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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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長恭在醒來時,發現帳內已經空無一人,別說恆伽了,連小鐵也不知去向。

  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穿上了外袍,睡意猶存地揉了揉眼睛,踱到帳門前,掀起厚厚的布簾,想去找找恆伽他們在哪裡。

  就在她掀起布簾的瞬間,明媚的陽光如流水一般瀉了進來,強烈的光線令她不得不閉上了眼,就在她重新睜開眼的一瞬間,她忽然看到對面的那個帳篷的布簾也正被人掀了起來,簾後出現了一張俊秀無比的面容。

  長恭驀地瞧見這張臉,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忙揉了揉眼,再看!

  沒錯,她沒看錯,這個人居然是——彌羅!

  對方也立刻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在擡起頭的剎那似乎也怔住了。

  眼前的少年清朗中帶著嫵媚,嫵媚中帶著清朗,仿佛幻海生波,真實而完美,卻臨近虛無。

  此時此刻,四目相投,目光交接。

  在這一瞬間,宇文邕只覺所有的人、所有的物、所有的事,一切無名與有名、無聲與有聲、無色與有色,全都溶化在這樣的笑容里。

  一花一世界,一葉滿天堂,一笑傾天下。

  「原來是唐兄。」在聽到對方先喊出他的名字時,他趕緊穩了穩心神應了一聲,心裡不由又暗暗一笑,自己居然會看一個男人看得失神。不過說句真話,沒想到恢復了真面目的他,居然比以前更美麗了,幸好這不是一個女人,不然的話恐怕會天下大亂了。

  「你那天不是提前離開了嗎,怎麼現在才到?」長恭哪裡知道對方想了這麼多。

  宇文邕笑了笑,「路上發生了一些事,所以耽擱了兩天。昨天半夜才到了這裡。」

  「原來是這樣……」長恭點了點頭,心裡卻又起了一絲疑惑,聽狐狸說,這一帶都是招待外國使節的住處,彌羅既然出現在這裡,那豈不是說……

  「彌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周國的求親使者吧。」她斂起了笑容,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只見他倒也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地開口道:「不錯,我也不想繼續瞞你了,你猜得一點也沒錯。」

  「哦……」長恭挑了挑眉,「還騙我說看什麼朋友……」

  「我的確是沒說實話,不過,唐兄,你又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呢?」

  長恭一時語塞,這時,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們的身旁響起,「他是來找我的。」

  是狐狸!他可來的真是時候,長恭轉過了頭,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解圍之人。

  恆伽也沒看她,徑直走到了宇文邕的面前,行了個禮,「在下斛律恆伽,這是我的五弟鍾都,從小頑劣不堪,這次居然一個人跑到突厥來找我,請不要見怪。」

  宇文邕也回了個禮,開口說了話。他清透的嗓音低而不沉,如琉璃般純淨而無絲毫感情,那優雅的語速隱隱散發著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

  「早聽聞此次齊國派出了斛律將軍之子前來求親,在下有幸,這回一次就見到了兩位。」說著,他又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長恭。

  長恭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她也騙了他,不是嗎?

  「對了,還沒請教閣下的高姓大名。」恆伽挽起了一個完美無缺的笑容。

  宇文邕猶豫了一下,「在下——宇文直。」

  長恭驚訝地擡起了頭,原來他真的是皇族中人!要命了,之前居然還把他當作男寵!

  「原來是周國的衛國公親自來突厥求親,」恆伽斂去了眼中的一抹訝色,又裝作不經意地道,「對了,我在來突厥的路上居然聽說貴國的晉國公剛剛去世了……莫不是什麼市井流言?」

  宇文邕眸光一暗,又微微一笑,「斛律大人的消息可真靈通。」

  長恭聽得此話,又是大吃一驚,晉國公,不就是那個權傾周國,還毒殺了兩位皇帝的宇文護嗎?居然死了?

  「唉呀,我也只是聽說而已,沒想到是真的。」恆伽露出了一副略帶遺憾的神情,連連道,「可惜,可惜啊。」

  「在下還有事要辦,先告辭了。」宇文邕轉頭道,「阿耶,走吧。」

  阿耶應了一聲,忙跟了上去,還沒離開恆伽幾人的視線範圍,他就忍不住道:「王爺,我早就說了那小子有些古怪,依我看,他上次一定是故意和我們碰上的,幸好我們走得快,不然都不知道這小子會使什麼壞心眼。」

  「我早就覺得他不是普通的人,」宇文邕笑了笑,「沒想到居然是斛律光的兒子。」

  「王爺,以後還是和他少來往,這小子忒狡猾了。」

  「狡猾嗎?」宇文邕轉過了一個帳篷,停住了腳步,「他的性子單純,這不是能裝出來的。依我看,深藏不露的倒是另外那個總是笑眯眯的男子。沒看到他剛才藉機已經確認了宇文護的死訊嗎?」

  「王爺……看來這次他們會是我們最有威脅的對手了。」

  宇文邕嘴角輕扯,明亮的瞳眸中閃過光彩,「果然是虎父無犬子,有意思。」

  長恭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正想擡頭問恆伽關於宇文護的事情,忽然想到他可能會問自己如何和彌羅認識的事,心裡覺得有些不妙,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就已經聽到熟悉的魔音貫耳,「高長恭,你隨我進來。其他人,都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還是逃不掉……這是她踏進帳篷時唯一的念頭。

  「好了,來說說你是怎麼認識宇文直的吧。」恆伽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了下來,慢條斯理地問道。

