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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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7章 教子

  章越騎馬從宮裡回府時,發現府門前的道路正在重修。

  原先道路上坑坑窪窪之處被填平,再用新土夯實一遍。不過隔了兩日,章府門前里許的道路,被重新夯築了一遍。

  開封府的能工巧匠在確保通行之下,還重修了路基,換上了條石,將道路拓寬了些許。

  那夯築之景,那砰砰大木錘擊之聲,又是嘈雜,又是熱鬧。也合乎官場升遷,除舊迎新的習俗。

  人還是那個人,胯下的座馬還是那匹馬,卻是人換衣裳馬換新鞍。

  令人難以置信的,這最少十天半個月的工程,不過兩日便完成了大半,令人感嘆開封府辦事的高效率。章越看著新建好的路面,那堅硬牢固的新夯之土,仿佛也是宰相權威和意志體現的一部分。

  章越在府門前下馬,看到府門和外牆都重新刷了一遍。

  章越回府里先見了等候百餘名賀客。

  脫身後,章越回到府里見了章亘。

  章亘已接到調令,要往六路行樞密院赴任。故在十七娘和侍女的幫忙下正在收拾行裝。

  外頭賀客再多,身份再貴重,對章越而言都不如這屋裡數人要緊。

  章亘自幼不愛與自己親近,他覺得自己這作父母事事太求於『中用』之道,以至於迂闊,不和他大開大合,先破後立的心意。

  父子二人往往話說不到幾句,都沒了下文。

  這一次去西北,也算是遂了章亘的心意。

  章越不說話,都是十七娘在交代吩咐。

  章越忙令後廚燒制章亘平日愛吃的小菜,卻得知十七娘早已吩咐了。

  章越有點慚愧,章亘道:「爹爹,我聽堂兄出征時曾言,我陝西一路人口戶數是西夏的四倍,又有天下財力的供給,為何卻不能滅夏呢?」

  章越笑了笑道:「兩國交兵,不僅僅是兵馬的比拼,也有國力比拼。」

  「以党項為例,他們每一名正兵就要兩名輔兵,而我們宋軍呢?幾百里的遠征,數萬的兵馬,要多少民役,又要徵發多少驢,騾,駱駝。」

  「出兵一趟,不說兵馬和民役傷亡多少,牲口累死病死一半,也是最少的打算。」

  章亘道:「所以占據蘭州,順流而下是嗎?」

  章越道:「是的,不過黃河畢竟不如長江,運力有限。河湟又是新地,最少要經營數年。」

  「爹爹為帥,只有一個心得,那就是『結硬寨,打呆戰』,不求如何勝敵,先求立於不敗之地。」

  看著章亘的神色,章越道:「我說一萬遍,你也聽不進。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須躬行。」

  「辦事一定切記,要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

  「切不可大處著手,小處著眼,這般高不成低不就。」

  章越這幾句話都是自己人生體驗。縱使知道章亘聽不進,但還是要將體會告訴他。現在用不著,以後會用得著。

  章亘心道,章越的話都是道理,卻沒有用在實處的,當即道:「爹爹,你方才所言的蘭會熙河制置司,既管錢餉,平日又是兵為將有,如此兵馬行樞密院如何節制?以後豈為藩鎮?」

  這話換了旁人說章越肯定是要生氣,熙河路是自己一手創立的,自己心底沒數嗎?

  對於章亘,章越耐心道:「此事韓縝為之,你關心什麼。」

  章亘道:「若韓公來問我如何?」

  章越道:「節制不住就不必節制,我親自與李憲說。」

  「熙河路蕃兵多,漢兵少,又如何讓蕃兵服氣聽話。」

  「漢兵精銳不可輕動,平日多驅役蕃兵迎敵,再輔以厚賞重罰。李憲此人好專權柄,你切不可繞過他過問熙河軍務。」

  「各路兵馬都有吃空餉如何辦?」

  「禁不住,讓吃空餉最重幾路人馬去迎敵,敗了再處置。」

  章越聽章亘這幾個問題都問在點子上,還是頗有見識。

  章越一一作答了。

  這時候十七娘讓侍女端來飯菜。

  章越讓章丞叫章實一家來吃飯。章實于氏呂氏小孫女一起到了。

  眾人聚在一處閒坐,燈火可親。


  章實一面給章亘夾菜,一面問了一句:「為何大郎這麼久了,也沒來家信。」

  聞言于氏也是同問。呂氏則忙低頭掩飾自己的神情。

  章越看了呂氏一眼,岔開話題道:「我倒是收到二十餘日前阿溪來信,甚好,宋夏大戰他身為一路主帥,要操勞甚多。」

  章越確實收到了章直來信,這是在他殺王中正之前。

  章越終於明白,為何章直信中透著一股決絕的味道。

  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

  他在信中還託付自己身後之事,父母,呂氏都有所安排,同時跟隨他的熙河路將士。事事都有交代。

  同時章直還告訴自己一個秘密,他節鎮熙河時,相中了一個女子,瞞著家裡人納為了外室,如今安置在秦州。

  這女子是朝廷一員武將之女,因犯事流放至熙河。章直見了她,不知為何生了憐惜之意。

  外室已為他誕下一子,出征之前肚裡又懷了一個。

  章越看了信直呼三聲好傢夥,這小子辦了自己想辦而不敢辦的事。

  當初你求學時,見到你看皇叔,便知你這小子有前途,果真有章家子弟之風。

  章直告訴自己,他若有不測,便將外室的身份告訴父母呂氏,將她們母子接回汴京,姓名寫入族譜。

  信的最末,章直說,此事他本要親自與呂氏和父母交代,但如今只能拜託給自己。自古以來,忠孝難兩全。為國盡忠,便不能為家裡盡孝。

  他何嘗不願奉養父母百年而後再死,但為了國事,卻不敢言之。

  章越看了信後,是呆坐了許久,不知回些什麼。最後枯坐了一夜。

  他常對章直說讀書人要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己任,但落到實處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所以章越枯坐了一晚,到了快天明時回信章直,此事你與我說沒用,你要稟過章實夫婦後再說。

  再這裡章越耍了個滑頭。

  今日面對章實于氏,他說了好一番謊話穩住這二人。

  宴席散了後,他看見呂氏在悄悄掉淚,十七娘則上前安慰。

  章越走到章亘的一旁,想再說些什麼,章亘本是躊躇滿志要出京的。章越見章亘性高負氣,眼裡沒有旁人,到了官場歷練一番肯定是要吃虧。

  吃虧不要緊,但要有長進。

  章越語重心長地章亘道:「天下之力最貴莫過於一個求,一個學。世上賢愚之人一開始並沒什麼不同,但因這二者方有了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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