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斷子絕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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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錢!

  這是給死人用的紙錢!

  大半夜的,天上怎麼會掉下來這玩意兒?

  加上鎮上的夜宵攤跟大城市裡的不一樣,沒有燈火通明,只有幾盞昏黃的白熾燈對抗著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本身就顯得有些詭異,此時再看著手裡的紙錢,一股陰森的感覺,瞬間就席捲全身。

  我下意識的擡頭看了看,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天空里,目之所及之處,漫天遍野的,都是一張張打了錢印的黃色土紙錢!

  它們比通常燒的紙錢要小,只有兩個巴掌大小,飄蕩在空中,左搖右擺,妖冶的像是夜空的蝴蝶,說不盡的詭異。

  夜降冥幣?

  這是什麼講究?

  我把我看見的告訴張哈子,發現他也是一臉疑惑的表情,我只好喊來夜宵攤的老闆,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那老闆個子不高,還挺著一個啤酒肚,因為是夏天,所以肚子露在外面,濕漉漉的油光燦燦。

  他先是看了一眼我和張哈子,然後笑著講,你們兩個是外地人撒?這是我們這裡滴習俗,上山(出殯)要撒紙錢,這是買路錢,讓先人路上好走莫受刁難。

  我講,外地人也有出殯撒紙錢的習慣,但大半夜的撒紙錢,還是第一次看見。

  他講,我們這裡和外面不同,講究半夜三更鬼上山,所以都是大半夜送先人上山。

  半夜送先人上山?

  我活了這麼多年,唯一知道半夜出殯的,就只有王雪梅,也就是王二狗他妹妹。我之所以會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她出殯那天,是我生日。

  而且我還記得,當時陳恩義聽到我媽說出這個答案的時候,直接從小板凳上摔到了地上。

  所以我想,半夜送逝者上山,應該不會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否則當初的陳先生陳恩義,不可能會驚恐成那個樣子。

  可我看了看四周,發現那些吃夜宵的人,都只專注自己面前的夜宵,對天上掉下來紙錢這種事仿佛視而不見一般。

  就在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時候,街道的盡頭出現了一支隊伍,他們人人頭上戴著孝帕,身披孝服,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手裡捧著一個相框,緊隨其後的是一群舉著花圈的送葬人員。

  還真是大半夜的出殯?

  但我沒看見撒買路錢的人,只看到在街道的另一側,也有紙錢落下,想來是撒紙錢的那人當先去撒錢鋪路了。

  我原以為大半夜出殯就已經很詭異了,但沒想到更詭異的是,那支隊伍從出現到現在,竟是一丁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要知道,在我們那邊出殯,一路上都要燃放鞭炮,有條件的還會請先生一路吹吹打打,以此在彰顯後代的孝順和先人的風光。

  可這支隊伍里,除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風吹花圈時發出的沙沙聲外,再沒有多餘的聲音。

  就連原本應該喊著號子的擡棺八仙,一個個都緊閉著嘴巴,只埋著頭穩步向前。

  你能想像那樣的畫面麼?漆黑的夜裡,你坐在昏黃的白熾燈下,看著街道的盡頭突然出現一支全都穿著白色孝服的送葬隊,他們悄無聲息,緩緩向前移動,宛如一支借道的陰兵。

  漆黑的夜,白色孝服,兩種截然相反的色彩,帶來巨大的視覺衝擊,讓這原本就詭異無比的畫面,充斥著陰森和恐怖。

  即便這五年來我經歷了很多,但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還是有些不習慣,所以下意識的低下頭,假裝很認真的去看桌上的菜單。

  一直等到送葬隊伍走過這夜宵攤,我才叫來老闆,點了兩份主食,一些燒烤。

  在等上菜的過程中,我問張哈子,你以前有沒有聽過午夜出殯的?

  我想,張哈子畢竟見多識廣,我沒見過的,他應該會見過,至少也應該聽過。

  但張哈子這一次卻是搖了搖頭,講,我曉得滴跟你一樣,也只有王雪梅。

  張哈子的話讓我愣住了,看來午夜出殯這件事,的確不尋常。

  不過既然這裡的人對這件事都沒有什麼意見,估計還真是當地的風俗也說不定。

  但張哈子卻再次搖頭,講,風俗再啷個不一樣,也不可能大半夜滴上山。

  我聽到這話一愣,隨即問他,為什麼大半夜不能上山?

  他講,因為不管是做陽人哈是當陰人,都要低調。


  張哈子的話總是讓人這麼難以捉摸,使得你不得不拐好幾個彎才能想明白。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因為他說的很多話,是直接把結果給說了出來,根本就不在乎你聽不聽的懂。

  所以我很早以前就說過,張哈子自己匠術高超,但不一定是個好老師。

  而面對張哈子這種說話只說結果的情況,這五年下來我也找到了應對的辦法,而且很簡單,一共就三個字:講人話!

  張哈子講,你趕過場沒?(趕場,趕集的意思)

  我講,我們村縫三六九就是場,自然趕過。

  他講,要是你趕場滴時候,突然有一支隊伍衝進來,把你們沖得顛三倒四,你講你們會恨那些人不?

  我講,這不是廢話?以我們那邊彪悍的民風,說不定圍起來就把那些人給打了!

  張哈子聽我說完,點了點頭,講,所以撒,做陽人要低調,當陰人也要低調。

  拐了這麼一個彎後,我就明白張哈子要表達的意思了。

  他的意思是,半夜三更,百鬼夜行,原本一切安好,結果你一支送葬的隊伍衝過來,把這些陰人都給衝撞了,那還能有個好?

