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差池其羽 · 無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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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儀跟在鶴望身後,生怕被人認出來。

  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她已習慣如履薄冰的日子,走到一個隱蔽的轉角,偷偷拿出用綾帕裹了的眉黛,解開來,在眼角和鼻子上各用力點下去,又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有了臉上的兩顆大痣,她才敢擡頭四處張望。

  花園裡十幾個灑掃的小廝,各個身材健碩,虎背熊腰,卻幾乎看不見嬤嬤和婢女,奇怪的很。

  快走到正房的時候,才遠遠看見一個嬤嬤和婢女在門口迎著趙衍,她趕緊低下頭,待走進了才瞄了一眼,那個嬤嬤面生得很,婢女也不是自小跟在姐姐身邊的流雲了。

  那嬤嬤走到趙衍近前,悄聲道:「王爺總算來了,長公主發了脾氣要流雲回來伺候,老奴哄不好。」

  趙衍道:「近日太醫怎麼說?」

  「前幾天終是肯多吃些,這幾天又吃不下,才急急報去了大梁……」

  嬤嬤話還未說完,便聽見主屋的人喚道:「是將軍回來了麼?」

  「是我。」 趙衍答了她,又轉頭看看身後的小中官,此刻正低著頭,離了他三五步遠,貼著鏤花門扇站著,難得的乖巧,便放下心,擡腳進了正房。

  華陽坐在床上,梳了個簡單的流雲髻,抹額上鑲了顆成色上好的東珠,流光溢彩,越發襯得她沒有精神。臉色不算憔悴,眼下卻有兩抹淡淡烏青,和一個月前判若兩人。

  他走過去在床頭的杌子上坐下,雙手抻著膝蓋,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垂下眼,錯開視線,看向她高高隆起的小腹:「怎麼又不聽太醫的話?」

  華陽心想,事事依著你,又怎麼肯回來看我?

  這些拈酸的話,她自恃身份,是從來不會說的,悶在心裡發苦,只道:「我整日待在府里,都出不了這個院子,流雲也不在身邊伺候,哪有胃口?」

  趙衍站起身,將窗扇打開:「流雲家中有事,要過月余才能回來。再說也不是我不讓你出府,都是太醫吩咐的。」

  他靜待片刻,依舊沒有一絲風,悶熱的天氣,怕是要有一場好雨,於是又到杌子前坐下,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遞到她手邊,「父皇讓我帶來的。」

  華陽面上一喜,便要接過來。那信卻被趙衍按住了:「先把安胎藥喝了。」

  說話間等在門外的嬤嬤已經端了藥過來,立在床頭,不知該將藥碗遞到誰的手上,趙衍在她猶豫的間隙,站起了身:「你伺候殿下用吧!」

  嬤嬤應聲,端起藥碗,一勺一勺送到華陽口中。她忍著那又苦又腥的味道,拆開信來看,表情一波三折,嘆了口氣:「父皇怎的還要讓你東奔西跑!」 她十日前給宮中去了信,想讓趙衍留在雍州陪她待產,如今有了答覆,卻未能讓她如願。

  那回信是趙衍命人看著山陰侯寫的,上面寫了什麼他一清二楚,於是轉身看向窗外,安慰道:「左右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等你快到了月份,我便儘量在雍州待著,父皇已是應了的。」

  華陽這才點點頭,估摸著時間,已是過了晌午,便道:「讓人擺膳吧。」

  不料趙衍道:「我現下不餓,你吃過了藥,在院子裡轉轉,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他說完便要轉身離去,突然聽到華陽幽幽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趙衍沒有回頭:「你不要胡思亂想。」

  他說完,嘆了口氣,又走回床邊坐下:「女子有孕最容易多心事,也不怪你患得患失,今日溪山還說他的夫人想來看你,被我婉拒了,太醫說你體弱,這些迎來送往最是傷神,等孩子出世,你養好了身子,想怎麼熱鬧便都由著你。」

  妙儀靜靜立在門口,大夏天裡,全身的血都凍住了,外面早已翻了天地,姐姐竟然還什麼都不知道,為了保護好他的孩子,甘願被他口中似有似無的愛意,圈禁在一方小小的天地。

  可真是好手段!

