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1章 平旦之時(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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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來英姿颯爽、大方明朗的華英宮主,現在這副冷臉的樣子真是少見。【】

  姜望舉起雙手,先投降再說:「殿下指的是?」

  華英宮主瞧著他:「你解釋一下『切磋』這個詞語?」

  姜望正色道:「切磋當然是互相研討勉勵,以求精進彼此學問。但殿下自開道武,已見宗師之姿,是何等驕傲之人,豈容我留手?」

  華英宮主冷道:「同境相爭,是不該留手。但現在你洞真對神臨,還如此放開,難不成還想打死本宮?」

  姜望心中只有四個字——頗似乃父!

  我連你一根頭髮絲都沒傷到,怎麼就上升到想打死你的地步了?

  嘴上忙道:「殿下這道武之路實在可怕,我不認真,還真難對付!下回一定注意。」

  「放慢節奏,讓孤有一點戰鬥體驗,能夠從中有所得。」姜無憂嘆了口氣:「一定要本宮與你把話說得這樣透徹?」

  「我懂了。」姜望說道:「這回我真懂了。」

  「不愧是青史第一真。」姜無憂隨手招來長劍一柄,口中道:「試試劍術!」

  聲音才落,劍已如虹。

  人持此劍,一貫長空——

  撞進了劍氣所結的域。

  就好似飛蟲撞上了蛛網,麋鹿踏進泥潭,自此脫身不得。

  鋪天蓋地的劍氣,化生各種劍式,此起彼伏地向她殺來。

  姜無憂橫開一劍,在此間左騰右挪,盡顯矯姿,掌中劍飛來縱去,演化大齊皇室劍術珍藏。腰如弓,劍似弦,踏地有洪聲。就連那條隨著她身姿起伏的高馬尾,也似鞭風雷!

  看她戰鬥,是一種享受。

  力與美在她身上有極致的體現。

  無論什麼樣的劍式降臨,她都能恰到好處地將其分剝,精準剖開。

  此間劍氣無窮,她的應對也是無窮。

  非止如此。

  在每一次擊破劍式之後,還都會在空中留下劍痕。

  起初並不顯眼,但劍招愈過愈快,劍痕也就愈發清晰。

  以每一次交鋒為狼毫,不知不覺間,似在半空繪下了一座棋盤。

  橫緯豎經,瞬間引爆,一霎白芒!

  那一道道半透明的劍痕,此時竟然有名劍之鋒,以她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極速鋪開,切割一切。鋪天蓋地的劍氣,當場被清剿一空!

  真真好劍術!

  但她所面對的劍氣攻勢,並不會如此簡單。此方滅,彼方生。

  在這天經地緯一劍剿敵,艱難斬出來的短暫空白里,姜無憂分明看到——在此域之外,校場一側,姜望正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拿了一把花生在那裡剝。

  而不斷生出不斷迫近的劍氣,又再一次鋪滿了她的視野。

  「姜望!」姜無憂喊了一聲。

  漫天劍氣頃刻散去,好像什麼都不存在。

  唯有姜無憂額上細密的汗珠,還能證明剛才這一場交鋒的存在。

  她隨意一甩頭,高馬尾在空中划過一道清晰的弧線。順手把劍丟回兵器架,大步走向姜望。

  姜望笑著邀功:「你就說慢不慢吧!」

  姜無憂也懶得計較了,擺擺手:「算了,神臨對洞真,差距確實太大,交手沒什麼意義。」

  又問道:「你是怎麼弒真成功的?」

  姜望順手把剝好的一把花生遞給她,語氣輕鬆地道:「三個條件,缺一不可。其一,在開戰之前,他已被雍主劇烈消耗,與真人搏殺的種種細節,都被我記住,提前做好針對的準備。其二,我能短暫抵住他的正面攻擊,我的朋友和我聯手,能夠扛得住他的元神。其三,動手的時候在國境外,他調不動國勢,等他回國之後,國柄已經動搖,他反為國勢所噬。」

