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7章 尾上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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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77章 尾上三叉

  潛意識海是深海,白日夢鄉如遠鄉。

  一方鏡映,一方懸照。

  通過潛意識海和白日夢鄉的觸碰,姜望和斗昭雖在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但不會交流真正的思考。他甚至不去問斗昭的真身在哪裡。

  他強行斬斷了自己對於【無名者】的思考。

  經歷了超脫瓮中的這一次大逃脫,見證了【無名者】擺弄陰陽的手段。哪怕是在自己的潛意識海中,他也無法確信自己的思考是安全的。

  他不能提供一丁點幫助給【無名者】。

  哪怕他的思考在理論上沒可能幫到【無名者】什麼。

  和斗昭的聊天,只是一種「確立」。

  「確立」彼此的存在,不要被這陰陽界裡的流光所混淆。不要成為兩界相隔的塵埃。

  無非是這兩個問題——「你還活著嗎?」「我還活著嗎?」

  也是在「確立」時間。

  陰陽界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它是白日夢和潛意識海之間的空隙,是陰陽能量混同的複雜地帶。由【無名者】的偉力所捏合,非是執掌陰陽傳承的存在,無法抵達。

  這流動的陰陽界中,時空都混淆。當然也不存在相對於現世意義的時間。

  但有相對於自身靈魂本質的刻痕——

  姜望要確定自己的意念,在怎樣流逝。從而對【無名者】的陰陽造詣,乃至於【無名者】本身,有一定的認知。

  他相信從超脫瓮中逃脫後的【無名者】,席捲著他和斗昭的陰陽力量,去到斗昭原本所在的地方,根本不需要什麼時間。因為【無名者】本身具備超脫一切的層次,也因為凰唯真、地藏祂們,不可能給【無名者】太多時間。

  但對於超脫者來說,一息一瞬都可以延展,一念可以是千萬年。

  時間對於跟【無名者】同層次的超脫者來說,只是一個固定的刻度。對於超脫之下的他們,則並不公正。

  自被【無名者】捲走的那一刻,他和斗昭的生死就都不自主了。

  或許在陰陽界中尚能夠存活、交流,因為這根本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甚至陰陽界都不見得存在。

  「此刻你我之間的交流,說不定只是潰滅前殘念的一次觸碰。」斗昭的聲音迴響在白日夢中,發出一種痴妄的笑聲:「這趟不知目的的長旅一旦抵達,真實的死亡就會發生。」

  姜望接道:「而我和你,在這種力量之前,也絕對沒有抗爭的可能。」

  他不曾真的怪責斗昭,因為斗昭不可能擺脫【無名者】的設計。斗昭看不看鐘離炎的信,來不來叩門,都不會改變這結果。這無關於勇氣或智慧,根本是層次的碾壓。

  若真正把偉力舒展。

  非超脫者在超脫者面前,甚至不如一粒塵埃!

  也就是在現世之中,他們還有「看到」超脫者的可能,甚至有「觸及」超脫者的機會。

  但這是現世的恢弘,不是他們的強大。

  互相挖苦,揶揄,乃至於一起罵鍾離炎,也算是苦中作樂!

  姜望口中說完沒有對抗的可能,自己便笑了。

  斗昭也笑。

  當然還是要戰鬥的。

  哪怕是面對一尊完全超出想像的超脫者。

  如果有機會,那就在機會裡戰鬥。

  如果沒有機會,那就在等待戰鬥的過程里死去。

  姜望如是,斗昭亦如是。

  ……

  【無名者】有可能延展了時間,予兩尊陰陽家的當代傳人以意志的消磨。

  也有可能祂一刻都沒有耽擱,是兩隻超脫之下的可憐蟲,自己在折磨自己。

  但痛苦的旅程並沒有殺掉他們任何一個人。

  姜望和斗昭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熬著,有時候收不到回應以為對方已經死了,有時候等待很久,忽然聽到驚喜的一聲。

  不知為什麼,他們彼此都有一種相信——都相信對方不會就這麼輕易地崩潰。

  姜望隱隱有一種感覺——這像是一種煉丹的過程,以陰陽界為爐,以白日夢為火,以潛意識海為柴,當然他和斗昭,是這顆丹藥的原材。


  但他絕不肯被煉化。

  他是燈罩外的蛾,石頭縫裡的草,在所有不屈服的意志里,他是最頑固的鐵。

  實在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某個時刻,意識里混淆的部分頓被分割!