  她低著頭,視線漸漸模糊,淚珠直接從眼眶裡滴落到鞋面上,滾圓剔透,一顆接著一顆,真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

  她昨夜提筆寫信時還有幾分猶豫,覺得自己太過狠毒。

  今日卻只想笑話昨夜的自己。

  若是被人欺到這般田地還下不去殺手,坐穿國破家亡的命數,又怨得了誰?

  趙衍從屋裡出來,恰好瞥見她袖子上的水漬,胸口一滯,不再耽擱,出了主院的門,沿著花廊走到了一處濃蔭掩碧的所在,回頭吩咐鶴望:「你先去將車備好,再著人去別院通報。」


  等鶴望走遠了,趙衍將一方汗巾塞到她的手上:「你那帕子髒了,用這個吧。」

  豈料她手一松,荼白的汗巾直直落到地上,染了塵埃,讓他沒由來一陣心火,狠狠掐住她的下巴:「叫你不要來,非礙著自己的眼才舒心麼?」

  待看見她紅紅的眼睛,又不由地放鬆了力氣。

  那雙眼中沒有半分幽怨,只有團團怒火,轉瞬消逝在一片空寂中,配著她這身童僕打扮,仿佛又回到了初見的不堪時刻。這些時日的愛欲糾纏,於她或許只是過眼雲煙,於自己卻如逆風執炬,燒了手也甘之如飴。

  他哪裡是氣她,不過是氣自己,又無能為力罷了。

  只好放開她,訕訕道:「走吧。」

  二人到了趙衍在雍州的別院,用了頓無聲的午膳,趙衍自去書房,料理大梁送來的公文,不一會兒便到了傍晚時分,鶴望敲門:「降真說想去燈會……屬下派人護送她去?」

  他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又道:「或者讓她在別院待著,不要出去?」

  鶴望等不到回應,剛準備走,卻見門突然開了,趙衍從書房出來:「讓她去換身衣服,我在車裡等她。」

  鶴望瞥了一眼,王爺陰沉了一下午的臉色,終於雲銷雨霽。

  雍州城以燈籠聞名,又坐落於貫通東西南北的商道上,城內數十家作坊爭奇鬥豔,一到夜晚,便在鋪子門口結一個彩樓,將得意之作高高掛起,招攬過往商客,也常令交通不便,去歲便由城守下令,每月只有十五這一日方可張燈結彩,漸漸地,這一日也成了各地商販齊聚雍州的日子,雖不是節日,卻比一般的節日更熱鬧。

  今日便是這月的十五,城內車馬盈市,羅綺滿街,趙衍雖命人換了小馬車,上了主街不一會兒,便寸步難行了。

  妙儀掀開帘子向外望去,似是饒有興致,問道:「王爺可否容我下去走走?」

  趙衍見她目光殷切,故意拿捏她:「你自己去?」

  妙儀轉開眼不看他:「王爺不去麼……」 心中的忐忑,到了臉上便成了若有如無的羞澀。

  她話音未落,趙衍已經伸出一隻手來,掌心向上敞著,明明白白在等著她的。

  妙儀輕吸一口氣,將一隻手放在他的手上,心中默默想著:或許嬤嬤晌午已經收到信了,哥舒將軍也已經帶著人混跡在人群中,再忍一忍便都過去了……他的柔情向來是用來哄騙人的……

  仿佛是要肯定自己的決心一般,她握住他的手,一陣暖意瞬間蔓延到小臂,只聽趙衍問:「手怎麼這麼冰涼。」

  妙儀的手鬆了松,卻被趙衍盡數裹進手心:「是王爺的手太熱了。」

  如烈焰般灼手的,還有仇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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