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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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延含著唾沫不吭聲。

  景翊滿意地點點頭,「既然都沒什麼異議,那我接著說……再往前一個,死的是貢院裡送水的秦大娘,是看見一具腰上有黑痣的男屍,認為是自己三十年沒見的兒子,就傷心而死了……當然,此黑痣非彼黑痣,但此黑痣卻也是因彼黑痣而死的。」

  蕭瑾瑜忍無可忍地乾咳兩聲。

  「那什麼……」景翊立馬挺直腰板坐端正,「據安王爺不辭辛勞夜以繼日遍覽案卷調查所知,李如生,他其實是揚州人……」

  蕭瑾瑜隱約感到額頭上的青筋蠢蠢欲動。

  「而秦大娘是潭州人,那麼誰在撒謊呢……」不等堂下的母子倆開口,景翊已經順嘴說了出來,「這個問題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李如生是不是秦大娘的兒子,他這次進貢院除了考試,另一件事就是要裝孫子……不是,裝兒子,裝秦家的兒子。」

  景翊再次溫柔地笑著看向公孫延,「誰讓他好巧不巧地長了那麼一顆痣,又好巧不巧地讓人看見了呢……是吧,公孫大人?」

  公孫延低頭看著地面,「下官不知……」

  景翊眯起眼睛,「嗯……下回撒謊記得要看對方的眼睛。」

  公孫延擡頭看向景翊的狐狸眼,「下官所言句句屬實。」

  景翊挑起嘴角,「這麼快就用上了?」

  「……」

  景翊滿意地看著噎得乾瞪眼的公孫延,「不怨公孫大人……你考中進士都是二十七年前的事兒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忘乾淨了吧?」

  公孫延還沒張嘴,李如生的兒子「刷」地舉起小手,「我知道!」

  景翊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這小男孩一本正經地背起來。

  「《論語·為政》,子曰:由!誨汝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意思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才是聰明的。」

  蕭瑾瑜嘴角微揚。

  景翊愣了好一陣子,才轉頭對吳江道,「這句……你看著辦吧。」

  「……」

  景翊笑眯眯地看向公孫延,「公孫大人,想起來了吧?」

  公孫延正琢磨著這句該擡頭答還是低頭答,就聽景翊又道,「慢慢想,不著急,我先說我的……繼續說李如生的事兒,李如生為什麼要裝兒子呢?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裝的是兒子……兩年前的某天,李如生給某戶官家干苦工,天兒那個熱啊,李如生就把上衣脫了,這麼一脫,就露出那塊黑痣了,黑痣一露,從此就從苦工變成抄書先生了……雲姑,有這麼回事兒吧?」

  雲姑連連點頭,「正是,正是……」

  景翊看著公孫延,「這戶官家對李如生真是百般照顧啊,管吃管喝還給工錢,李如生一直想找機會報答,於是會考前這官老爺開口請李如生幫個小忙,李如生二話沒說就答應了。這官老爺讓李如生幫的也不是什麼大忙,就是囑咐他要多穿幾件衣服,要在貢院門口檢查的時候大哭大鬧惹人注意,要在貢院送水的秦大娘手裡把私制的官服接過來穿在裡面,然後就該幹嘛幹嘛了……當然,這官老爺不讓李如生跟家裡人說,所以雲姑讓李如生把家裡的炭帶去考場的時候,李如生不說考場裡今年什麼都不讓帶,而說多穿幾件就行了,順理成章地穿走了一堆衣服還沒惹家人懷疑。」

  景翊看向一臉錯愕的雲姑,「李如生走前跟雲姑說,這回一定能考中,為什麼呢?因為他知道,那個欣賞他同情他的官老爺就任本科監考,他看到公平的希望了……公孫大人,你在禮部當官,估計不大清楚刑律上的事兒,在我點名點姓地說出來這龜孫子到底是誰之前,這龜孫子要是自己招出來,那量刑的標準就不一樣了,運氣好了沒準兒還能留一命。」

