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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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司農寺一夜之內拿出的免役法詳細條例,章越也是感慨此法實在是來之不易。

  戶房學習公事蘇轍看過條例後則眉頭緊鎖,章越看了蘇轍的表情道:「子由,可有什麼不妥?」

  蘇轍道:「大參,轍與兄長皆以為役法,還是以給田募役法為上。」

  章越聞言啞然失笑道:「子由,你可是昏了頭,此法可是呂吉甫所倡啊!」

  眾所周知,呂惠卿與蘇轍是死對頭。

  蘇轍道:「子由知道一件事,不可因人廢言,更不可因人廢法。」

  章越聞言暗暗點頭,蘇軾蘇轍兄弟乃真『無主見派』。他們常常越過立場而講事實,所以被新黨和舊黨都噴得很慘。

  難怪王安石說他們治學沒有『要』,只是戰國縱橫家之道。

  另一個時空歷史上,蘇轍尚好一些,但蘇軾對免役法態度只能說是搖擺不定,元豐八年十二月上疏《論給田募役狀》,表示支持給田募役法。

  元祐元年五月上疏《乞罷詳定役法札子》,他當時是不願意制定役法,對於募役法和差役法都不持贊成態度。

  之後蘇軾提筆罵呂惠卿時,將對方推行募役法之事列為罪狀,表明了反對募役法態度。

  可是元祐元年十二月,司馬光死後,蘇軾便變成要求恢復免役法了,還拉上了弟弟蘇轍。

  蘇軾這一系列的迷之操作,簡直把人看懵圈了。短短一年內,你對役法的態度居然變了多次。放在今天定將蘇軾的奏疏全部詳定成扎,搞個合訂本,且看今日的蘇軾是怎麼推翻昨日的蘇軾。

  章越對蘇轍道:「子瞻言地方推行給田募役法之便的書信,我已收到了。」

  「子瞻言給田募役法有五利。「

  」行免役法每募一名,省得一名雇錢,役錢可以大減。若行差役法,每募一名,省得一名色役,農民自寬,其利一也。」

  「應募之民,正與弓手無異,舉家衣食,出於官田,平時犯法,不敢逃亡,其利二也。」

  「今者穀賤傷農,農民賣田,常苦不售。若官與買,則田谷皆重,農可小紓,其利三也。」

  「錢積於官,常苦幣重,若散以買田,則貨幣稍均,其利四也。」

  「此法既行,民享其利,乃官家取寬剩錢之義,其利五也。」

  見章越道出蘇軾奏疏中主要所言,蘇轍大喜。

  其實蘇軾一開始說得很明白了,給田募役法是可以作為募役法和差役法的補充,無論實行哪等役法都可以配合使用。

  給田募役法就是官府向民間買田,然後用官田僱傭人來服役。章越開拓熙河路時,也是問當地蕃人地方買田,然後給漢民或蕃人屯墾,他們就要作為弓手服兵役。

  而朝廷用募役錢向民間買田,既可以防止農民賤價賣田,同時也可以將朝廷積蓄在府庫里的錢財用出去,解決錢荒的問題。

  蘇軾分析非常透徹,但有沒有可行性呢?

  是有的南宋時王安石青苗法被廢除,地方改行社倉法。

  而役法呢?南宋役法各地既有雇役,也有差役,但義役法被大力推廣。

  所謂義役法,就是一個村,一個鄉全體要應役之人拿錢共同買下役田,然後將田租作為役錢僱人應役。

  這與社倉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就是由民間自發形成的,而不是朝廷指派的。

  這與呂惠卿,蘇軾提倡的給田募役法有一脈相承的關係。可知這二人都是非常有才幹的。

  因此蘇軾,蘇轍的提議絕對是有道理的,可謂一片為民的拳拳之心。其實蘇軾兄弟都是就事論事,論政治能力是強過一根筋到底的司馬光。

  蘇轍繼續道:「兄長當初知密州時,朝廷下給田募役法,兄長在州中用免役寬剩錢買田雇民應役,百姓覺得非常便利,但之後官家罷給田募役法,兄長甚是惋惜,如今還請大參能夠採納,若在條例中補充一則,則天下百姓都會感激大參的。」