  國主脫離國勢,就像兵家修士沒了軍隊,簡直是老虎斷掉爪牙,更別說這些爪牙在斷掉之前,還反戈一擊。

  但最令姜無憂驚訝的,還是姜望能夠短暫抵住莊高羨的正面攻擊,可以說這是一切成立的基礎。

  「那一戰的細節孤不太清楚。」姜無憂拿著那把花生,吃了幾顆壓壓驚:「你那時就能同莊高羨正面對殺?」


  「怎麼可能?」姜望隨手招來一把椅子,讓姜無憂坐到旁邊,嘴裡道:「不過能扛兩招罷了,但一起出手的那些朋友,都有傷害莊高羨的能力,他無法放任。所以我只需要抵住關鍵即可。」

  其實後來的林羨和白玉瑕都做不到攻破莊高羨的防禦,但這會也不必特意提出來。

  「這太考驗配合。」姜無憂若有所思:「你剛才放出來壓制我的這方劍氣靈域……似乎快要修成小世界了?」

  一般人可能並不懂靈域和小世界的區別,她姜無憂怎麼可能不懂?

  從洞真到衍道的那一步,就是神識大成之後,以元神出竅,煉合小世界,成就法身。而道身是修行者一直以來的本軀。

  必以法身合道身,而能成衍道!

  姜青羊這才洞真多久?滿打滿算也才一個多月,竟快要成就小世界了?!

  對於華英宮主,姜望自不隱瞞,但是看了那接住方天鬼神戟的老嫗一眼。

  姜無憂於是道:「嬤嬤,你先去休息。」

  老嫗一聲不吭,人影已無。

  姜望隨手一握,將那些花生殼都焚為虛無。火光從指縫間投出來,他攤開五指,平放到姜無憂身前。

  那是一顆赤琥珀般的球體,其間火元流動,複雜華麗。有飛禽走獸,城池屋舍。流星划過,花草搖曳。好一幅景象生機勃勃、萬物競發的景象。

  「殿下眼力真好。」他語氣隨意地道:「剛才那個呢,叫閻浮劍獄。現在這個呢……叫真源火界。」

  姜無憂一時沉默。

  竟不是將要成就,而是已經成就了!

  修行者的靈域,要在極致升華後,方能成就小世界。

  一個生機勃勃、具備無限潛力的小世界,才能夠讓修行者以元神煉合,才能成就那身動法隨、威能填山煮海的法身。

  小世界的來源只有兩種,要麼是修行者自修靈域、極致升華而成,要麼就是去天外掠奪。

  這兩個選擇,並無高下之分。

  修行者自身的靈域升華,有機會臻於完美,但宇宙所孕,亦有得天獨厚。

  宇宙如此廣袤,容納無限可能。每時每刻都有新的世界生成,每時每刻都有舊的世界破滅。也不可避免的……經常有小世界被強者掠奪。

  就像武王姒驕與南斗殿長生君的交情,就是從一方無主小世界開始。後來在齊夏戰爭里,他才請得長生君出手。

  這個「無主」,在很多時候都並不是指代彼方小世界沒有原生生靈,而是說沒有被真正的強者占據。

  修行者與普通人的差距是如此之大,除了內府外樓這兩境時常有交匯,修行的每一境,都是天差地別。

  站在山巔往下看,難免視眾生為螻蟻。

  太多人都是如此。已然超凡,已然脫俗,便自覺不再是凡俗,甚至不再是「人」。

  很有一部分修行者,是根本不把普通人當人看的,遑論天外世界的智慧生靈。

  這問題在上古時代推翻妖族天庭之後,就已經很嚴重。

  上古人皇有熊氏曾言:「今超凡者凌凡者,何似於妖族凌人族?野獸尚且不殺子,你我出於凡而虐凡,豈如豬狗?」

  上古先賢韓圭定法,最早就是為了保護凡人。

  如今諸國治律,三刑宮執法,在很大程度上,亦是秉持法家之精神。

  但也僅限於現世。

  天外世界,確實沒幾個人會在意。

  就如同敖馗強占森海源界,動輒滅族,滅也就滅了。

  為什麼都說伐莊後的姜望很快可真?為什麼那良一看到姜望的真源火界,就馬上同意四打一,而不再認為是侮辱?

