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五十八章 再起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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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豐二年。

  章越依舊在告疾之中。

  到了執政之位,告疾也是日常之事。

  譬如之前蔡挺,陳昇之在樞位時,曾因病一年多不朝。

  不過蔡挺,陳昇之當時年事已高,而且確實多有頑疾纏身,因此也不是那麼扎眼。

  王安石任相時,更有生老病死苦五相。

  不過當時都是宰執團隊間的不和。章越烏髮執政,居然也告疾,也令有些人揣測再三,章越是不是失去了聖眷。

  但是元豐二年前後,一件大事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年前蔡確突下詔獄,將陳安民、吳安詩、文及甫,劉奉世,潘開等二十餘名牽涉入相州殺人案的官員皆抓入了詔獄。

  此事可謂驚人,陳安民是文彥博的小舅子,吳安詩是前宰相,現任判大名府吳充的長子,文及甫是文彥博六子。

  他們可是衙內中的衙內,居然都被蔡確要捉拿下獄,這是以往未有之事。

  而且吳安詩,文及甫連夜不知所蹤,有人傳聞是躲在章越的相府里。

  而陳安民被關在刑部大牢中和另兩個犯事的官員關在一處,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幾名刑部的死囚,還有兩三名獄卒與他們同住,吃飯便溺都在一處。

  陳安民養尊處優,幾時遇到過如此待遇。

  不久獄卒送吃食來了,先是在地上擺著一個大盆,然後往盆里倒粥倒餅倒菜,最後一名獄卒再拿著一根大杵。

  這大杵就是平日刑堂上用來杖責犯人的,現在幾名獄卒合力拿著這個大杵,將盆里的所有吃食搗爛再攪拌成糊糊狀。

  陳安民看見這飯菜幾欲反胃與獄卒問道:「這也予人吃的嗎?」

  獄卒笑了笑,用手往盆里抄了一口吃,然後笑道:「陳相公,怎麼不能吃,俺便吃得好好的。」

  說完獄卒還用嘴舔起了手上的殘渣。

  陳安民見此揪住那獄卒的領子,當即給對方一個耳刮子。獄卒被打後,仍是滿臉是笑。

  「陳相公,再不吃今日的就沒有了。」

  陳安民轉頭一看,但見幾個死囚正蹲在大盆旁大快朵頤,吃得是津津有味,居然頃刻間就已將大盆里的吃食吃了一半。

  一名官員忍不住體面,居然也衝到泔桶旁用手撈著吃了起來。

  「這天殺的蔡持正!」

  陳安民大罵,然後一臉頹然地坐下,在此間牢房的隔壁厚牆,蔡確正通過細孔看著房裡的一切。

  蔡確看了一陣臉上露出笑意。

  片刻後蔡確回到了刑部公廳對左右道:「這些人平日錦衣玉食,挨不了幾日,爾等切記不可有任何粗魯之處,只管用這等折辱的辦法就是。」

  左右都稱是。

  蔡確又吩咐道:「這些人招供後,便命人假扮是官家來覆核的,這些人若言辭與原供狀有出入便繼續拷問。」

  蔡確走出刑部公堂登上馬車又對心腹道:「傳言出去便說相州獄的犯人都遭到我蔡確的拷打,嚴刑逼供!」

  心腹稱是。

  蔡確吩咐後冷笑,章越這手自己也玩一玩,看看有誰自己跳入陷阱。

  蔡確看了一眼刑部大門之處,但見數人被枷號,其中一人依稀有些眼熟。不過蔡確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懶得計較了。

  蔡確對心腹吩咐道:「再找與此案無關係的死囚拖出來狠打,務必要令四鄰都聽到。」

  而坐在刑部門外頭戴枷號的正有一人是何七。

  此刻何七口唇乾裂,看著另一旁同被枷號的大理寺官員竇平,周孝恭,這二人便是推翻中書堂後官周清覆核要求。

  最後被拿在此一同枷號。

  而何七本是無辜的,他這些年一直給吳安詩跑腿,經營生計。

  何七知道有吳安詩的照拂,章越投鼠忌器,不敢如何他。他知道章越性格,到了他如今的位置上,他不需要殺人,自然有人揣摩他的心意來殺自己。

  他有點後悔,當初為何要與章越過不去,明知對方並非池中之物,但還要招惹他。

  所以何七日子一直過得謹小慎微,不敢得罪人,更不敢再害人。

  如今何七安心地過他的小日子,他又娶了一房妻妾,是他心愛的女子那等,還生了一個聰明伶俐孩兒。


  這孩子像極了何七當初,所以何七取他取了單名『厚』字,希望孩子不要似他全靠耍聰明,能夠厚道地做人。

  何七準備好好地過日子,這輩子什麼也不想了時。

  老天就是這麼跟他開玩笑,以往他無惡不作時,活得好好的,如今洗心革面做人時,突然禍事一日起,他被下獄了,還是詔獄。

  何七知道自己與此事一點瓜葛都沒有,但看見連大理寺官員都被與他一起枷號時,他知道自己完了。

  因為他枷比大理寺官員要重二十斤!