  公孫延咬著牙沒出聲兒。

  「公孫大人,你這輩子也夠不容易的,五十歲的人了,就那麼一個剛滿兩歲的兒子,還不是自己親生的……」

  公孫延突然送地上跳起來,「你胡說!」

  景翊一臉無辜地望著他,「我說錯了嗎?我昨兒晚上在房樑上看得清清楚楚啊,你下面是空的,看傷口的模樣應該至少有二十年了……難不成公孫夫人懷了二十年多年才生下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啊?」

  「你閉嘴!」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到公孫延的下身上,連蕭瑾瑜都睜開了眼睛,楚楚更是好奇地湊到了前面來。

  景翊人畜無害地笑著,「你要嫌我眼力差看錯了,咱們這兒還有個眼力好又懂行的王妃娘娘呢,你把褲子脫了讓王妃娘娘一驗就清楚了嘛……」


  蕭瑾瑜一眼瞪過去,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聽楚楚清清亮亮地道,「行!」

  吳江手一抖,紙頁中央頓時多了一道漆黑。

  楚楚兩眼放光地看著公孫延的兩腿之間,她還從沒見過男人下面空著是什麼模樣呢!

  蕭瑾瑜臉上一陣黑一陣白,公孫延被楚楚看得直感覺兩腿間颼颼冒冷氣,景翊滿眼笑意,「公孫大人,王妃娘娘可是剖屍的一把好手,下刀子那是又准又穩,保證給你驗得一清二楚,真相大白……」

  公孫延腿一軟,「咚」地跪了回去,兩手緊捂住腿間的虛空,仿佛那沉寂多年的生不如死的疼痛又重新發作起來,身子一時間瑟瑟發抖,「別……別……我自己說,我說……」

  楚楚失望地抿抿嘴,站了回去。

  蕭瑾瑜默默鬆了口氣,重新合起眼睛來。

  公孫延咬了咬牙,擡起頭來冷森森地看著蕭瑾瑜,「安王爺,景大人……你們這些出身尊貴的人根本不知道寒窗苦讀是個什麼滋味……要不是當年秦家那對賊夫婦把我從公孫家偷走,我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

  蕭瑾瑜皺了皺眉頭,輕輕睜開眼睛。

  公孫延冷笑,「你們都被那對老不死的騙了……什麼記掛我才來找我,分明就是自己作孽太多生不出孩子來,死皮賴臉地纏著我給他們養老來了!」

  公孫延咬著牙,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了,「他們還有臉說找我……我在他們家吃的什麼,穿的什麼?要不是他們把我偷走,我一個堂堂禮部尚書的兒子,會因為揭發舞弊的官家少爺被打出貢院嗎!會因為重傷流落街頭被官家少爺的家奴打成殘廢嗎!要不是及時被我爹發現,我早就暴屍街頭了!」

  「還好我爹認識我身上的痣,給我治傷,跟我講了我的身世……第二次考會試我就考中了,好多家小姐上趕著來提親,就算我身子這樣也願意……原來在那對賊夫妻家裡,鄉下丫頭都不正眼看我!我想著他們好歹是把我養大了,我有家有業也就不找他們算帳了,誰知道這兩個不要臉的居然找到京城來了,還等著在貢院裡堵我……好在他倆不知道我已經跟親爹相認了,就傻等在貢院裡,我也過了一段清淨日子……」

  「我年紀也不小了,家業不能沒人繼承,我知道我家那個賤婦早就不老實了,索性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認下了她肚子裡的那個野種……可那野種一生下來,我只要看見他都會想起來在街上被那群走狗毒打的場景……那戶的官家少爺已經病死了,但貢院裡還會有這樣的人,我就是咽不下去這口氣……剛好我看見在府上干泥瓦活的李如生,他後腰上有塊跟我一樣的黑痣,我就想索性一舉兩得……」

