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0章 弱者搏生謂求死,愚者陷死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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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國公!」文景琇立在夜穹之下,那謙卑的神情,一點一點斂去了:「我敬您是長者。👻🐸 6➈𝔰Ĥ𝐮Ж.ĆᗝⓂ ♨🐯敬您的身份,敬您為人族守天門的貢獻。但凡事也要講個道理,姜閣員是什麼樣的人物,世所共知,其人輾轉諸界,遍跡天涯,神龍見首不見尾。近年尤其在妖界、邊荒、虞淵打轉,無一處可測之地。您打上門來向越國要人,越國要去哪裡為您尋?!」

  迎著大楚淮國公冷漠的眼神,越國的皇帝直脊而立,半點不退縮。

  讓人不由得思考,他究竟有怎樣的底氣。

  左囂抬起手來,直接一巴掌扇去——

  啪!

  平天冠高飛而起。文景琇根本連反抗的姿態都沒做出來,就已經在空中連翻連轉。堂堂一國之君,被一巴掌扇成個陀螺!

  「這麼多年真是太給你臉了!」

  左囂甩了甩手,似乎嫌棄這張臉太硬:「你再想想該怎麼回答我。」

  文景琇飛轉的身形好不容易才停下來,捂著被憤怨鋪紅的臉,滿眼驚怒。他斷然沒有想到,德高望重如淮國公,竟然做出如此無禮的舉動!

  他直接走出護國大陣,直面淮國公,不就是拿準了這大楚享國公爵會矜於貴望、大家是坐下來在檯面上談笑風生的身份嗎?

  國家之爭,豈如街頭青皮,動輒一口唾沫吐出來、擼袖子動手?

  泱泱大楚,儀禮何存?

  說虛情假意也好,虛與委蛇也好,這麼多年,楚越在南域都算友好,還一起承擔隕仙林的責任。逢上年節,互寄國書,互賀國運。

  左囂這一巴掌,是將兩國邦交,置於何地?

  這一巴掌辱及君主,輕賤社稷,往大了說,是根本不敬國家名位!

  「老賊!」

  越廷之中,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喊。

  龔知良披頭散髮,從宮殿裡沖將出來,手中提劍,沒頭沒腦地就向左囂斬來:「辱我君王,今日誓殺汝!」

  左囂只是看了他一眼。

  他便如遭雷殛,直挺挺地墜落高空,砸破殿頂,撞碎琉璃。

  但龔知良很快又爬起來。

  「……老賊!」

  他瞪著被血絲爬紅的眼睛,再次搖搖晃晃地沖向左囂,又筆挺地跌落。

  他又爬起,又跌落。

  在這個過程里,左囂始終面無表情。他只是在冷漠地驅趕蒼蠅,而非是在對付誰。

  但即便只是一縷厭棄,也非龔知良所能承受。

  如此反覆足有七回,龔知良的氣息越來越衰落。

  文景琇終於淒聲喊道:「相國!不要再來了!」

  龔知良再一次搖搖晃晃地飛起來,他已經七竅都在流血,神臨的氣息衰敗得不如普通內府,但仍然提著劍,握劍的手青筋暴起。

  「越國或者在有些人眼中不值一提,但卻是我生長於斯的家國。社稷豈容踐踏,國格豈可輕侮!」

  他悲愴長呼:「今日君王受辱,龔知良不能禦敵,唯死而已!」

  反手一劍,刎頸而死。

  金軀已潰,朽老的身體最後一次墜落長空。

  左囂無動於衷,又看向文景琇:「剛才那一巴掌,沒有叫更多人看到,給你留了臉。天還沒有亮,午飯尚早,你還有時間。」

  「老匹夫!」文景琇指著左囂,手指不停地抖:「你欺人太……」

  左囂只是一抬眼。

  嘎巴!

  這根食指直接反折過去,斷裂當場!

  「啊!!!」文景琇近乎瘋狂,嘶吼起來:「來啊!你殺了朕!你可以殺了越國的皇帝!」

  他舉著血淋淋的斷指,大步向左囂走去:「就讓史書這麼記載:大楚淮國公,強殺越國皇帝文景琇,無視社稷之禮,敗壞君臣之常,踐踏國家體制——如何?!」

  左囂深深地看著他:「……好!本公便如你所願,摘了你頭顱,打破這勞什子護國大陣,再窮搜越國山河,找一找失蹤的太虛閣員。且看這天下共推、天京城都走得的太虛盟約,在你這會稽城是否能行!」

  「太虛盟約越國當然尊重!太虛閣員是朕座上之賓!」文景琇咬牙切齒:「你若在越國找到姜閣員,確認是朕害了他,朕也當死無怨。但你若殺了朕之後,找不到姜閣員呢?」


  左囂咧了咧嘴:「那本公就在你墳前敬一杯酒,給你賠個不是。」

  是啊!

  殺對了那就殺對了。

  殺錯了那就道個歉——誰還能讓左囂抵命不成?