  章越聽了蘇轍之言道:「令兄之言確實正道,但朝廷等著用免役法為西北軍費之出,若是用役錢買田,則軍費便少了。」

  「何況官家在熙寧八年方罷了免役法,如今重新提倡,陛下顏面上不好看。」

  蘇轍聞言頓時露出失望之意問道:「大參命轍修【孟子正義】本意不正是為了【利民】嗎?」


  「為何大參所為卻與初衷相違背呢?敢問大參如何正心,正名呢?」

  章越道:「子由,大丈夫若要經緯天下,在【想到】和【得到】二者之間,還有一個詞叫【做到】!」

  「任何人一開始並非完全是對的,故我治事只有一則,先幹了再說,從不求全。」

  蘇轍聞言道:「可是大參,用役錢買田確不費多少錢,可以循序漸進,每年都買一些,其利綿綿不盡。」

  「大參費了那麼多氣力,卻不得全功,我實有不甘。」

  蘇轍再三請求章越在條例下加上一條,可以在州縣試行給田募役法,作為免役法的補充,但章越還是沒有答應的。

  蘇轍失望至極告辭而去。

  章越看了蘇轍離去背影亦是默然片刻自言自語道,蘇轍還是怪我不肯堅持。

  最後章越將司農寺所修條例拿給韓絳看過,然後問道:「丞相,是否擬作熟狀?」

  將司農寺條例起草成為熟狀,然後中書相公們依次花押,最後面呈官家預覽。可是一旦官家有所不滿,將熟狀打回重擬,對於兩相兩參威信則是一個打擊。

  一個是當面取旨,一個是擬作熟狀是一個為難的抉擇。

  韓絳道:「陛下於免役法意不甚堅,若擬作熟狀,怕是官家心有不快。」

  章越道:「正是如此才要擬作熟狀,以表條例細則不可更改!」

  「度之啊,如此便沒有餘地了,改動役法這麼大的事,官家不可能一點異議都沒有,」韓絳猶豫再三,還是不能堅持道,「這已是最後一關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可在這一步功虧一簣。」

  章越道:「丞相,我仔細看過了,其中並沒有惹得陛下不快的地方。」

  「更何況這些細則已是權衡再三,官家從中改動任何一處都是不便。」

  韓絳看向條例細則,確實這裡已是經過內部數度博弈,其中沒有一點操作的空間留給天子了。

  韓絳道:「既是如此,在言辭上稍作潤色,再給王相,元參看過。」

  章越將條例文字潤色了一番後,讓蔡京拿給王珪,元絳二人看過。

  王珪當然是一如既往地沒意見。元絳也沒有反對,畢竟之前都已經議論過了。但他卻道:「條例細則是如此,但更動役法茲事體大,不當面取旨再擬嗎?」

  蔡京則笑了笑道:「這都是按照陛下授意所擬,之前在殿上已是熟議過的。」

  元絳道:「大事當面取旨,小事則擬熟狀,元長也是熟吏了,連這都不知嗎?」

  眼見元絳貶稱他為胥吏,不由令蔡京大恨。蔡京身為中書檢正,雖是伺候相公們的,但也是正兒八經的官,卻給元絳貶低為吏。

  蔡京低著頭道:「元相看過無差錯,就呈丞相押字了。」

  元絳道:「你是吩咐元某辦事嗎?」

  成為中書檢正後只有蔡京給人臉色看,哪有別人給他臉色看

  「卑職不敢!」

  蔡京垂下頭,元絳最後還是押字將熟狀丟還給蔡京。

  蔡京將各個宰相畫押的熟狀交還給章越,並將元絳方才言語之事添油加醋了一番稟告章越,顯是對元絳是懷恨在心。

  章越心想,元絳此人始終懷著異心,此後必定生患。

  不過章越眼下沒有動元絳的意思,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道:「且由著他吧。」

  中書兩相兩參都花押後,章越卻沒有直接呈送官家,而是一連足足等了五日。

  直到一日朝政之事商議妥當後,官家對章越問道:「役法條例細則聽說司農寺已經擬定,為何不見卿奏來?」

  章越立即道:「啟稟陛下,確實已擬作熟狀,但這些日子都在議夏國犯境之事,臣想過幾日再呈陛下。」

  韓絳聞言看向章越心道,好小子又耍花招。

  官家失笑道:「也不差這些功夫!命人從中書取來就是。」

  不久熟狀取來,官家審視熟狀上役法條例,章越在旁道:「募役法改革後的免役法,其意就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既是便民,朝廷又有所入。先從陝西,浙江推行,若無礙,則推行至天下!」

  官家聽了沒什麼反應。

  但他仔細一想就會知道什麼叫從募役法改為免役法,不就是沈括那差役雇役並行的一套嗎?沈括當初因差雇並行被罷了三司使之位,如今重提此事,容易令官家想起不高興的記憶。

  所以章越從頭到尾都稱作免役法,沒提一字差雇並行,小心翼翼地繞開了官家不快的點。

  不過眼前官家最關心的當然是募役法改為免役法後,少了多少錢。

  一看收入從一千八百萬貫減至九百萬貫後,官家心底就不樂意了,但看到盈餘仍有三百萬貫以上時,又好受了一些。

  不過官家還是一陣陣肉疼啊,但免去的役錢,其實都是朕的錢啊!

  想到這裡,官家又心生生反悔之意,但一看中書即已擬成熟狀,駁之就是怕傷了相公們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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