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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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7章 代價

  呂惠卿?

  郭宣知道此人是司馬學士最厭惡的人。

  司馬光認為王安石之變法最多有些執拗,不合於時宜,但之所以讓王安石身天下之謗,都是呂惠卿所為。

  因為崇敬司馬光的關係,郭宣對呂惠卿也是印象差到了極點。

  見郭宣低下頭,章丞會意地道:「朝政之事,不是我們可以過問的。爹爹在府里從不許我們談論,不然會生氣的。」

  郭宣道:「我曉得了。」

  他也不願捲入新舊兩黨之爭中。

  章丞道:「我帶你去見我直哥兒吧,我們章家大房和二房雖分了家,但相府里依舊給他們留了屋子。我大伯他們一家倒也常回來住。」

  「你別說,以往大家住在一個屋檐下,難免有些磕磕絆絆的。如今分了家反而感情倒是好了。」

  「不過朝堂上有些人嚼舌說什麼長兄如父,爹爹又是伯父一手撫養的,這般不好。」

  郭宣道:「這我倒是覺得不必拘束,但有些事情不必強為了守義禮制,能夠從心所欲不逾矩方是最好的。」

  章丞聞言笑道:「真的嗎?說到我的心裡去了。看來郭師伯真是大有見識的人。」

  郭宣壓低聲音道:「是我自己想的,若這話傳到爹爹耳里,說不定是要被說一頓的。」

  二人聞言同聲大笑。

  章丞當即引郭宣去見章直。

  郭宣點點頭心道,原來這世上真有不分門第。自己入京前,郭林與自己交代汴京之中是門對門,戶對戶,談笑有鴻臚,往來無白丁。

  自己等閒寒門書生,切勿高攀,也勿自低。

  但是……但是郭宣此刻有些不真切了。自己初入汴京,便被當今宰相叫到府邸,對他而言不知是富是禍。

  他聽說一個故事,有一隻青蛙這一輩子坐在井底,看到的天就是如同井口那麼大。

  等到有一天,這隻青蛙爬到井沿上,看了這個世界一眼,結果回到井底以後便發瘋了。

  他也怕自己就如同那隻青蛙一般。

  就和人吃慣清水白菜,再吃大魚大肉,就再也吃不進清水白菜了。正如范仲淹讀書拒絕同窗送來的美食,寧可自己吃粥一般。

  郭宣見了章直後受到了章實一家的款待,章實對這位故人之子格外好,而章直當年曾受過郭林教導,有這番情誼對郭宣格外親切。郭宣住在章越家裡,頓時感到賓至如歸。

  更令郭宣意外的是,章府飲食各種享用也很簡單樸素,絕無奢侈浪費。

  不僅章家三房如此,大房也是這般,章直之妻呂氏出自二韓一呂的名門東萊呂氏,竟也親手端菜上桌。

  ……

  而與此同時,呂惠卿登門拜訪章越。

  二人一別再度相逢,章越對呂惠卿也是心底百感交集。

  二人的關係也有一段蜜月期。二人好的時候,那真的為社稷擔心。呂惠卿此人極聰慧,情商又高,章越與他處來確實是很舒服。

  否則章越也不會舉薦呂惠卿為崇政殿說書。

  但二人是從什麼時候暗生嫌隙呢?

  是自從官家有意將他們皆列為後備宰相考慮時,章越感到呂惠卿對己有隱隱妒忌之意。從那時候起,呂惠卿言語間便有些鋒芒了,或者說是挖苦也對,也有意無意在王安石面前給自己上眼藥。