  「我知道李如生曾跟我同科,也因為揭發舞弊被打出來,後來屢考不中,心裡一直憋著這口氣……我本想借刀殺人,沒想到李如生居然憋屈出了瘋病,一到晚上就犯病,根本辦不成事……但來不及再找別的考生,索性讓他當幌子,我親自來干,萬一事發就把他往外一推,他膽小嘴笨,對我又感恩戴德,肯定落不到我身上……」

  公孫延越說越興奮,臉頰微紅,眼睛裡泛著亮光,「我先在街上買了個賣身葬母的啞巴丫頭,把她送進貢院裡,既不顯眼又不怕她多嘴,以備不時之需。我上下打點,如願當了監考官,一進貢院我就找上那個賊婆子,三十年沒見我,賊婆子也眼花了,根本沒認出我來,我裝作同情她,答應用職務之便幫她找兒子,但要她答應按我的吩咐辦事,還不能讓那賊老頭子知道,她還真就答應了……」

  「進考場之後第一次送水的時候,我就讓賊婆子把那件官衣偷偷拿給李如生……監考官只值前半夜的班,一換班我就去那屋子附近等著,賊婆子一旦把官兵引開,我就用監考官的身份輕輕敲開其中一個房間的窗子,騙他說要偷偷放他走,趁他不注意就用李如生的衣服撕開系成的布條把他勒暈,然後到另外兩屋把那兩個人也勒暈,把他們挨個掛到房樑上,拿走他們的外衣,再讓賊婆子給李如生遞進去。」

  「本來第二天晚上也想這樣的乾的,沒成想那個黑子居然把那個作弊考生扒光了,我就只能堵上他的嘴把他撞死在牆上,再把堵他嘴的布條拿走……翻窗出去的時候不小心被窗框上的木刺劃破了手,我怕有破綻,就趁夜潛過去劃了李如生的手,反正他前一晚也在哭鬧,周圍考棚的考生也都不當回事兒了。」

  公孫延得意地看向蕭瑾瑜,「我讓李如生散布舞弊考生被殺的消息,果然鬧得一片大亂,安王爺情急之下就按著我留的線索一步步把李如生揪了出來,正巧是在晚上,李如生犯著瘋病,一點就著,還差點兒把安王爺當場掐死……雖然我很感謝那個沒腦子的黑子,但那黑子運氣實在不佳,賭氣喝酒喝得暈暈乎乎的時候正好撞見我把那賊老頭子放出去,雖然被我搪塞過去了,但還是怕他酒醒之後想起點兒什麼來,正好用上那個啞巴丫頭,誰知道那個啞巴丫頭也福薄,居然就這麼被那個黑子糟蹋死了……倒也省了我的事兒。」


  「我府上管家接到我的信兒,把李如生死的事兒告訴這母子倆,這倆人果然來鬧,放出去的那個賊老頭子也找上了這娘兒倆,我管家一說告御狀,這仨人就去了……」公孫延勾著嘴角,「能除了那對賊夫婦,能除了四個舞弊的禍害,還能把大名鼎鼎的安王爺送進天牢待了幾天,我也算死而無憾了。」

  雲姑哭得說不出話,李成就咬著嘴唇跪在一邊,攙著雲姑,狠狠地瞪著滿臉得意的公孫延。

  蕭瑾瑜輕輕咳了兩聲,緩緩開口,「本王確實一時失察,讓你鑽了空子,坐那幾日牢也實在應該……不過本王得告訴你,你在本案中雖步步算計清楚,但還是有件事被人算計了……」

  公孫延狐疑地看向景翊。

  「不用看他……」蕭瑾瑜聲音微沉,「他雖然缺德,但還不至於那麼缺德……」

  吳江心滿意足地記下這句。

  蕭瑾瑜又咳了兩聲,聲音冷了一度,「你生父公孫雋說,你是被秦家二老偷走的,如今令尊已仙逝多年,秦家二老也已亡故,無法當面對證……但據本王查證,公孫雋三十年前任潭州刺史,曾與府中一名丫鬟有染,暗結珠胎,孩子生下不久就被善妒的公孫夫人發現,讓人把孩子扔了出去,並讓全府家丁輪姦這名丫鬟,丫鬟死後還被扔在下人房院子裡曝屍十日,鬧得人盡皆知……據說公孫雋由始至終一聲沒吭,還在家裡跪了三天搓衣板。」