  何七如今的脖子和肩膀都是一層厚厚的痂皮,稍一動彈就會牽引一切,血肉模糊。

  何七露出了些許苦笑,早知道……早知道……他何七什麼也改變不了。

  如蔡確所料,數日後,這些犯人一併招供。

  相州之案最後都牽扯至判大名府的吳充,譬如陳安民曾寫信給吳充求他關照相州案,吳充回信同意照看。

  同時還得知吳安詩,吳安持也曾過問過案子的進程,另外韓正彥曾任過相州知州,蔡確總算顧忌著韓琦的面子,沒有將韓正彥也一併緝捕。

  其實也是因為韓琦死了,蔡確才不用多事,否則韓正彥和韓忠彥也是難逃。

  而劉奉世又給大理寺暗示,駁回周清重審的要求,其中也免不了吳安詩將潘開的三千貫吞入囊中的事。

  蔡確得了口供後,當即準備上殿稟告天子。

  蔡確路途中正巧碰見御史台的一把手御史中丞鄧潤甫。

  蔡確不知鄧潤甫是否故意等候在此的,仍是行禮道:「蔡確見過中丞!」

  鄧潤甫問道:「相州之案是否有了眉目?」

  蔡確如實道:「已有證詞,準備入殿面聖。」

  說完蔡確便要上殿,鄧潤甫道:「持正好以搏擊而進否?可知如此以後難有立身之地?」

  蔡確道:「當初韓魏公片紙落去四相,未嘗聽聞搏擊之詞,為何到了蔡某身上便是了。」

  鄧潤甫笑道:「我方才戲言爾,我知道陛下這些日子思慮過度,你切勿入殿使陛下知。」

  蔡確見鄧潤甫這麼說,不由心底大怒。

  不過鄧潤甫出聲,他不得不聽。

  蔡確退了一步道:「遵中丞之命。」

  說完蔡確便離去了,鄧潤甫見蔡確這般目光微冷道,你蔡持正如此一心想著上位,取我而代之,未免太心急了。

  當下鄧潤甫轉身入殿面聖。

  官家看見鄧潤甫道:「卿有何要事要見朕?」

  鄧潤甫道:「陛下將相州之獄交給蔡確,但此獄甚冤,大理寺其實並未嘗納賂。」

  「而蔡確為了實其功勞深探其獄,枝蔓不已,牽連了不少官員。似竇平等皆朝廷命官,被拷打得身無完膚。」

  「如今這些人銜冤不得不自誣,偽作供詞,亂咬大臣,以求自保。臣乞陛下早些結正此獄,勿使這些官員們再受苦了。」

  官家聞言驚駭道:「祖制刑不上大夫,朕只令最多枷號十斤,不可動刑,蔡確居然如此大動刑獄,這是要屈打成招,誣陷大臣嗎?」

  鄧潤甫見得計,當下離去回到御史台見到監察御史里行上官均。鄧潤甫道:「蔡確在刑部拷問大臣,天子雖知但未必會真責他。你上疏彈劾他,務必要令蔡持正身敗名裂。」

  上官均聞言當即答允。

  上官均是熙寧三年進士,是天子殿試的第一榜。

  當時正值變法之際,天子在殿試中以策問問所有考生。當時葉祖洽在策問中支持變法,上官均則是反對變法。

  殿試考官蘇軾,呂大臨將上官均列為第一名,而呂惠卿卻將葉祖洽列為第一。

  最後葉祖洽得了狀元,上官均得了第二名。

  上官均平素就討厭蔡確,一聽鄧潤甫說蔡確不法之事,當即二話不說回家之後立即上疏彈劾蔡確在刑部拷打官員之事。

  次日蔡確再度入殿打算將供詞交給天子,卻為殿侍所止。

  看著殿侍一臉冷淡的神情,蔡確不由又驚又怒。

  蔡確回到御史台後,接到了天子手詔。

  聞御史台勘相州法司頗為失宜,朕另遣官員,據見禁人款狀引問,證驗有無不同,結罪保明以聞。


  哪知蔡確看了手詔後,自得地一笑。

  就在蔡確回御史台的一刻,天子已命數名內侍帶著御前班直將刑部包圍,然後直入陳安民一行所在牢房。

  鄧潤甫,上官均也是聞訊而動。

  所有人一起突擊提審陳安民在內的三十餘名官員,一名一名官員對著口供重問。

  結果三十餘官員口述與供詞一句不錯,最後問詢他們是否認罪,結果除了一人外全部認罪。鄧潤甫,上官均大驚,都說蔡確屈打成招,為什麼這些人竟然基本不翻供。

  然後內侍們將這些官員一個個衣袖全部剝開查看皮膚,但見上面全無刑訊逼供的痕跡。

  鄧潤甫看了這一幕驚呆了。

  上官均對刑部的官員問道:「不是說刑部日日都有拷打犯人的哭喊聲嗎?」

  刑部官員道:「都是別的案子。關於相州之案的官員,我等得過吩咐,無一敢拷問。」

  鄧潤甫,上官均二人聞言頃刻之間神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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