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卿且坐此位(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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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之更明白,章越口中連募役法都不談了,這分明是要鐵了心地罷他的官,一句都沒得商量了。💛🐜 6➈𝔰hⓊⓍ.ᑕ𝐨ⓜ 💋♟

  李承之也起了性子道:「李某之輩豈敢自比蘭芝,只是雜草而已。鋤之不絕,燒之不盡,春風吹又生!哈哈!」

  李承之的話也是簡單明了,你章越以為搞了我李承之一人,便可改役法嗎?你想錯了,我輩是鋤之不絕的,就算李某走了,也有他人會繼續堅持役法,跟你章三對著幹。

  章越見李承之的態度也明白了,政見之爭確實不是私怨,但也最無解。

  變法是不會人走茶涼的,王安石終究是成了。

  章越也懶得解釋,因為說什麼都沒用。

  章越道:「奉世,被令郎撞死的婦人何其無辜!其申訴無門的家人又何其無辜!汝以書信禍害司法,此事若無人斬草除根,如何對得起朝廷森嚴之律令!」

  李承之,王璉聞言對視了一眼。

  元絳臉色很難看,他沒有出聲,而是讓王璉出面求情,心想若是章越懂得借坡下驢就好了,若是不賞臉,只有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最上首的韓絳,王珪,馮京看著這一切,一言不發。

  元絳目視一旁,馬上樂師奏唱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眾人都笑道:「青玉案,是章相公的詞!」

  章越笑著舉起斟滿的一杯酒,遙敬眾人。眾人亦敬之。

  借著這一幕,王璉,李承之默然回到了席位上。

  韓絳笑著對一旁的元絳道:「今晚真是一夜魚龍舞啊!」

  元絳心底一凜仍笑道:「回丞相話。此詞真是應景。」

  ……

  到了正月十六日這一日,更是熱鬧非常。

  官家不再出外,而是登宣德門樓,御座臨軒。

  御座前捲簾,容門樓下的百姓一睹天顏。到了這一日,宣德門前可謂人山人海。百姓們既是來看鰲山,也是來一睹皇帝長什麼樣。

  因為要與民同樂,所以大宋天子從不搞深居九重,以威不可測那一套來馭民。

  官家笑呵呵地坐在御座上面南接受著來自百姓們的朝拜。

  他戴著頂小帽,一襲紅袍,獨用一張御案既是賞燈,也是體察民情民風。左右近侍都手捧扇子羅傘香爐,侯立於簾外。

  至於宣德門左右門樓都是宰執,貴戚所坐。

  東朵樓是高太后等皇親國戚,曹太后因身子不舒服,故沒有出現在這等場合。

  西朵樓則是宰執所坐。

  左右朵樓東西相對,而獨官家所坐的宣德門面南而立。左右朵樓平日沒有殿宇遮蓋,如今臨時搭蓋了幕次。

  列位相公則是兩人一案,章越與元絳同案正看著城樓下的燈火以及無數觀燈百姓。

  當年上元節觀燈,章越也曾無數次作為百姓一員來宣德門下瞻望天子和相公們,而如今卻也坐在門樓上,與近在咫尺的相公們與一樓天子同享上元之樂。

  滿目的彩棚華燈,幾十萬盞的燈燭與九天的明月爭輝,

  城樓下的百姓們傳著燈炬,遠近移動,更遠處則是宏偉龐大的汴京城。

  樂師們拿出時新譜好的曲樂獻給左右門樓的執政,貴戚們聽之。城樓不時放飛雀鳥,雀鳥身上都塗滿了金箔作為金鳳之意,飛落在那個宰相的幕次或是哪個貴戚的彩棚,天子便會重重地犒賞,以博一樂。

  在滿是和諧之景色下,也有另外一幕上演。

  開封府知府孫永將去年收押的犯人,押在朵樓之前跪得滿滿當當,並聽候天子的聖裁。

  經過重重稟告,再從樓上至樓下傳達敕命。

  當場又赦免了一批犯人。這些犯人當場獲赦不少喜極而泣,面朝宣德門連連叩拜。只有極少罪大惡極的則予以不赦,以此作為警示萬民之用。

  章越,元絳二人不時聊天,有時候還談笑甚歡,在外人看來這二人關係還不錯。

  元絳見此一幕道:「官家真可謂仁德之君,不忍子民受苦,放之以生,讓他們與家人團聚。」

  章越道:「我聽聞周朝治國畫地為牢,削木為吏,而不以刑獄拘民。陛下此舉真有文王之風。」


  元絳道:「百姓有罪,尚且寬之,百姓無罪,卻為何殺之?」

  「譬如西夏無過,官家自不會興兵討伐,否則伐無罪之國,此非仁義,也非祥利。」

  章越聽了元絳這話,西夏無罪,那麼青唐更無罪了,自己這一次主動出兵,破壞兩家默契,正犯了伐無罪之國的忌諱。

  章越道:「元公,西夏若無罪?慶曆之時如何說,仁廟最仁,但西賊欺辱仁廟最重,子孫復仇有何不可。」

  元絳道:「如今西夏早已稱臣服罪,為何又重啟戰端,令生民塗炭呢?夏主李秉常可是有意親附於我的。」

  章越道:「元公,這些年西夏降而復叛,叛而復降多少次了?你身為宰執當明白,西夏是如何耍弄我們的?不可輕信。」

  元絳猶自道:「西夏不仁,我們不能不義。」

  章越道:「元公,在陛下面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元絳道:「時候不同了,也當變一變!不可固執如此,置數萬大軍不顧。」