  因為誰都看得到,姜望的靈域在彼時就已經升華到了某個界限前,正在無限靠近小世界的層次。

  只要小世界完全成就,他隨時能夠洞此「真」,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以靈煉神,成就元神。

  但這樣的「真」,實在很小。

  他只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才算是「真」。根本算不得現世真人,不可能諸界恆一。

  一旦散去小世界,就如同天外世界的修行者一般,入現世即掉境。

  當然姜望身成三界,哪怕走這一步,也肯定比一般的小世界真人要強。


  可於他這樣的絕世天驕而言,這樣的選擇只能說是短視之極。

  景國那時候給他的條件,是許他莊國正朔天子,以國勢推他成現世真人,那也是大道。

  但國勢於他,更是牽累。這樣的真人當然很強,這樣成就真君更是恐怖。但他幾乎就無超脫之望,畢竟他實在沒有什麼治國的才能,如何能跟那些雄才偉略的霸國天子相爭?

  真要爭於天下,單就一個齊天子,就足夠把他吊起來反覆鞭策。

  在姜望自己本心看來,那是景國給他的枷鎖。

  若為莊國天子,不可能不受制於道宗。洞真的確一蹴而就,且藉助國勢,立刻就擁有恐怖戰力。但衍道就難上加難了……

  塗扈問他為什麼不以三界成真,是揣著答案問問題。

  而姜望在邊荒礪魔求真,真正以道途把握此世,洞天徹底,成就當世真人。反過來讓本還有一段時間才能成就小世界的真源火界,當場極致升華。

  對於洞真這一境,可以說他是一個帶著小世界「出生」的真人。

  原本靈域要極致升華成就小世界,哪怕是洞真修士,也要籌謀許久,溫養許久。像他這種機緣巧合,在神臨境界就將靈域推至臨界點的,世所罕見。

  所以邊荒那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真魔,實在死得不冤。

  「此界已成,彼界將成……」姜無憂讚嘆地看著姜望:「你竟要修成兩個小世界了!」

  姜望搖了搖頭:「倒也不是。」

  「這座閻浮劍獄,你不打算修成小世界嗎?」姜無憂自問自答:「也是,煉成法身,只需一界,多了也是浪費。」

  小世界並非越多越好,若真如此,此時諸天萬界豈有小界?只怕誕生一個,就要被掠奪一個。

  「我不是這個意思……」姜望說著,將真源火界一收,而後托起手掌,掌心是特意顯現了痕跡的、微縮的見聞仙域:「不是兩個小世界,是三個。」

  饒是姜無憂這樣的天潢貴胄,也再一次無言。

  都說從神臨到洞真,是從「人之神」往「世之神」的邁進。

  這個「世」,當然是現世的世,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更是小世界的世。

  「元」是萬物之初。

  修行者元神海之「元神」,亦是修行者所掌握的小世界裡……開天闢地第一尊神!