  「感知」竟然存在了。

  姜望和斗昭從混淆一切的陰陽界,來到了另一個因果混淆的時空。

  但相較於前者,這地方實在是熟悉,簡直是明朗。

  竟有天和地,也竟能感受自己的軀體。

  明明離開還沒有多久,但竟恍如隔世——

  又至隕仙林!

  目見一切皆意在,聲聞萬物盡在前。

  姜望在第一時間重拾知見,再察隕仙林。

  他首先感受到了懷裡的金元寶,其次是天邊輝耀的雲頂仙宮,以及與雲頂仙宮牽連的如意仙宮、馭獸仙宮,而後是隕仙林穹頂的浩瀚星圖。

  最後才是那隻雪白色的禍斗——【無名者】的形顯。

  就像【無名者】成為祂的代稱,將祂從完全隱匿的狀態扯出。

  在人們的視野中以任何一種形象來代表,也是進一步地確立了【無名者】的存在。

  祂有了一個不是名字的名字——【無名者】。

  有了一個不是本貌的形顯——白色禍斗王獸。

  這些都能夠指向祂,也由此將祂進一步確定。

  但此刻的【無名者】,顯然已經不在乎那麼多,跨東海、歸南境,橫過陰陽之隔,只是探爪一拍——

  姜望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張紙!

  或者說是一張有細節的畫。

  他有無窮殺法,心中做了無數次戰鬥的預演,在看到【無名者】形顯的瞬間就彈劍而出!

  可此身一瞬間就飄蕩起來。

  身、意、靈、法……萬事皆輕,萬念無系處。

  在那種偉大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如此渺小。

  哪怕已經抵達了現世極限,擁有超凡巔峰的戰力,依然如秋葉漂泊。受不住一縷風,甚至載不住一口氣。

  他這時候才來得及誕生在陰陽界中不敢繼續的思考——

  既懂白日夢,又掌潛意識海。

  這個【無名者】,是否就是陰陽家的人?

  鄭韶?趙繁露?

  抑或……陰陽真聖鄒晦明?!

  當然這等思考也只是他一瞬間爆發的千萬個念頭中的一個。

  他嘗試通過仙念、通過神通,通過任何一種力量,衝破此時狀態,可都一無所得。

  一隻瓶里的蟲子想要改變整個世界——就是這樣狂妄不自量的想像。

  他的視野已經如此偏狹,只有一張畫的角度,只能看到繪為眼睛的兩個點,以及這兩個點延伸開的線。

  便是在這條線上,忽然爆發出刺眼奪目的金光!

  金光一霎變成了一個金點。

  他感到有什麼東西「啪」地一聲,貼在了自己旁邊,成為畫裡的一抹剪影——心裡知道,這是被【無名者】從遠處抓來的斗昭。

  真箇是難兄難弟。

  隨著三途橋一起被抓來的,是他和斗昭的靈魂。

  他的真身本就在隕仙林,也不知斗昭的真身在何處呢?

  這麼想或許很不應該——但是看到斗昭比自己更沒有反抗之力,竟然得到了一點寬慰。

  旋即他便為這念頭感到無趣。

  難道力量被碾壓之後,思維也會逐漸扁平而消散嗎?

  就在這無趣感受誕生的瞬間,那個金點忽而又跳脫出去,仿佛被某種力量,從這畫卷里摳出,又重新化為無邊燦爛的金光。

  斗昭竟然脫身?!