  景翊聽得心裡一陣發毛。

  蕭瑾瑜靜靜看著目瞪口呆的公孫延,「公孫大人的運氣倒是不錯,令尊在京城遇上你的時候公孫夫人已亡故多年,否則公孫大人一定會暴屍街頭了……」

  公孫延直覺得全身冰涼,「那……那秦家……」

  「公孫大人若是不信,儘管找景大人討要令尊的案捲來看,令尊為官數十年,沉沉浮浮,可記入案卷之事可比公孫大人的要豐富得多。」

  公孫延呆了好一陣子,突然揚起頭來看向景翊,「景大人……我是自己招的,全是自己招的……你說能留我一命的!」

  「唔?」景翊無辜地眨眨眼,「我說過?」

  「你說過……你說過!」

  景翊一本正經地看向吳江,「吳將軍,你查查看,本官說過類似的話嗎?」

  吳江看都沒看,「我記得清清楚楚……一句也沒說。」

  景翊攤攤手,聳聳肩,「那就不好意思了……再辛苦一下幾位臨時差役大人,把這個自己全招清楚的龜孫子找個地方吊起來吧,最好是讓考生考完一出卷房就能看見……跟考生解釋這案子的任務也交給諸位了,辛苦辛苦,回頭咱們再聚啊……」

  看著九個監考官加一個官兵把癱軟成泥的公孫延拖出去,李家母子一個勁兒地對景翊磕頭,「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別別別別別……」景翊從案台後面飄出來,一手一個把母子倆攙起來,「我得謝謝你倆,昨兒說得那麼清楚,今兒在堂上有這麼老實,謝謝捧場,謝謝捧場……」

  李成仰著頭看向景翊,「景大人,你說我今天在堂上乖乖聽話,不吵不鬧,就給我活兒乾的。」

  雲姑為難地皺起眉頭,把李成攬在懷裡,「景大人……你行行好,還是讓我幹活兒吧,孩子還太小……」

  景翊笑笑,「這活兒還真就是孩子才能幹……李成,我家有個兒子,今年三歲了,我想在給他請先生之前先找個小先生教教他,也陪他玩玩兒,省得總賴在他爺爺奶奶家,都被慣壞了……這活兒你願意幹嗎?」

  李成一個勁兒點頭,「願意!願意!我背過好多書,一定能教好他!」

  景翊揉揉他的小腦袋,「你要是教得好,再過幾年我給他請先生的時候,你就給他當伴讀,陪他一塊兒念書。」

  「謝謝景大人!」

  景翊看著激動得直掉眼淚的雲姑,輕勾嘴角,「你也住到我府上來吧,省得他老惦記著你,沒法安心給我幹活兒……你放心,我媳婦的脾氣是大了點兒,不過一向是對男不對女,吃軟不吃硬,肯定不會難為你倆。」

