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6章 舉天下而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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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恨魔君曾言,紅塵滾滾,有許多人魔心深種,

  眼前這依祁那寺寺正家的公子,便是一尊。

  他身上的魔氣被龍鈕鎮紙引出,暴露已成現實,面容也變得獰醜陋,可嘴巴卻咧開笑著,臉上也帶著歡喜!

  他好像非常開心,而開心也是一種力量。

  愈是歡笑,愈是魔氣滔天。

  雀躍的魔的力量,進出他的眼,進出他咧笑的嘴巴,結成種種扭曲之形,意欲吞真而存在。

  但無論怎麽掙扎,都是無用。

  姜望只是隨手一按,便將他的洶湧魔氣都按滅。這隻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的手,像一座不可挪動的山。

  又隨意地翻轉手掌,抬指輕輕一勾,即便引出魔意來一-

  郅寧的臉瞬間僵住了,被抽走了力量,也抽走了真正喜樂的情緒,變成一個誇張難看的假笑,

  彷佛只剩軀殼。

  這具軀殼好像也已經乾涸,正生機流瀉而枯萎。

  他不再有掙扎的力量和意志,像一團抽調骨頭的血肉,委頓堆疊在地。

  唯獨停在姜望指尖的那縷魔意,還在不斷扭曲,如黑煙晦影。偶爾撕開來,咧開一個大笑的嘴型。

  姜望隨手把這縷魔意彈入三昧真爐:「魔意被剝離,他就不具備什麽威脅了,當然也活不了多久。你們自己處理吧。」

  依祁那寺寺正的位置是如此重要,理論上祖孫三代都得清白。

  當代寺正郢言的兒子,卻是個「魔」!

  這實在是·已經靠近了帝國關鍵!

  也就怪不得赫連云云沒了表情,趙汝成不作聲地盯住郢言。

  陰勢森冷、在天下都有「酷烈」之名的郵言,直接伏在了地上:「郢寧雖是我子,何時入魔,

  我亦不知。今日引頸,任殺任剮。唯獨這顆忠心,伏乞聖聞!」

  赫連云云淡聲道:「天子不在這裡。你這些話同孤講,倒是沒有太大意義。」

  姜望在這時出聲:「鄄寧為魔,是至高魔功所染,單以隱蔽而論,的確非寺正能知。至於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雲殿下定有自己的判斷。」

  那言挪過身來,對他磕了一個。

  姜望一步讓開:「只是說了句實話,當不得禮。」

  趙汝成問:「鄞寧為魔功所染———是什麽魔功?」

  至高魔功只有八部,每一部都曾掀起腥風血雨。

  「準確地說,是已經被替換的至高魔功。郢寧所染,是《苦海永淪欲魔功》的一部分。七情六慾都為魔,他是當代喜魔。」姜望收好了龍鈕鎮紙,平靜地解說:「平日吞歡飲笑,暗地裡食喜咽壽。普通人減壽一兩年,根本不會被發現。」

  重玄勝坐著不動,若有所思。

  「這麽說是挺符合的。」赫連云云道:「郵家子小時孤僻,後來卻很活泛。成日呼朋引伴,飛鷹鬥狗。孤只當他貪玩好耍,未意想早已入魔。」

  「姜真人!在下只有一個問題一一」鄄言始終不曾起來,伏地問道:「他死前能復為人嗎?鄄家不能葬魔入祖墳。」

  人一旦成魔,就跟過往一切再沒有關係。可郢寧畢竟是他的兒子。

  姜望只道:「古來入魔不可逆。」

  又對赫連云云道:「此間事了,我先走一步。」

  「三哥!把這帶上。」赫連云云趕緊取出一枚凝成飛鷹形狀的琥珀,遞了過來:「這顆神丸有延年之功,興許你能用得上。」

  姜望現在要面對的,根本不是壽元的問題,補再多壽,也過不了一秋。

  但他還是接過了。

  接受幫助,也是讓人安心的方式。

  他將這枚琥珀握在手心,又看了看赫連云云、趙汝成、重玄勝,洒然笑道:「諸位擔心什麽呢?今秋風景這般好,看金草連天,長空遼闊!」

  腳步一抬,便已上了高天:「我的路,正在我腳下!」

  真有高階的虛影,托舉著他的靴底,一路向上,彷佛幽冥連九天。

  體現在人們眼中的背影,是豪邁灑脫的身姿,一雲便無蹤。

  左公名囂者,昔年能夠兩證絕巔。


  妖族大祖柴胤,能夠在放棄超脫後,用七年的時間,再找到一條超脫路。

  那他姜望,也未曾不能用的一生,用這一秋,重新走上絕巔。

  柴胤只差臨門一腳,他也只差臨門一腳。

  這一腳可以跨進去,也可以端進去。

  甚至他不肯證不夠強的絕巔。

  倘若他證道不如之前,獼知本就是真的贏了!

  雖如巫道佑所言,亘古如今,有大道千萬條。但他仍如最初,只問一句能勝天道否?