  但凌晨四五點出殯就不一樣了,那個時候陰人都要回老屋了,送葬隊伍算是順著它們在走,不僅不會衝撞它們,還會讓它們以為送葬的人都是自己人,會更容易接納,自然也就不會出什麼事。

  張哈子講,所以你現在曉得,為么子那些人大半夜上山,但聲都不敢奏老邁?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原本衝撞了那些陰人,本身就犯了忌諱,要是再又吹又打的炫耀自己,你說那些陰人會不會回過頭來整你?

  張哈子講,這哈只是針對那些送葬滴人,後果最紮實滴,還是上山滴那個人。

  這個不難理解,畢竟棺材裡頭的那個人才是正主,就相當於是古時候縱馬行兇的主子,那些送葬的人不過只是他的僕從。一旦激起了民怨,主子自然是承受最大後果的那位。

  於是我問,一般會有什麼後果?

  張哈子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講,斷子絕孫!

  我聞言一愣,看著漸行漸遠的隊伍,低聲問張哈子,應該不至於這麼嚴重吧?

  張哈子講,半夜三更是么子時辰?

  我講,子時啊,怎麼了?

  他講,子時入土,阻斷陰陽,不是『斷子』是么子?皓月孫位,遮天絕地,不是『絕孫』又是么子?

  子時入土,大家都懂,這皓月孫位,意思就是月亮開始往西邊移位的意思。孫,是多音字,在這裡讀作遜。但在匠門裡,皓月遜位,就寫作皓月孫位。

  我之前也覺得很奇怪,但現在想想,估計就是先輩們為了警示後人不能午夜出殯,所以才故意這麼寫的。

  不過就算剔除這子時入土、皓月孫位,僅僅只算之前午夜出殯,一次性會得罪那麼多陰人,都有可能會斷子絕孫。現在再加上這八個字的批語,斷子絕孫的概率,幾乎就是百分百了。

  可要是這樣的話,那他們這裡都是午夜出殯,豈不是都要……?

  張哈子搖搖頭,講,所以這就是老子搞不懂滴地方,啷個大滴一個鎮,不可能一個懂行滴都沒得。

  這個問題我也想不明白,此時老闆上菜,我把燒烤剔出來,放在張哈子的蛋炒飯上面,和他邊吃邊聊。

  我問他,照你滴講法,午夜出殯基本上是百害無一利,難道就沒得好處邁?

  如果真沒有好處的話,我爺爺當初為什麼要讓王雪梅在午夜出殯?難道僅僅只是為了讓她斷子絕孫?可那個時候的王雪梅還只是個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有子嗣,斷子絕孫對她而言沒有意義啊。

  張哈子講,當然有好處,但是要看棺材裡頭睡到起滴那個氣運硬不硬。

  我問,啷個講?

  他講,很簡單,要是一個知縣滴兒子到街上縱馬行兇,極有可能會引來老百姓滴奮起反抗;但如果橫穿大街滴是個皇帝呢?你覺得那些老百姓哈會升起報復心理邁?

  聽到這話,我就懂了。只有當一個人的命格足夠硬氣,他在死後才能夠高調,且不會引起其它陰人的不滿。否則的話,死後搞得越是熱鬧,惹來的反噬就會越嚴重。

  而王雪梅的命格,可是媲美武曌武則天的存在,讓她午夜出殯,路上的陰人只會頂禮膜拜,誰還敢生出嫉妒報復之心?


  但我爺爺當初為什麼非要讓王雪梅午夜出殯呢?

  張哈子講,你莫問我,我也不曉得。

  即便已經過了五年,但我爺爺以前留下的局,我到現在都還看不透。不只是我,就連張哈子,很多時候也看不明白。或者說,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很多事情看明白了,但不願意告訴我罷了。

  以前我也不能理解他這麼做的原因,直到這五年來我自己經歷了許多事之後,我才明白,原來不說,才是對對方最大的尊重。畢竟先入為主的觀念,在匠人世界裡,影響太大太大。

  很多事情唯有你自己去經歷了,親眼去見了,才能做出屬於自己的判斷,否則的話,偏聽偏信,都會讓你迷失本心,以至於在匠門這條路上,宛如曇花一現。

  簡簡單單的填飽肚子之後,我叫來老闆結帳,原以為可以用手機掃碼支付,結果卻發現老闆還沒有接觸這些東西,說是只收現金。

  無奈之下,我只好回車上,從那些錢沓里,前後各取出一張真錢來,然後遞給老闆結帳。

  老闆找零後,我問清楚鎮上的賓館方向,便和張哈子驅車前往。

  可我們都沒想到的是,我們在夜宵攤上耽誤了那麼久,竟然還追上了那支送葬的隊伍。

  而當我驅車從一旁和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為了打方向回到主路,我特地從反光鏡看了一眼隊伍領頭的位置,結果這一看,我差點把悍馬車撞到路牙子上。

  借著悍馬車尾燈的燈光,我看見,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那位低著頭,但他手裡捧著的相框裡,竟然擺著我的黑白遺照!

  而當我視線看過去的時候,那人也同時擡起頭看過來,發現我的視線後,朝著悍馬反光鏡,露出一個無比詭異的微笑……

  更詭異的是,那人的臉,竟然是服務區的那位收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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