  凰唯真的確值得忌憚,凰唯真與楚國的關係也很微妙。

  左囂更是十分推崇凰唯真。

  但今次可不是為革蜚而來。

  不牽扯山海怪物,撇開凰唯真這件事,越國究竟有什麼底氣?

  國家體制當然要維護,現世洪流當然要有秩序,但維護秩序者是誰?正是六大霸主國!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霸國都很願意維持現世秩序,因為他們本身是這秩序的最大獲益者。但這不是絕對的鐵律,因為刀在他們自己手上,能夠監督他們的,只有他們彼此。

  太虛盟約能夠在天京城閃耀,是因為諸方勢力都在提刀觀戰。

  文景琇今晚做的最錯一件事,或許就是脫離護國大陣,站到左囂面前——前次面對諸葛義先的星神,他都是全程坐在核心宮殿,一動不動的。

  也許他另有打算,也許他膽氣漸壯,但此刻左囂不跟他打啞謎,一記巴掌、一根斷指,一句「賠個不是」,赤裸裸解開這個世界的殘酷真相。

  文景琇若活著,他是秩序的一部分,越國並沒有擺在明面上的罪狀,或許天下支持者眾。

  文景琇若就這麼死了,且看其餘五大霸國,誰會為越伐楚!

  「來!」面對左囂如此赤裸的威脅,文景琇不退反進,不逃反迎,多少彰顯了一國天子的氣魄:「用朕之頭顱,失楚之公義,有何不可!文景琇輸於此刻,楚國輸在千秋!」

  左囂不再多言,直接抬起右手,五指虛張,遙按文景琇——

  五指便只是剛剛對上,文景琇的真人之軀,就已經急劇膨脹,幾欲爆裂!

  「左公爺,手下留情!」

  一道溫潤的聲音,便於此刻降臨。

  好似春風拂月,和煦暖意將肅冷消融了幾分。

  穿著一件素淨儒衫的暮鼓書院院長,出現在文景琇身前,對著左囂拱手一禮:「陳某不請自來,希望左公爺不要覺得唐突。」

  越國君臣私議時,文景琇問——要想景國和秦國公開表態,我越國還要做到什麼地步,還能付出什麼呢?

  答案就在問題里。

  隱相高政之死,才有陳朴過問,顏生下山。

  今日越國國相龔知良,被大楚淮國公逼死了!

  暮鼓書院的陳朴,不得不站出來。也的確有了站出來的理由。

  書山一直是越國背後的支持者,做得比南斗殿更多。儒家弟子,在越國入仕者眾。多少年來,書山楚國不相接,越國便是緩衝,也是屏障,是書山能夠保持超然的重要原因。

  若是楚國吞越,與書山交界,或許雙方就要探索新的相處方式。那絕非書山所樂見。

  左囂收回虛張的五指,面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龔知良求死,他當然知道,龔知良為什麼求死,他也明白。此刻只是問:「陳院長要蹚這渾水?」

  陳朴隨手撫平了文景琇的道軀,使其恢復常態、遠離危險,溫聲道:「越國皇帝畢竟是正朔天子,天道所敕,不知公爺以何罪行誅?」

  「無罪。」左囂很是隨意地道:「他求死,我成全,如此而已。」

  「我想他也只是一時衝動。天下負責,社稷擔肩,他豈能輕生?」陳朴道:「還請左公爺稍作原諒。」

  左囂往陳朴身後看了看:「他怎麼說?」

  文景琇從陳朴身後走出來,面上已不見獰色,沒有了那種歇斯底里要拼命的姿態。甚至還重新束好了頭髮,極平靜、極和睦,拱手對左囂道:「朕一時衝動,發怨憤之言,淮國公不要當真。」

  左囂不動聲色:「本公向來只知『君無戲言』!怎麼越國皇帝是君王里的例外嗎?」

  陳朴出聲道:「越國皇帝雖是一國天子,也是左公爺的晚輩。在長輩面前,難免有些放任情緒。這龔知良任事勤勉、秉性忠義,多少年來為國家修橋補路……死得可惜了。」

  龔知良是一枚帶血的籌碼,為文景琇獻上最後的賭本。

  左囂無動於衷,只看著文景琇:「越國皇帝認可本公是你的長輩嗎?」


  「當然!」文景琇道:「朕雖不肖,也知敬長敬賢。從一開始朕就說,朕非常尊重淮國公,所以才出陣相迎——朕從未想過,如淮國公這般德高望重的長者,會把朕怎麼樣。」

  左囂眼皮微抬:「那麼越國皇帝,本公作為長輩再問你一次——姜望能不能趕得上我家的午飯?」

  陳朴不說話。

  「左公爺!」文景琇叫起屈來:「朕實在不知,您為何一定要把姜閣員的行蹤,與越國聯繫起來。越國積弱久矣!有能力無聲無息傷害姜閣員嗎?那是何等英雄!從妖族腹地都能成功歸來,豈會在小小的錢塘江翻船?說不定他又去了邊荒,過幾天就回來了,您是關心則亂,朕受無妄之災!」