  每當命運的轉折來臨,無論那是不是他想要的,無論那有多艱難。他面對!他接受!他往前走!

  在被斬道、斬春秋的第一時間,他就已經想到自己要往哪個方向走。

  在蒼圖鏡壁坐了兩天。

  他用一天的時間問自己要不要這麽走。

  用另一天的時間,去仔細地籌劃,應該怎麽走。

  而到今天··只需要前行了!

  就在徹底飛出草原前,雲天之上的青衫男子,修而身形一動。

  一尊魔猿從他身後躍出,空中翻轉幾周,對姜望作了個似模似樣的揖。

  姜望拱了拱手:「人生艱難,道友珍重。」

  魔猿頓化黑風一道,徑折北去:「滄海橫流,方顯英雄!俺去也!「

  古來邊荒生死線,人煙不相通。

  兩尊絕世天驕,在這裡已經廝殺了兩天,一個比一個殺得狠,攪得魔族戰線雞飛狗跳。

  一紅線,一白線,好似兩條神龍,以驚人的高速,在危機重重的邊荒穿梭往復,如狂風卷沙,

  似劉麥割草。一座座魔顱搭成的京觀,誇耀著兩位太虛閣員的武功。

  在無盡荒漠上築起的京觀,密密麻麻地顯現。一邊披白,一邊系紅,彼此交錯又涇渭分明,也算是某種不言的較量。

  紅白兩線邃止於某個交錯的瞬間。

  斗昭若有所思地抬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附近飛過去了,你應該察覺到了吧?」

  「是嗎,我沒注意。」重玄遵不動聲色:「飛往哪邊?」

  斗昭往牧國方向指了指:「說不定是魔族細作。而且實力很強。「

  「那該去抓住,畢竟是從咱們眼皮子底下過去的,咱們有這個責任。」重玄遵說。

  「重玄閣員言之有理!」斗昭自覺地擔任起指揮:「咱們分頭行動,圍追堵截,封死他的逃竄路線。隨時保持聯絡。」

  「沒問題!」重玄遵爽快地答應了。

  爭了兩天的兩人,便同時轉向,彼此對視一眼,從不同的路線,往牧國方向而去。

  斗昭飛了一陣,感受到重玄遵的氣息確實已遠,並且對方再不能追索自己的氣息,便驟然轉身,往邊荒深處疾飛!順便將那太虛勾玉收了起來一一至於隨時聯絡什麽的-—----在邊荒不容易接收太虛資訊,是多正常的事情!

  追索著那熟悉的痕跡,幾個縱躍,便看到那逕往北卷的黑風。

  「兀那潑猿!給我站住!」斗昭加速追上了,但視線一挪,便看到那席天捲地的黑風旁邊,有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正逐風而走,說不出的愜意呢。

  當即大怒:「重玄遵!」

  他實在是氣憤,齊人如此不誠信,這樣多心眼!

  「我喊你去抓魔族奸細,你卻躲到了這裡!」斗昭戟指而罵:「你可有一點擔當?可有一點責任感!對得起你太虛閣員的身份嗎?!「

  重玄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麽,魔族奸細呢?你抓到了嗎?

  斗昭也就「哼」了一聲不說什麽,邁前一步,擠到那呼嘯而北的黑風左側。

  黑風滯空一卷,化作一丈高的魔猿,他左右瞧了瞧,頗是無奈:「你倆跟著俺做什麽?!」

  重玄遵根本不說話。

  斗昭大聲反駁:「大路朝天,誰跟著你了?你哪隻眼晴看到我跟著你?這是你修的路?路上寫你名字了?」

  魔猿茫然的撓了撓後脖:「那俺不走,你們先走。「

  「巧了不是?」斗昭理直氣壯:「我這會兒暫時不想走!」

  魔猿抬起大腳:「那俺先走。」

  斗昭緊緊跟住:「我又想走了!!

  魔猿是個脾氣爆的,幾乎想一把火燒了這廝。但事有急緩這會也不是鬥氣的時候,便扭頭去看相對講道理一點的重玄遵。

  重玄遵漫不經心地道:「你要去干什麽,一起唄?都是同僚。」

  「好啊!」斗昭已經替魔猿答應了:「相請不如偶遇,出門在外,大家互相幫助!」

  「你們不能去忙自己的嗎?」魔猿真心無奈:「俺有俺的事。」

  細數這魔猿本尊的戰績,哪次有事,不是攪得天翻地覆?超脫之局都不罕見,絕巔簡直圍著他跑。

  重玄遵看他,全身上下,就寫著「磨練」兩個字。

  天大的危機,也是天大的機遇!

  「管什麽事!你能做的,我都能做。你不能做的,我也都能做。」斗昭半句客氣話都沒有,

  直接把天驍往魔猿脖子上架:「要去哪兒,趕緊帶路!一個法相,還給你喘上了!」

  盛情難卻,殷勤不能辭。

  遂三尊同北。

  魔猿越飛越快,斗昭和重玄遵也不斷提速,

  魔猿左轉右折,斗昭和重玄遵形影不離。

  魔猿眼中才見得魔物的影子,那些魔物便已被兩位太虛閣員清空。

  他這一路飛過去,連一顆將魔的魔顱都撈不著,飛得好寂寞!

