦或說,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

  朱厚熜一滯,繼而訕然,臉色漲紅……

  「為何如此?」李青問。

  朱厚熜心頭一緊,有種失去摯愛的惶恐,忙道:「先生你聽我說……」

  「你不信我?」

  「信!」朱厚熜忙表白道,「朕對先生的信任無人能及,真的!」

  此刻的朱厚熜,就像熱戀中弱勢的一方,唯恐對象提分手。

  朱厚熜很慌,有種要失去李青的強烈感覺,只好率先妥協道:

  「是我欠妥當了,你……」

  李青抬手下壓,朱厚熜立時不說了,滿臉忐忑,眸光帶著祈求,似乎再說「我錯了,能不能不分手?」。

  李青默了許久,嘆道:「你在怕什麼?」

  「我……」朱厚熜張了張嘴,卻一時無言。

  李青就靜靜的望著他。

  朱厚熜一陣頭大,嘴角發苦。


  「你說吧。這次我不打斷你。」

  「我說什麼……好,我說。」朱厚熜連著做了幾個深呼吸,壓下心中的得失情緒,嘆道,「先生,我是有不對的地方,可其實……」

  朱厚熜突然生出一股委屈,立時也不畏怯了,越想越委屈的他幾乎是吼的,「難道你就沒有錯嗎?」

  李青勃然一怒,「我哪裡錯了?」

  「你不與朕共情!」

  「跟你共情?」李青憤怒之餘,也有些茫然,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朱厚熜卻是勇氣爆棚,哼道:「你幾時想過朕,幾時與朕將心比心?朕是皇帝,皇帝,一國之君,當有大局觀,這樣一個李家,任哪個君王能容忍?啊?朕知道,你肯定又要說朕沒有格局了,格局……」

  朱厚熜憤懣道:「江山社稷穩固,百兆生民安穩,難道這不是格局?」

  頓了頓,「這樣一個超級龐大的世家,哪個帝王不忌憚?更甚者,早就欲除之而後快了,朕不過是加以管控罷了,有什麼不對嗎?」

  說罷,朱厚熜頹然靠回椅背,又恢復了之前的狀態,因為這一番話,已將他的勇氣盡數耗光。

  「說啊,繼續說。」

  「不說了。」朱厚熜低下頭,一副硬氣又發虛的模樣。

  李青冷笑:「不說?那隻好一拍兩散了!」

  「說就說!」朱厚熜只得再次鼓足勇氣,繼續堅持自己的論點,「敢問先生,眼下的大明百姓可滿意現有的生活?」

  李青點了點下巴。

  朱厚熜又問:「既然滿意,是否穩中求進才更好?」

  「你是嫌李家發展勢頭過猛,對吧?」

  「是!」朱厚熜沒否認,他知道在李青面前搞虛頭巴腦的東西,只會讓其更厭惡、惱怒,反問道,「一家獨大和百花齊放,先生以為哪個好?」

  「自然是後者!」

  朱厚熜一下開心了,也放鬆了。

  不料,李青又道:「可這根本不是一碼事,我早前就說過『魚和熊掌兼得』,這非是相悖對立,而是相輔相成,李家鋪的攤子是很大,可也惠及了很多百姓,我們建立商會,對其扶持,除了高額賦稅之外,不也是為了讓百姓生活的更好嗎?」

  朱厚熜默了下,道:「其實,這才是你我君臣的癥結所在!」

  「說說。」

  「發展太快了。」朱厚熜嘆道,「當一直很好,越來越好成為常態,不那麼好,沒有更好,就成了天理不容。」

  「好人只要做一件壞事,之前的努力就會被全盤否定,而壞人只需做一件好事,便能改變人們對他的印象。」朱厚熜緩了口氣,道,「正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濫賞,則不知恩重,換之治國,亦然。」朱厚熜道,「朕知先生心繫天下蒼生,可先生當明白,一旦人心不足,會有什麼後果。」

  朱厚熜苦笑道,「一個人飢餓的時候,野菜都是人間美味,可習慣了山珍海味之後,改吃粗茶淡飯,便也難以下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這就是你的理由?」

  「是!」朱厚熜點點頭,「說句先生不愛聽的,即便是將你的事跡公之於眾,百姓也不會有多感激你,可當你無法滿足他們的欲望之後……你便會因為只做一件『壞事』,就讓他們心生怨憤,甚至還不如壞人呢。」

  頓了頓,「更可怕的是,你不是自己做好人,你是在裹挾大明做好人,受到反噬的也不只是你,還有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厚熜帝王之氣轟然爆發,淡然道:「朕身為一國之君,豈能坐視先生鑄成大錯?」

  李青:「這下,總算說完了吧?」

  朱厚熜氣勢一弱,悻悻點頭:「說完了。」

  緊接著,又補充說:「朕如此作想非是不想做好人,而是基於……滿招損,謙受益。朕不覺得大明一直會勢頭迅猛的良好發展下去,這個態勢總歸是要趨於平緩,甚至,會有一定下滑。這不是概率事件,這是未來必然會發生的情況。」

  「不得不說,聽著很有道理。」李青點頭。

  聞言,朱厚熜鬆弛下來,笑呵呵道:「先生理解就好!」

  「可還是錯了。」

  「……哪裡錯了?」

  李青淡然道:「大明不迅猛發展,就會被別人趕超,你知道殖民嗎?」

  朱厚熜搖頭。

  「就是……你可理解成不斷開疆拓土!」李青道,「見一個地方,占領一個地方,暴力無序的野蠻發展……」

  解釋完殖民的意思,李青問:「你想走殖民的路子嗎?」

  「不想!」朱厚熜果斷搖頭,「這樣發展,必然會尾大不掉……」

  「這就是文化上的差異,人家根本不在乎這個,可也不能說這樣就一定錯了。」李青嘆道,「你可以說它野蠻,卻不能說它弱,事實上,這是最迅猛的發展之路,極致的暴力最為恐怖,當它覺得可以殖民大明的時候,就一定會來。」

  李青吁了口氣,道:「你的這套理論還是基於固有認知,若堅持這套理論,大明國祚估計也就三百有餘,當然,也可能更好些,卻不會好太多。」

  「我定下的調子是先使勁兒發展,發展不動了,再轉過頭溫和的『欺負』別人……我承認我是急了點,可……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大明的氣候還在繼續惡劣啊……」李青說完,又補了一句,「我說過,再有下次一拍兩散,你雖有自以為的苦衷,可……關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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