  當然,現在就說衍道,實在太遙遠。

  但毫無疑問,姜望在小世界的修行上,已經提前太多。

  最後姜無憂道:「博望侯說你其實是一個很會炫耀的人,果然如此。孤以前竟不覺得。」

  「他怎麼憑空污人清白?」姜望很是不滿:「我成就青史第一真,誰見我到處去說?」

  「對。」姜無憂道:「你只是提了顆真魔頭顱,去見牧國天子罷了。」

  姜望嘿然一笑,就這樣與姜無憂閒坐在校場旁,邊剝花生邊聊天。

  一陣之後,稍稍嚴肅了些:「我今天來找殿下,不止是敘舊而已,是有話要同殿下講。」

  姜無憂大概已經猜到是什麼事,拍了拍手,起身道:「看來姜真人並不拿本宮當朋友。」

  「朋友是朋友,承諾是承諾。」姜望的表情很認真:「離齊之時,我有很大的歉疚。是歉疚於殿下。我曾經承諾過殿下,天涯台之事,一定回報,但為了殺莊高羨,卻必須要離齊。那時我不敢對殿下說什麼,是因為我未見得能活。而我現在是想告訴殿下,我的承諾依然有效。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事情,你通知我,我就到。」

  「你不欠我什麼承諾,我已經對你提過要求了。」姜無憂瞧著他:「除非你不打算原諒祁帥。」

  姜望道:「殿下知道我去見祁帥了嗎?在我來華英宮之前。」

  華英宮主並不掩飾:「自然。」

  「你不擔心我做些什麼?」

  「你不會的。」

  「為什麼?」

  「你如果想殺她,你不會先去見天子,你會先來見孤,因為那次你已經答應了我。」姜無憂道:「你也許不會害怕殺她的風險。但你一定不會不顧及你予本宮的承諾,也不會不顧及我父皇的心情。」

  姜望說道:「我不能欺騙你,我無法原諒她。但我也不會拿她怎麼樣。所以我還是欠你一個承諾。」


  華英宮主絕不是一個扭捏的人,所以她不再拒絕,只說道:「到底是孤讓你答應的這件事情太難呢,還是你太想回報孤?」

  「或許都有吧!」姜望溫聲笑道:「殿下投資了這麼多次,總該有一次能得到回報。」

  姜無憂笑了:「若叫秀章聽到,她一定在心裡罵你。」

  畢竟是好友的前未婚妻,姜望沒法拿柳秀章開玩笑,只笑了笑,便轉道:「方才交手,殿下的道武之路,實在令我大開眼界。」

  姜無憂負手立在夜幕下:「姜真人願意把那稱之為交手,很是顧全了孤的顏面。」

  姜望看著眼前的校場,仿佛看到身邊這位天潢貴胄,無數個苦熬的夜晚。那是道武未能開拓,修行遲遲不進,哥哥弟弟們一個強似一個,有心爭龍,卻好像越來越遠……是那樣的一段時光。

  那種寂寞和堅忍,讓人敬佩。

  所以人們才會說,「姜氏有女名無憂,世間男兒恐羞見」!

  元鳳二十四年出生的華英宮主,今年三十有五。對於超凡修士來說,當然還非常年輕。但她成就神臨之時,已經過了能夠被稱為絕世天驕的年齡線。

  非她不能,是她篤定道武,中間停滯了多少歲月。

  「道武未能成就的那些日子,殿下是什麼心情呢?」姜望問道。

  姜無憂抬頭看著夜空:「跟眼前的夜幕一樣,都很暗。跟眼前的夜幕也不一樣,夜色再深,你知道平旦之時就會亮堂起來,你不會害怕。而人生的曙光,不知何時——我知道我想要的未來總有一天會來,但我真的不知道啊,那一天,還要等多久。」

  「說起來爭龍對殿下很重要嗎?」姜望也抬眼看著夜空:「殿下熬了那麼多年,付出很多辛苦,才終於自開道武,以後的路是一片坦途。國勢對殿下而言,未見得是助力。」

  姜無憂沉默了片刻,道:「爭龍對孤很重要。」

  姜望並不追問具體原因,他不是那種一定要人把心事攤出來晾曬的人。只是點了點頭:「那麼,我知道了。」

  但姜無憂道:「從來沒有人敢告訴你吧?青石宮裡的那一位,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長。」

  轟轟轟!

  忽有雷電,撕破夜空。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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