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山寺桃花 · 弦外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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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臉上的疹子什麼時候才好?」

  趙衍算著日子,此行如果順利,來回大概也要一兩個月,只盼她那時好了,肯讓自己一睹芳容。

  妙儀道:「我不知道。」

  「又騙人。」 他們相處短短兩日,分辨她的謊話,趙衍已經是熟能生巧了。

  哪有女兒家臉上長了疹子,如她這般滿不在乎的。

  他知道從她口中撬不出真話,擡手撫上她蹙起的眉間,撩起額角碎發,掠過凝脂般的側臉,停在她尖尖下巴上,指尖游移,戀戀不捨。

  「寶紗難掩兩靨紅,柳絲不隔桃花面……」 情人眼裡出西施,趙衍此刻心有體會。

  妙儀擋住他作亂的手指,也不管他吟的什麼,默不作聲,一隻手在被褥間細細尋覓,那柄匕首如果不在他手上,便是落在這一床綿軟里了。

  「我明日要去投軍。」

  趙衍活了十七年,頭一回做這樣大的決定,無人可說,心下寂寞。

  他一直想與父兄一樣去塞外建功立業。

  少年人誰沒有雄心,誰人甘願靠著父兄蔭庇,只做個鉤心斗角的文臣?不過是阻礙重重,才一直舉棋不定。等他夜奔投軍的消息傳遍大梁,人人都只會說他豪情壯志。

  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這番豪情壯志,實則繫於一場突如其來,又不願錯過的邂逅,說到底,是為了兒女情長。

  他不願被人擺布,便要讓功業擲地有聲。他和她昨日一樣,也是去搬救兵的,不過他的救兵從來都只是他自己。

  她的手頓了頓,沉默半晌,有些不解:「做什麼和我說這個?」

  趙衍握住她的手,翻身下來。他今日不是為了輕薄她來的,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此刻懸崖勒馬,好為長久之計。

  「我阿兄從軍前幾日,娘替他納了個通房,他起先不情不願,從軍營回來之後立刻將她明媒正娶進了門。」

  妙儀嗅出一絲危險,不想聽他胡言亂語:「你放開我。」

  趙衍自然不會依她:「你知道是為什麼?」

  「不想知道。」

  他將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扣進她的指縫中:「我阿兄說,他快死的時候竟然想起了那個女人,明明不過只在一起過了一夜而已。」

  不知是不是像他們這樣在一起,不再做什麼,苦短了春夜。

  妙儀終於在被褥的一處皺褶中,找到了匕首,悄悄握在手中:「你和我說這個幹什麼?」

  趙衍耐心十足,循循善誘道:「我明日要去從軍,今夜和你一處,若是活著回來了,也將你明媒正娶進門……何況昨日你讓我寬衣解帶,今日我一親你的芳澤,你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

  他們不過見了兩面而已!

  趙衍巧舌如簧,竟將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體,說得順理成章。

  妙儀斬釘截鐵道:「我不嫁你。」

  趙衍回想起來,她今日提起過,昨日想去找的人已經離開大梁了,故意捏她的痛腳:「還想著你的救兵?」

  妙儀被她一問,想到不辭而別的賀敏之,心中酸楚,無言反駁。

  「你且記得,真打算救你的人,不會等你開口,也不會不辭而別。」

  妙儀恨他一語中的,自己卻也想不出其他法子自救,憤憤道:「真煩人。」

  趙衍知道她也是大戶人家小姐,三書六禮沒個三年兩載過不完的,他只去幾個月而已。

  屬於他的小狐狸跑不了。

  「三個月後我會來這裡找你,你我都有一樁惱人的婚約,我也只是順手救你脫離苦海罷了,你到時候不願意嫁我,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他話鋒一轉:「不過你該賠我的香囊,需仔細做好了。」

  「我不會做香囊。」 此言不差,她自幼不喜女紅,要做什麼都有身邊的婢女嬤嬤代勞了。

  「那你會些什麼?」

  「我什麼都不會!」

  趙衍對拿捏她的法子已經駕輕就熟了,他撐起一隻手臂,將人虛虛攏在懷裡,玩味道:」只會吃飯,睡覺,做壞事?」

  妙儀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被他一把環住了腰:「我見你的案几上有把琴,你明日撫一曲給我送行!」


  「你將手放開。」

  那處柔韌纖細,趙衍捨不得放開,恨不得這樣兩相僵持著到天亮。

  「我答應你……你放開。」

  清晨時分,雞鳴山上薄霧未退。

  烏騅沿著小路下山,馬背上的人時不時牽住韁繩,將它慢下來。

  它等了一夜,有幾分不耐,一踱步子,驚動頭頂的雀鳥,踏枝而去,下一片晨露朝雨。

  一段裊裊清音翩然而至,是一首鷗鷺忘機,故事不難懂,一位漁夫出海,因無巧詐之心,連異類都願和他親近嬉戲。

  原以為是流水,瀟湘這等女兒家喜歡的,抑或是陽關,胡笳一類送行迎歸的,不想她卻選中這樣一首平淡又不失歡快的閒曲,他有幾分詫異,又覺得她這意料之外的選擇,如天邊漸漸泛出的青粉天色一般可愛天真。

  趙衍側耳傾聽,散音曠遠,泛音如賴,輕抹慢挑,描繪出海日朝暉下,群鳥眾和的盛景。

  恰在這時,巨大的楠木鐘杵,撞上了山寺的銅鐘,渾厚鍾音將她的琴音淹沒,如巨浪滔天,驅散了傲風而翔的海鳥。

  他停了馬,靜靜等著,鍾音落寂之後,又裊裊清音繞耳,她言而有信,果真要撫完一曲,給他送行。

  趙衍回首,身後朝陽大好,照亮漫漫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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