  姜望不由得思考自己為何如此孱弱,究竟錯過了哪些細節,怎麼做不到斗昭做到的事情。

  他懷疑是自己不夠強大,應對得不夠好。

  就在下一刻,他眼中出現了一線燃燒中的赤。赤色自那金色的深層里跳出,而竟照耀了視線。


  他耳中也便聽到了一個貴不可言、至高無上的聲音:「【無名者】!朕久候矣!」

  什麼樣的埋伏,才能讓一尊超脫者事先不警覺?

  唯有另一尊超脫者!

  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的人,唯有大楚帝國當代天子——熊稷!

  天下霸國,南為雄楚。

  大楚天子舉國勢而來,真正擁有超脫層次的力量!

  這位因河谷一敗,險被抹去半生功業的霸國皇帝。這位登基以來,大興文治,握權中央的強勢天子。這位痛定思痛之後,要在當代解決開國積弊,自言「吾當不奉太廟」的楚國君主……

  他就注視著隕仙林,藏在斗昭的金輝中,隨著斗昭一起被捲來。

  霸國天子,竟行刺客之事。

  這是真正的身系一國而劍擔萬鈞。

  方寸之內,誓誅超脫【無名者】!

  帝劍出畫的瞬間,也順便地帶出了斗昭。那一領赤色的龍袍,如旗幟般展開,仿佛將整個隕仙林覆蓋。

  是天穹滾滾的火燒雲,是籠罩楚國近四千年的赤凰的意志。

  事實上整個南域都懾於它的尊貴,整個現世都要正視它的威嚴。

  一劍橫出,是日照金山。天邊赤潮,席捲多山的南境。

  在這一劍橫出之後,超脫之下的存在,才擁有了反應的時間和空間,才來得及做出反應。

  大楚太子熊咨度,在隕仙林等候的時刻,早已經收攏軍勢。將隕仙林外的駐軍,和正在重築天公城的駐軍,盡數納於掌中。而以此軍勢,披甲戴胄,煞氣滾滾,半跪於地:「末將恭迎天子!」

  大楚國師雖不識繁禮,畢竟懂得聽話,只照著熊咨度的囑託,合掌低頭:「天佑大楚!梵昌南邦!」

  那籠罩在赤炎餘暉下的連綿遠山,一時竟如佛剎並舉。

  太子殿下所尊奉的軍勢,國師大人所加持的國勢,盡為托舉。

  大楚天子戴平天之冠,披赤龍之袍,便登此階,執帝劍出手:「命爾——跪低!」

  此時三座仙宮定照,無盡星辰網羅。

  【無名者】已與隕仙林緊密相連,難捨難分。更是在熊稷的敕命之下,被牢牢釘死在一起。

  藏於隕仙林,定於隕仙林,也當葬於隕仙林。

  楚天子傾國勢的一劍,是對隕仙林而來。

  而整個隕仙林,今日都必須臣服於大楚帝國的威權!

  章華台至,楚軍至,國師至,太子至,天子至——

  大楚帝國的皇帝,在現身的瞬間,就已經鎮壓了隕仙林,也一劍洞穿了白色禍斗王獸的脖頸!

  【無名者】仰頭髮出無聲的嘶叫,整座隕仙林都似虛似實,一霎難分真假,不知是醒是夢。

  斗昭被從掛畫的狀態里「摳」出來,手持天驍而金身顯照,所見得便是這樣燦爛的一幕。而在他的眼前,有一張掛畫輕輕飄卷。

  那是一個青衫玉冠的身形,在畫上蜷身如嬰,整個人縮成一團,將一隻金元寶緊緊抱在懷中。

  活脫脫一幅守財奴的畫像,似是惜財寶不惜性命。

  他抬刀便欲將其解出,卻見那畫一瞬裂隙千百條,青衫一閃已入仙宮。

  【無名者】一朝受創,祂隨手留下的鎮封,也再無法封住姜望。

  沿著楚天子破開的口子,姜望頃刻逃封。其身劍光萬丈,帶出尾虹,好似猛虎出閘,蛟龍騰海。

  轟隆隆隆!

  姜望駕馭雲頂仙宮,又一劍向白色禍斗王獸斬去!

  才出樊籠便殺虎!