  左囂定定地看他一陣,然後道:「好,就你前幾十年的忍性,以及今天的硬氣,也算得君王,確實是文衷血脈!」

  「淮國公對朕有誤會,朕也只好受著。」文景琇與左囂對視:「朕沒什麼大志向,一生奮苦為國,勉力守心,只求不蒙羞於先祖。」

  左囂看向陳朴:「陳院長今天是保定他了?」

  陳朴苦笑道:「左公爺,無罪殺天子,這事確實說不過去。宋天師本來也要來,為免景楚齟齬,才不現身——我知您心切,但姜望果真在越國嗎?」

  姜望留在越地保護白玉瑕,本就是斂跡藏行。以他如今的手段,天底下能發現他的人也不多。

  說到底他那晚出現,只是楚國在撫暨城收穫的情報。此後他究竟去了哪裡,除了文景琇沒人知道。

  左囂是拿不出證據來的。

  「宋淮可以來,四大天師都可以來。今天不來,改天也總有機會。新帳舊帳總要算的。」左囂看著陳朴:「陳院長,你應該知道我的性格。無謂的話不用再說,我今天也可以給你這個面子——」

  陳朴嘆息一聲:「多謝公爺體諒。」

  「文景琇,你記住。」左囂看著越國皇帝:「我不管你如何辯解,姜望是在你越國消失的,這筆帳我肯定記在你身上。姜望如果出事——你會死。」

  他慢慢地說道:「就算凰唯真歸來,就算凰唯真確實認可你,選擇你,把你當親兒子。你也會死。這句話是我左囂說的。可載於你越國史書!」

  陳朴欲言又止。

  「人固有一死,朕無永壽之姿。」文景琇表現得很從容,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會面對什麼,只對左囂道:「左公爺,無論您如何決意,朕仍然要向您重申——姜閣員的行蹤,越國確實不知。朕也很想找到他,得證清白!當然,也許您並不需要這個。」

  左囂咧了咧嘴,好像有幾分笑,他氣到笑了:「文景琇啊文景琇,之所以我會過來,而安國公沉默了這麼久。不是安國公能忍我不能忍。是因為安國公不喜歡扇人巴掌,動手就要殺人絕根。」

  他指了指文景琇:「你今天惹到我了。我這次來,本只想扇你一巴掌,現在你是希望我刨你祖墳——你最好不要讓我做這樣的事情。」

  也不等文景琇說什麼,他又轉頭看著陳朴,以一種非常認真的語氣說道:「陳院長,書山是你必須要背負的責任。這次你攔我,我願意理解。下次再攔我,你就是我的敵人。」

  說罷一拂袖,踏碎了明月,使霜光漫天,而身形散也。

  直到左囂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文景琇才怒氣不掩,對陳朴道:「朕不知是怎麼惹到他?就因為越國弱於楚國,他便可如此不講道理,動輒威凌脅迫麼?問朕要姜望,朕又不是姜望的奶娘!他怎麼不問朕要左鴻,要左光烈?」

  陳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文景琇抿了抿唇:「我失言了,先生。」

  天下聞名的溫潤君子、暮鼓書院的院長,輕聲道:「我也有個問題想問陛下,陛下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先生儘管問!」文景琇當即道:「朕定然知無不言!」

  陳朴看著他:「姜望去哪裡了?」

  「朕實在不知!」文景琇一臉委屈:「昔年我為皇子,也曾往暮鼓書院求學,一直視您為師長——難道連您也不相信朕?」

  陳朴移開了視線,負手看天,嘆了一聲:「龔知良不是頂尖的天賦,運勢也不算好,一輩子成就有限,但為人擔得『忠勉』二字。他的後事,皇帝不要怠慢。」

  文景琇鄭重地道:「我失龔相,如喪至親。必以國禮!」

  陳朴想了想,還是說道:「看在高政和龔知良的份上,老夫再勸你一句——這次考試你註定拿不到滿分,也不該虛耗精力、妄想拿滿分。如此形勢下,能做到及格就已經足夠。有些選擇題,不是非做不可。」

  文景琇執弟子之禮,恭恭敬敬地道:「學生聽進去了。」

  陳朴知道他並沒有聽進去:「淮國公說會殺你,就一定會殺你。如果姜望真的在越國出了什麼事情,後事早做準備……也照顧好你的祖墳。人老話多惹人嫌,這便走了,不必相送。」

  他只是一個轉身,就已經變得很遙遠。蒼茫夜色,明月孤獨。

  「先生!」在這樣的時刻,文景琇忽地喊了一聲,追著他的背影道:「天下一局棋,弱者搏生謂求死,愚者陷死不自知。學生勉力執棋,為不可為之事,沒有想過善終!」

  「我不是你的先生。皇帝陛下,好自為之。」陳朴沒有回頭,一步陷進了夜色里。

  【感謝書友「白師姐」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748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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