  雖說不過分,但呂惠卿隱隱表現出你章三休要與我爭,否則必有你好看。

  即便呂惠卿後來有了更大的競爭對手曾布,他對自己的忌憚之意也是從未消除過。

  哪怕曾布被他整走了,呂惠卿登上參知政事,之後便有了火燒三司之事。

  說來還是呂惠卿好妒好強好勝性格之故,他對於依附自己的人,可以百般縱容,甚至同衣同食,對於不依附自己的人,哪怕對方是公認的君子,也要除之後快。

  想到這些年自己與呂惠卿的恩恩怨怨,章越也不免好一陣心潮起伏,這才緩解了自己的情緒。

  片刻之後,彭經義引呂惠卿入內。

  呂惠卿頭髮已見斑白,這一番回鄉更見蒼老,之前一別他還有不少烏髮呢。

  與得志之時的神采飛揚確實相差懸殊。、


  「呂惠卿拜見丞相!賀丞相收服涼州,功蓋千秋。」

  章越忙起身相扶道:「這些話就不必說了。」

  「大家不必拘禮,還是如往常般說話。吉甫幾年不見,你白髮多了。」

  呂惠卿言道:「呂某不祥之人,此番又回鄉生了一場大病,幾乎不能再見丞相。」

  二人默默相嘆,章越聽說呂惠卿生了一場病,但病得如何,卻不得而知了。但這番低姿態倒是呂惠卿能屈能伸的地方了。

  二人重新入座。

  之前二人還是朋友時,也曾相互欣賞,惺惺相惜。後有隔閡,又是這麼年沒見,一時二人竟不知彼此說些什麼。

  章越道:「下面人不知規矩,怠慢了你,你可別往心底去。知吉甫登門,我是一夜沒睡好。」

  呂惠卿聞言感動不已,但見章越繼續說下去。

  「也不知為何,令我想起三司失火的那晚,我也是這般輾轉反側。」

  呂惠卿聞言滿具是尷尬,不過章越倒似乎不願多提,轉而道:「周雖舊邦,其命維新。這改革變法此乃必為之之事,遲早是要有人為之。」

  「荊公走出了第一步,實是有大胸襟大魄力的人。」

  呂惠卿端坐稱是。

  章越道:「我繼之變法衣缽,不過在變法之激變和緩變上意見與荊公有所不同。我竊以為天下任何事,都是過猶不及的。」

  「一個是富國,一個是富民,如何取捨?桑弘羊和荊公都說過要『民不加賦而國用足』,但事實上變法至今,最後稅賦還是加到了百姓頭上。」

  「明明是『惟一』偏偏要說成是『惟精』。若既要富國又要富民,想要兩全齊美,便不能責效。以緩變取代急變,從量變到質變,以積小勝為大勝!」

  章越笑道:「吉甫以前也是參知政事,你有什麼對當今朝堂政事有異議,大可與我說道說道。」

  「我也不一定是對。譬如吉甫你之前所主張的給田幕役法確實是良法,我便主張補之免役法。」

  熙寧變法中,王安石呂惠卿組合中,王安石提供了理論上指導,但實際辦事上卻是呂惠卿。以才幹而論,呂惠卿毋庸置疑。

  呂惠卿聽自己的給田幕役法被章越採納心底大喜,這是他政治家的理想,不過他面上卻裝作毫無主的樣子連連稱是,似不敢發表意見,擔心引起章越對自己忌憚。

  呂惠卿苦笑道:「我閒居在家已是久不問政事,當年過往呂某在朝中名聲狼藉,如今只求在地方辦一些實實在在的事,不再問中樞之事了。」

  章越心道呂惠卿還蠻有自知之明的,歷史上的呂惠卿人嫌狗厭,哪個當朝宰相都不待見他,甚至連最親密無間的同黨章惇為宰相後,也不肯與呂惠卿在中樞共事。

  實在是人緣極差。

  章越道:「吉甫啊你放心,世上所謂忠奸正邪,善惡對錯,你我說得都不算數。」

  「後人說得才算。史書說得才算。」

  呂惠卿道:「呂某與丞相相識幾十年,生平唯一知己唯有丞相一人矣。」

  章越笑道:「你既然要辦實事,還是要帶兵打仗,那麼還是要回西北為一經略如何?」

  見呂惠卿露出遲疑之色,章越道:「行樞密使韓玉汝剛愎自用,你擔心與他不能相和?」

  呂惠卿道:「回稟丞相,呂某正有此擔憂。」

  章越想了想道:「那你還是去知太原吧,太原與環慶路離得遠,韓縝不一定能節制到你。」

  呂惠卿聞言大喜。

  太原府是重鎮,比普通一路經略使地位更高,唯有大學士一級的官員才能坐鎮,如此他與韓縝就幾乎平級了。

  章越此舉如同是恢復他參政的地位了。

  其實自上一次進築橫山的計劃被天子章越否決,韓縝多次對章越的意思陽奉陰違。章越也安插一個呂惠卿噁心噁心韓縝,讓他們二人斗一鬥法。

  二人結束了談話,章越還在府里設下便宴招待呂惠卿。

  宴席上二人談笑連連,仿佛多年的芥蒂已是煙消雲散了。

  宴後章越親自送呂惠卿出門。

  章越對呂惠卿道:「眼下攻取涼州後,遼國蠢蠢欲動,若遼國有異舉,太原之處則是要害之地。只有吉甫你坐鎮在此,我才能放心。」


  「太原那邊必須有重臣坐鎮!」

  呂惠卿並不意外,章越安排呂惠卿也是看重了對方能力。

  呂惠卿道:「丞相主持攻取涼州之事,本朝開國以來,除了滅了北漢,功莫大於此。呂某心悅誠服!」

  以章越對呂惠卿的了解,他能當面與自己說出這幾個字已是相當的不易。

  章越擺了擺手道:「吉甫與王相公有去信嗎?」

  呂惠卿道:「去了,但是……」

  章越見呂惠卿神色知道他與王安石沒修好。

  他道:「既是但是就不提了。吉甫,還有一事,當初我在修史時嚴斥章子厚之事,吉甫可聽說了?」

  呂惠卿道:「此事略有耳聞。」

  呂惠卿聞言心底苦笑,天下沒有白給的好處,章越是要自己與章惇劃清界限啊!

  呂惠卿聞言額上冷汗滴落。

  他知道章越與章惇雖為親兄弟,但二人感情極不好,政見上分歧也極大。

  呂惠卿心底想為章惇求情於是道:「子厚他……」

  章越聽呂惠卿一開口便目光一冷道:「呂公,我便送到這裡了。」

  呂惠卿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難不成最後是要功虧一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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