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章惇的後悔(兩更合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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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0章 章惇的後悔(兩更合一更)

  王安禮頗為吃驚,章越為何在此功業未競時萌生退意,下一步不是應該收取党項,成不世之功嗎?

  當然他也隱隱料到章越是謀身的考量,不過他覺得大丈夫不可幹大事而惜身。

  「涼州已克,党項不過年許可滅,這時丞相為何言此?」

  党項年許可滅?你王安禮也是樞密副使,便如此樂觀嗎?

  這是一個頗為危險的信號。章越如此想到。

  這時一名官員上前道:「先下涼州,再後克靈武,丞相建此不拔之功!後來人都望塵莫及。」

  各種頌讚之詞而來,官員們這時既是樂觀,也是奉承。

  不過看到眾官員們談及奪取涼州後滅党項持樂觀態度,並以此向章越賀喜。章越卻神情很是凝重,眾官員不知他所思,見章越不言語也是不知為何。

  一名官員問道:「章相公是否因韓樞密之事不快。」

  一名官員言語道:「韓縝身為樞密使,手握六路大軍,在外舉足輕重。」

  「滅党項之事怕是輪不到章公。」

  一名官員道:「豈有中樞不能調動帥臣的道理,即便是行樞密使也當聽命。」

  「你不知道嗎?上一次朝廷有意命韓縝從環慶路側擊党項,以策應熙河路攻涼州之事,但韓縝卻以党項擾邊之名,拒不從命。」

  「竟有此事,這豈不是……韓公竟如此妄為,此不是擁兵自重。韓公素來如此。此番熙河路得了大功,他雖身為六部行樞密使,卻沒有多少功勞分潤,自是不滿。」

  「朝廷除非讓馮京督師,否則無人可易韓公。」

  眾官員們爭相揣測,不知章越意思,但各個都是拜賀之情卻是愈發的恭敬。

  章越不好明說,現在滅党項不好,這如同潑滅了所有人的熱情。好容易才通過『再造中興』而凝聚的朝廷主戰意志。

  章越沒有正面回應滅党項之事,而是對來祝賀的官員們笑道:「諸位,要治大者不可以煩,煩則亂。治小者不可以怠,怠則廢。」

  眾官員們聽章越所言,知這兩句出自鹽鐵論。

  在小事上你要必須勤奮,不勤奮一事無成,但在大事上不可以煩躁,一煩躁就沒有了頭緒。

  為術要勤奮,為道要淡泊。

  勤奮並非欲速不達,也不可將躺平和無為劃等號。

  眾官員們都是恍然,不少人明白了章越的意思。

  要滅党項此乃大事不可煩也。

  不少明白章越意思的官員,露出了敬佩之色,一名官員道:「丞相早有珠機在握,我等何必煩言,一切聽憑丞相意思。」

  章越笑道:「話不可這麼說,有問政才有善政!」

  很多為官之人一聽別人問政就煩,一副你也配我與我言語的樣子,這其實是不對的。哪怕你信息掌握比下屬全面,也要有個良性的互動。

  為官者既要從善如流,遇大事也要有主見。

  來賀的官員紛紛離開,路間言語皆嘆服章越有主見明斷之智,其餘在東廳拜賀完王珪的官員聞此亦是嘆服。

  台階上著著朱紫綠各色官袍的官員絡繹不絕來道賀。

  離開的官員們臉上都帶著喜色,甚至官員們見面也是相互拱手相慶。

  「你也賀章建公啊!」

  「是啊,百官誰能不來。」

  官員們步履匆匆地走過,腳步帶風帶起了地上的秋葉。

  黃履與韓忠彥二人走在路上。

  黃履對韓忠彥道:「度之初拜相時乃臨危受命,人心動搖之時,朝堂的喜慶之色尚未如此之厚,方才聽一名老吏道,仿佛是當年韓富兩位相公拜相時,百官相慶的場面。」

  韓忠彥道:「是啊,雖說不怎麼佩服,但不過兩年光景,丞相已是全面制住了党項,滅國似也只在旦夕之間。」

  黃履笑道:「這般功業,如此多人相賀。你我也不必去湊熱鬧了,去賀他章三相公。咱們尋個地方坐下吃了兩盞酒好了。」

  「正合我意。」韓忠彥朗聲一笑。

  二人當即扭頭就走。

  紫禁城裡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色,連宮女和內侍得知章越得拜國公的消息,也是彼此慶賀。