  長恭的腦袋極快地轉著,決定將糖人一段完全過濾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夜闖周國王宮的事?」

  恆伽點了點頭,「難道就是那次……」

  「不錯,那一次我誤打誤撞,正好闖到了他的房裡,當時他正在沐浴,我還以為……」說到這裡,她看到恆伽的眼角輕輕跳了一下,於是頓了頓,又繼續道,「我還以為他是皇上的男寵,而且要不是他讓我到他沐浴的木桶里躲避,恐怕我已經被……」

  當她再次看到恆伽的眼角又劇烈跳動了一下時,不由又停頓了一下,遲疑地問道:「恆伽,你的眼睛不舒服嗎?」

  「說——下去。」他還保持著完好的笑容。

  長恭應了一聲,不知為什麼,今天覺得他那個笑容格外虛偽,假得她背後都冒冷氣了。

  「後來就靠他的幫忙,我才離開了王宮。」長恭想了想,還是沒有將那條秘道的事情說出來。

  「他應該知道你是齊國的奸細吧,怎麼還會出手相救?」恆伽疑惑地揚了揚眉。

  長恭嘻嘻一笑,眨了眨眼,「嗯,或者是他當時心情好,或者是捨不得我這麼美麗可愛的人被抓到吧……」

  恆伽還保持著那個僵硬的笑容,伸手摸了摸眼角,「這也是理由嗎?」

  「不管怎麼樣,反正他救過我一次,我欠他一份人情,」長恭又粲然一笑,「其實在來突厥的路上,我也碰到過他,他還幫我趕走了馬賊……」

  「行了。」恆伽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剛才可汗派人來通報我們,明天他就會接見我們,我去和那些屬下商議一下明天的細節。」

  不等她說話,他站起了身,又道:「沒事就好好在這裡待著,出去別忘了戴上那個面具,別給我添麻煩。」

  在快走到帳門口的時候,他又停下了腳步,似乎又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他——知道你的秘密嗎?」

  「放心吧,他不知道。」長恭連忙回答。

  「嗯,那你就在這裡先待著。」聽上去,他好像有稍稍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我知道了,明天你一定要幫我留意有沒有林小仙啊!」

  恆伽點了點頭,一腳邁出了帳篷。帳外陽光燦爛,可他的心裡卻湧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長恭居然這麼早就認識了那個宇文直……

  那個時候,他卻……絲毫不知情。

  那一刻心裡對宇文直竟然有些微微的妒意,但隨即他被自己的妒意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絕不是妒忌。」

  他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我絕不會有一點點妒忌,我最在乎的人是我自己。」

  可是就算他重複一千遍,心裡奇異的鬱悶還是在不斷擴展,他從來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并州,河間王的別院。

  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河間王別院的前庭里盛開了多時的紅色薔薇也失去了往日的艷麗。落在泥土上的殘破花瓣猶如女子用舊的脂粉,沒了顏色。

  但此時,比薔薇更無顏色的,卻是河間王高孝琬那張泛白的臉。

  「河間王,你告訴朕,長恭他為什麼不在這裡?」高湛壓抑著心裡的怒氣,冷聲道,「不是說他在這裡靜養嗎?」


  孝琬心知大事不妙,自從四弟留了張便箋離開并州之後,他整日裡就擔驚受怕,想盡辦法應付來打探消息的宮裡的人,生怕被皇上得知了真相怪罪下來,可他萬萬沒想到,皇上居然親自來并州了!

  「回皇上,四弟他離開并州了。」他心裡不知罵了長恭多少遍,這個傢伙,居然帶著小鐵跑到突厥去了!更可惡的是,居然連他也騙!

  「到底去哪裡了?」高湛眉目一斂,隱隱有不耐之色。

  「回皇上,長恭去了突厥。」

  「什麼!」

  見到皇上又驚又怒的表情,孝琬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聲道:「皇上,這都是臣的過錯,是臣讓四弟裝病的。臣知道四弟想去突厥,但又怕皇上不允,所以出此下策,欺瞞皇上,錯都在臣,請皇上治臣的罪,此事和長恭無關!」

  「河間王,如果朕沒猜錯,恐怕他連你也一起騙了。」高湛的神色倒緩和下來,「你護弟心切,朕也明白。」

  「皇上……」孝琬似乎還想說什麼,被高湛阻止了。

  「不過,發生這樣的事,你不但不及時告訴朕,還設法不讓消息傳到朕這裡,不能不罰。」高湛冷漠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河間王,朕就罰扣你半年俸祿,以示懲戒。」

  「多謝皇上開恩!」孝琬趕緊低頭說了一句,然後,又像是不放心地又問道,「那長恭……」

  「長恭的責罰自然少不了!」高湛面色一沉,「你馬上派人快馬加鞭趕到突厥,把長恭給朕帶回來!」

  出了別院的時候,高湛捂住了胸口,輕輕咳嗽了幾聲,一直隨行的和士開忙扶住了他,一臉關切道:「皇上,你已經咳了好些天,還是快些趕回鄴城再讓御醫們看看吧。」

  「沒事,只是有些氣喘,」高湛的眉宇間瞬間籠上了一層薄怒,沉聲道,「這一次朕一定要責罰他。」

  「皇上息怒……傷了身體就不好了。」和士開低聲勸道,「還是先回鄴城再說吧。」

  高湛漸漸斂去了怒色,點了點頭,徑直往前走去。

  和士開微微一頓,也立刻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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