  第一次在邊荒有這麽無聊的體驗,除了趕路就是趕路,除了黃沙還是黃沙。

  好在目的地已經到了。

  前方就是一處魔族據點好吧。在看到的瞬間,這座據點就已經沒有了。斗昭和重玄遵好像那瘋狗出籠,一瞬間就搶食搶了乾淨。

  前一眼還魔氣沖天的地窟,一剎那空空蕩蕩。只剩下一顆孤零零的魔顱,滴溜溜滾到了魔猿的腳邊。

  魔猿一腳便踩碎了,頗是曦噓地往前走。

  說是據點,也就是一座巨大的地窟,源源不斷的陰魔,從這裡誕生。

  在整個邊荒,這樣的據點也不知散落了多少個,不斷地生而又滅。

  與很多人所想像的不一樣,也跟妖界虞淵完全不同。

  魔族雖然在邊荒有穩固的戰線,但是魔界本身並不設防。

  任何人,或者說任何種族,只要看到魔界入口,都隨時可以進入魔界。在這個過程里,絕不會被阻止。

  魔界對於任何存在,都是「來者不拒」

  因為「魔」的一個非常重要的來源,就是諸天萬界不同生靈的轉化。

  心有魔念,心為魔心,便是魔。無論你原身是人族、海族、妖族,都不影響你成為魔族。

  古往今來也有太多的假裝為魔者,想在魔界潛伏,最後都真正成了魔。

  即便在萬界荒墓內部,也不會有什麽「門」或者「牆」,不阻止任何存在往來。

  只有一個個大的軍事據點,譬如各位魔君的魔宮,以及不同的魔族城堡。

  所謂「萬界荒墓」,一切生靈都會死,這裡就是萬界生靈的最終歸處。

  魔猿在空空如也的地窟里前行,重玄遵和斗昭一左一右,依依不捨,寸步不分。

  「你在找什麽?說出來一起找啊?你想做什麽?說出來我幫你啊?」斗昭看起來怨念頗重,罕見地碟噗不休。

  頭疼!

  疼得魔猿想燒掉腦殼。好在又走幾步,終於看到前方有一個烏光所繞的幽井。

  「前面就是萬界荒墓了。」重玄遵不動聲色地提醒魔猿走上前,二話不說,跳了下去!

  他在空中折身回望,只給了兩尊緊急追上、又在井邊定身止步的真人,一個奇怪的眼神叫你們別跟別跟,非不聽!老子魔猿里有個「魔」字,你們也是「魔」嗎?

  七月三,天赦日,最利於消災化煞祈福壽。

  呼呼呼。

  苦海崖上天風勁,海水靜而不見底。

  姜望定坐高崖。

  他在前天就來到這裡,當然不止是修行。而是靜坐於此,信傳天下。

  陸陸續續地有人被送來。西秦南楚,北荊東齊,宋國魏國———」」


  姜望書信所至,凡以筆勾出姓名者,都被人以最快速度送到苦海崖,予他觀驗,節省他的時間。

  收信者莫不是各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無不慎重對待此信,都知姜望在尋新路,欲求一秋得道,

  舉天下而重之。

  尤其這些信件以郵寧為例,以姜望本人為證,沒人會去質疑它的真實性。

  送來的都是入魔者。

  在龍鈕鎮紙的檢驗下,一印一個準。

  且個個都還有些分量,有的靠近關鍵,有的已經是關鍵。

  譬如齊國的那一位【驚魔】,就是英勇伯鮑珩府中的大管家。英勇伯鮑珩長期在萬妖之門後征戰,甚至於現在正坐鎮武安城,他的管家在臨淄城裡,完全可以代表一部分的英勇伯,甚至於調動鮑氏的力量。

  是朔方伯鮑易,親自捆了送來。

  「說起來真是叫我後怕。」生得眉眼和順、富貴溫文的朔方伯,站在姜望旁邊:「這鮑忠乃是家生子,因為賦好,了了他修行的機會。這些年在英勇伯府主事,幾是英勇伯的家人。這段時間常來我家,與我那孫兒處得極好,幾次三番帶他出去玩-—---若非姜真人這次傳信,我還不知家裡藏著這樣大隱患。是說這幾年,常有心神不寧!」

  「分內之事,不必掛懷。」姜望用三昧真爐專心致志地煉著掌中魔意:「玄鏡今年好像已經七歲?時間過得太快。」

  朔方伯道:「今年九月就滿八歲,鮑忠還要專門為玄鏡辦一場花燈會。現在想來,我心裡真是「那是太危險了。」姜望一時停下真爐,也替他流冷汗:「真不知這驚魔會對小孩子做什麽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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