  晚風襲來,落葉滿卷。

  不知不覺又過一秋。

  ……

  陳州。

  一間茅廬之內,章惇披著氅衣腰懸一酒壺與兩名隨從一起尋名山訪大川,尋僧問道,坐禪打坐。

  倒也絲毫沒有貶謫的意思。

  事實上陳州離東京僅百里,朝夕可至,也是隨時聽候使用的意思。

  官場上明白,章惇雖與王珪,章越不和而出外,但仍舊是簡在帝心。

  章惇雖處仕途上不得意處,倒也沒有頹然之意,

  為救蘇軾得罪了王珪還是堅持新法不變而得罪了章越,他都覺得從本心而為,只要堅持了自己認為是對的那就去辦,至於結果就去他的。

  章惇容貌俊朗,眉宇堅毅,目光之中更有等英氣,沿途與人交談,無不被他之魅力所折服。

  章惇正坐在茅廬中歇息,待明日沿著小溪溯流而上時,茅廬遠處來了兩名不速之客。

  章惇看去正是兩名陳州當地的士子。章惇生平最喜歡與讀書人交朋友,若遇到有才華的不吝於提拔,而不在乎關係遠近,似張商英便是他推薦為御史。

  一名士子邊走邊道:「此番章丞相收復涼州,真是令我書生輩沸騰啊!」

  「這一次熙河路多少要有書生因軍功封侯了,想到這番功名,我也不再等了往汴京考太學去試一試。」

  另一人道:「誒,不可輕忽,太學不易。這一次書生封侯,武學必是更難了。我看還是慎重一些吧。」

  「我們到這間草廬先歇息一番,好好考量。」

  二人見草廬有人不由相視一笑,他們最喜歡訪友眼見有人再好不過了。

  「請問可以坐在此處歇息一番嗎?」

  一名士子頗有禮貌地向章惇發問。

  章惇臉色凝重伸手點了點,讓二人坐下。

  雖早有預料,但章越收復涼州的事讓他心情一時不能平靜。

  一旁隨從正烤著兔肉吱吱的聲響,此景看得兩名士子都是食指大動。其實二人看章惇衣著不凡,早動了要交往的意思。

  章惇拿出小刀切下一塊兔腿抬起頭看到兩名士子的神色,當即隨從將剩下兔肉分給對方。

  「仁兄,這怎麼好意思呢?」

  章惇道:「一塊兔肉罷了。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兩位仁兄,方才聽兩位仁兄說朝廷得了涼州。」

  二人笑著道:「正是,我們也是方得了消息,準備往城中找幾位縣學中的同窗慶賀一番。」

  這二人不經意間秀了秀自己是縣學學生,頗覺得滿意,料想能得到對方的重視。

  章惇笑道:「原來是秀才,失敬失敬,我這裡還有一壺蛇酒,正好可以祛風補血。」

  當即章惇取了酒壺與二人一併分享。

  幾人聊了一會,章惇發問道:「敢問朝廷為何能取涼州呢?」

  一人將手中的兔肉放下笑道:「吃了仁兄的兔肉,那就知無不言了,正好在下要考太學中的武學,於此道正有研究。」

  「要從章丞相從元豐二年拜集賢相說起,當時真可謂是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為何為相不足兩年便形勢逆轉,攻守易勢呢?」

  「在下以為章相之兵法就在於『淺攻進築』,精髓便是他常言的『結硬寨,打呆仗』之論上。」

  章惇不知為何想起了天子對章越的評價『可以知其深,不可知其淺』的一番言語上。

  章惇沒有反駁,二人奇怪別人提及章越收涼州之事,都是神采飛揚,認為是再造中興之盛舉,為何此人倒是悶悶。

  難道是此人性格如此?

  這名士子繼續道:「本朝兵馬善守不善攻,而党項兵馬善攻不善守,故以攻對攻正中對方下懷。」

  「故章丞相用兵先立足於不敗之地,先守於党項人必攻之處,以守為攻故獲勝。」

  章惇搖了搖頭。

  另一名士子道:「章相用兵,向來不用一奇謀,施一方略於意料之外,如此也能勝了,著實意外。」

  章惇一哂道:「此法只能勝弱敵,不可勝強敵。」

  對方道:「可是仁兄可想過嗎?党項便是比我們弱嗎?」


  章惇與兩名士子討論,三人聊了半響,另兩名士子對章惇的學識都佩服不已,都表示以對方意見馬首是瞻之意。

  章惇心道,自己不過是言勝,但不是道勝。

  他自言自語道:「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

  這句話是他一直推崇備至的,官場和社會便是如此,好比一級一級的台階,你每登高一級,別人便是會高看你一眼,而身處低處,別人就會矮看你一眼。

  天下沒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這是他從小就明白,如果一個人要出頭,就要善假於物,也就是借勢。否則人不登上一個更高的台階,他也不足以稱之為君子了,只能稱是善良而無用的人。

  所以他不認為自己投奔章俞有什麼不對的,這是一等手段。

  否則埋沒在浦城,一個小小的趙押司便能按死自己。

  可是章越是借得誰的勢?