  章越問道:「元公,可是因李承之之故方才這麼說?」

  元絳被章越說破了心事,當即道:「如今章楶遲遲不下湟州,有全軍覆沒之危!有不少大臣們勸我罷兵!你還不知吧!」

  說到這裡,元絳露出高深莫測的意味來。

  章越口氣放平道:「元公如今了得我是知曉的,可前方勝負確未分得!」

  元絳哼道:「分得?你且看看滿座之中支持公繼續打下去的還有幾人?」

  說完元絳放眼看向座位上,與元絳他們同階是馮京,薛向,曾孝寬,台階下一層的則是章惇,李承之,王璉,鄧潤甫。

  元絳言語中的意思,仿佛大家都已是支持了他,反對了他章越。

  這時候下方樂聲甚劇,章越看著遠處一騎馳來,城樓下的百姓們紛紛避開,嘴唇邊綻起了一絲笑意。

  元絳則對章越道:「公且看了,值此昇平之世,滿座諸公都是舉杯暢飲,為何公一人對隅而坐,使大家不歡呢?」

  元絳言下之意,無疑將章越推到所有人的對立面。你章越為何不能從眾呢?非要在役法和征青唐的事上與大家對著幹?

  章越這一個月的經歷比得上過去一年。

  章越他覺得自己一直小看了元絳,但此時心態且看你如何表演?

  這時候騎馬之人似已到了城樓下,滿城的喧譁聲頃刻間也減了幾分。

  章越對元絳道:「元公,舒國公曾言天下之事莫不有耦,是以無一也無三,所以我要從任何耦中把握最要緊的。」

  元絳道:「章公什麼意思?」

  章越朝樓下一指道:「便是這個意思!」

  觀燈場面喧囂,台下那騎馬之人高舉一面皂旗,一路高聲大喊,但眾人都是聽不清。

  「露布?」元絳還算沒有老眼昏花。

  元絳聽得樓下一片喧譁聲,原來官家已是離開了御座,探身向樓下看去。

  王璉,李承之坐在一案上正聊著天,見到有騎士直趨城樓下也是訝異。

  馮京回想到那年上元夜,他與吳充也是坐在門樓上,那時候章越奇襲天都山建功,也是這時候捷報飛傳至京。

  這時候騎士已被負責彈壓百姓的開封府兵卒攔下。

  對方下了馬後,朝宣德門上的天子磕了三個頭,然後雙手將露布高高捧起,口中大聲念誦著。

  可是場面太過喧鬧,無一人聽清,他說的是什麼。

  除了他身旁的開封府知府孫永。

  而簾下的官家也是心急,催身旁的內侍下城樓去問。而這時候韓絳已到了章越面前道:「是湟州的消息吧?」

  章越道:「回稟丞相,料想應是如此,成與不成就在這幾日了。」

  韓絳點點頭,一旁內侍急匆匆到此處問道:「官家此刻心急,哪位相公過去侍駕陪話?」

  數人聞言嘴唇一動。

  韓絳則道:「度之一人去便是!」

  馮京深深地看了章越一眼沒有反對。

  章越當即領命向宣德門樓走出,這一段路大約不到百步,章越走得不快也不慢。

  寒夜中城頭上的火炬隨風晃動,插在城頭的彩旗不時拂過眼前,一側是喧鬧的汴京城,一側則是靜悄悄的皇宮。


  馮京,司馬光,范祖禹,元絳,李承之,王璉,章惇,蔡確等人的目光表情,都從自己眼前飄過。

  這一個多月來的質疑否定,不被理解,以及背叛……個中體會唯有自己明白。

  章越抵至門樓時,卻見開封府府尹孫永已是登上了城樓。

  而官家手捧著露布正認真地看著。

  孫永滿頭是汗,氣喘吁吁地言道:「陛下,事情便是這般!」

  「只是阿里骨已為生擒活捉!但不知何人所為?」

  「臣以為這只是李憲一人的奏報,細節之處還需再三核實,其餘還需等章楶及秦鳳路的官員上疏後再昭告於天下,告於太廟……」

  一旁內侍看到章越皆是低下頭了,並自動給章越掀簾,儘管垂簾已是挑得很高。

  孫永抬頭看了章越一眼,繼續道:「……告於太廟,載入青史!」

  官家亦是回頭看向章越。

  此刻官家從御座上起身,拉住章越的手道。

  「今日卿且坐此位!」

  官家指著御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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