  不是斗昭已經登臨絕巔,還和姜望在速度上有根本性的差距,而是姜望在出畫的瞬間找到了關鍵,循著雲頂仙宮和隕仙林的聯繫,呼應楚天子的威權,通過隕仙林來向【無名者】靠近。

  此時遠路是近路,直線卻隔千山。

  時空能越,非超脫者和超脫者之間的差距無法跨越!

  所以斗昭殺向【無名者】,山長又水遠。

  姜望依靠仙宮殺向【無名者】,卻一念發而一劍至。

  本質上是狐假虎威,更是乘舟而萬里。


  雪白色的禍斗王獸在空中掙扎翻滾,這是屬於【無名者】的痛苦,第一次如此直觀地體現。

  祂被逐出了代名,追出了代形,此刻又被斬出了真實的痛楚——凡人都能看到祂的痛楚!

  彼方章華台星河如龍穿梭,全力運轉下的霸國重器,復刻著祂的一切,也分析著祂的所有。

  【無名者】三途橋逃瓮是神來之筆,殺回隕仙林,一式回馬槍,是絕殺的手段。可是楚天子熊稷藏在這裡的劍,更是天外飛仙!

  白色之犬不自覺地扭動,以超脫層次的力量對抗著大楚帝國的國勢。

  祂那混淆著的聲音里,是混淆的冷漠:「熊稷,你以為這就足夠了嗎?你——」

  祂猛然回身,第一次真正有驚怒的吼:「姜望!」

  卻是姜望一劍而來,雲頂、如意、馭獸,三座仙宮一齊轟鳴,流光過也,飛起了尾上三叉!

  凰唯真未歸,小財神毫無保留地支持,三座仙宮本就連接在一起,在縱劍而來的瞬間,姜望忽然有一種冥冥中的感受,那種感受使得他下意識地催動了仙宮,結果三宮同鳴,幾乎和隕仙林混同在一起,回應了當初埋葬在這裡的仙人歷史!

  昔年仙帝於此沉舟,如今他腳踏見聞仙舟而來。

  仙隕的力量,竟將【無名者】斷尾。

  在這一刻【無名者】的犬眸中,姜望看到一種無底深淵般的貪婪,以及不可再容忍的憤怒,不能再拖延的迫切!

  而這一切都變得十分遙遠。

  因為姜望在這一劍斬過之後,便又縱身穿梭,比劍光飛得更遠,逃進了仙宮和隕仙林的聯繫中。

  為何有貪婪?我身上還有什麼可供圖謀?

  姜望心中有疑問,但疑問從不會遲滯他的身法。

  白色禍斗王獸在空中回身,眼皮一搭即納宇宙,視線如旭光萬出,直欲釘死這隻臭蟲,卻被熊稷猛地帶劍拽回!萬千繃直的光線,頓如絲帶飄搖!

  「見君不拜,還敢回頭!?」

  這位大楚皇帝,一手拄劍拽回犬身,一手鼓開了天子袍袖,握而為拳,轟在了白色禍斗王獸的腦門!

  轟隆隆!

  他的拳頭實際轟砸在了隕仙林的每一塊土地,也由此將每一分力量,都轟在【無名者】身上。

  楚天子橫直而前,所過之處無不臣服。

  風聲也哀,雲翳也遠,草木俯低,山嶽折腰。

  天子傾國,無可當者。

  古往今來,皆有一拜。四方六合,盡為臣屬!

  為過去、現在,所有犧牲在隕仙林開拓事業里的人們。為現在、將來,已經發生過的悲劇不再發生。

  熊稷抬劍,提拳,往前。

  大楚帝劍扎在了阿鼻鬼窟之側,驟遭偷襲還沒緩過來的【無名者】,直接被一拳轟得嵌在了鬼窟岩壁!

  往日悲嚎不休的阿鼻鬼窟,此刻死一般寂靜。

  只有楚天子熊稷的聲音,鼓盪著天子之怒,天子之恨:「什麼無名之超脫?亘古不得聞?!朕賜你名!」

  「你簡直是一條——」

  「被摁在砧板上的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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