  為何一個那麼蠢笨的弟弟,居然一下子開竅起來,他在平党項之中所用謀略,乍看平平無奇,但說到底他也沒什麼辦法。

  好像就是派兵在党項一定會來攻的地方挖堡壘駐守,然後等著党項來進攻,最後就是這般打贏了党項?

  一直到了最後攻克涼州,也僅僅是以勢壓人而已。

  從古到今又哪裡有這樣的兵法?

  這是章惇如何想也不能明白的道理。難道真如那名士子所言,章越用兵不用一奇謀,施一方略在意料之外就打贏了?

  天下哪裡有這樣的道理的?

  自己年少時看不起覺得沒出息,認為這輩子爛泥扶不上牆的弟弟,再到用了如今自己看不起甚至無用的辦法,居然立下了不世之功。

  那是涼州啊!

  無數有志之士魂牽夢繞的漢唐故土啊。

  章惇覺得心底有一點刺痛,甚至有一些後悔,這種情緒一時也難以說清。

  兩名士子見章惇滿是鬱結之色,也不知說什麼,對方的眼光見識都遠在自己之上,這樣的奇男子怕是自己二人難以高攀的。

  當夜眾人在草廬睡了一夜,次日天明後啟程。

  幾人分別時,章惇取了一封書信給他們道:「國子監太學試早就過了,你們拿著這封信去太學,他們會看在我的面子,給你一個補錄的機會。」

  「到時候成與不成便看你們了。」

  二人大喜。

  章惇擺擺手,對於有才華的年輕人他總是不吝於賞識和提拔的。

  說完章惇與隨從遠去,二人打開信件一看,頓時吃了一驚。

  「竟是他!」

  二人抬起頭,卻見章惇與他隨從身影已消失在樹林深處。

  ……

  党項國都。

  興慶府,也是宋人口中的興州。

  幾十名宿老重臣於殿下商議,國主李秉常和垂簾後坐著的梁太后聽著這一切。

  「陛下,宋人之堡壘戰法,其實有對付的辦法。」

  「他們每修一座堡寨,浪費得人力物力皆是不小,他們國力撐得住的嗎?若可以為何不早用此法?」一名老臣振振有詞地言道。

  不少大臣們都是點頭附和。

  「我看這些年自宋主登基後,在河東路、鄜延路、環慶路、涇原路、秦鳳路以及熙河路一共修建了二百餘座堡壘,其中近一半都在熙河路和秦鳳路。宋人的意圖很顯然就是先取涼州,以奪上游之勢,最後合併攻取靈州,興州。」

  「下一步宋人必然出葫蘆川,沿著經原路再北上築城,一直修到鳴沙為止,最後熙河路乘舟東下,兩路一併合攻靈州。」

  這員老臣言語出來,眾人目光凝重。

  若章越在此肯定要佩服對方的遠見卓識,居然將自己數年前君前奏對的平党項方略說得一清二楚,說實話草原民族中從來不缺乏目光長遠的戰略大師。

  「那我們當如何?」李秉常追問道。

  老臣道:「宋人財力物力是有限,他們這麼修堡壘下去,國內也是支撐不住。我們可以用土地來換時間。」

  「讓城而走!」

  「向北的定州遷都,甚至是遷至克夷門去,與遼國親近。宋人腿短不可能長途奔襲至此!」

  聽說要遷都的意見,滿朝一片譁然。

  宋人的堡寨戰法無解如此了嗎?居然要逼著他們遷都?

  可誰也是不願意遷都的。

  興慶府作為党項國都是已經經營了幾十年的,這裡土地肥沃富饒,而且有黃河之險。

  他們都這裡都住慣了。

  但定州是什麼地方,這裡乃賀蘭山東面山腳下,這裡城池矮小,豈能容納這麼多人。

  更不用說更北面的克夷門了,這裡荒涼之極,幾乎快到了党項與遼國接壤之處。

  遷都至此更是他們不能接受的。

  國相梁乙逋則是道:「別忘了,以往宋軍不能深入,是因他們沒有騎兵,如今得了涼州,宋軍還缺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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