  雲姑聽著就要往下跪,「謝謝恩公,謝謝恩公……雲姑一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

  「別別別……這話可別讓我媳婦聽見,聽見我就得做牛做馬了……」

  景翊好不容易把千恩萬謝的娘兒倆哄去後堂,才發現蕭瑾瑜和楚楚已經不在公堂里了,只有吳江鐵著一張臉坐在案後奮筆疾書。

  景翊一愣,「你還寫什麼呢?」


  吳江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用利到能殺人的目光看向景翊,「你還沒說退堂……」

  「退,退,這就退……」景翊竄到牆邊抄起一根差役棍子,「退堂!威——武——」喊完之後扔下棍子向吳江人畜無害地一笑,「 好了好了……退完了,退完了……」

  吳江扔下筆,抓起堂審記錄簿從桌案後面走出來,黑著臉把記錄簿往景翊懷裡一拍,「記得主審官員要對堂審記錄校核糾錯。」

  「記得,記得……辛苦,辛苦……」景翊笑意滿滿地翻看記錄簿,剛掃一眼就差點兒哭出來,「吳江……誰告訴你堂審記錄能用狂草寫!」

  「我只知道王爺主審的案子規定必須用小楷字做堂審記錄,你主審的案子……好像沒什麼規矩。」

  「……」

  「還有……我勸你趁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麼,趕緊用小楷字謄一份出來,這案子是你主審的,卷宗要落到大理寺,年底王爺要審查卷宗的時候肯定還是你來整理。」

  「……!」

  「記得自己潤色一下。」

  「……」

  番外·蟹黃湯包

  吳江的秘密

  吳江到蕭瑾瑜房裡時,楚楚已經去廚房煎藥了。

  「王爺,」吳江頷首站到蕭瑾瑜面前,「卑職已把堂審記錄交給景翊了。」

  蕭瑾瑜微微點頭,淺淺地喝著手裡的一杯溫水,漫不經心地道,「什麼時候的事?」

  吳江一怔,「就……退堂之後。」

  蕭瑾瑜擡眼看著他腰間原本掛著香囊的地方,「我沒問堂審記錄。」

  吳江一愣,臉頓時紅起來,低著頭像野獸低嗚一樣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元宵節……」

  「哪年的元宵節?」

  「今……今年的。」

  蕭瑾瑜雲淡風輕地點點頭,「讓她來王府坐坐吧。」

  吳江一下子慌了神,倏地擡起頭來,「王爺,她可是……」

  蕭瑾瑜擺了擺手,「我知道她是誰……我還認得她的繡活。」

  想起那個總怯怯地低著頭的小丫頭,蕭瑾瑜微微含笑,輕輕摩挲著手裡的白瓷杯子,「我也有日子沒見她了。」

  見吳江抿著嘴唇不應聲,蕭瑾瑜輕勾嘴角,「我親自請她?」

  「不……不敢……」

  「嗯……就這兩天吧,過兩天忙起來又脫不開身了。」

  「是。」

  從貢院出來,吳江騎在馬上,頭一次感覺到如坐針氈是個什麼滋味,那匹獅子驄跟平時一樣跑得既快又穩,可吳江就是覺得心跳得亂七八糟的,好像一肚子的零碎都要被這畜生給顛出來了。

  在宮門口勒住韁繩翻身下馬的時候,吳江一張臉白里發青,劍眉之間擰出了一個死疙瘩,沒應宮門守衛的見禮,把馬一交就悶頭走進去了,徑直走到御書房院門口。

  吳江除了當安王府的侍衛長之外還有公職,隔三差五就要進宮當值,吳江不是多話的人,但宮裡人沒幾個不認識這個年輕將軍的,就是沒見過臉,也一定聽說過這個人。

  朝里二十來歲的將軍本就不多,能居三品的更是鳳毛麟角,能長年守在京里的就這一個,何況還是忠烈之後。

  一見吳江鐵著張臉走過來,立侍在院門口的小太監老遠就擺好了笑臉,吳江還是客客氣氣地對他抱了抱拳,「祁公公,卑職有事求見皇上,煩勞通報。」

  小太監笑盈盈的,「吳將軍,可是安王爺要呈什麼摺子啊?」

  吳江取出一個折本子,雙手遞上,「煩請祁公公代呈……還請祁公公通報一聲,卑職有要事面奏皇上。」

  「吳將軍稍候。」

  「有勞公公。」

  小太監轉身邁著小碎步走進去,沒一會兒就出來了,吳江卻覺得熬了好幾個時辰,握緊的手掌心裡冰涼涼的全是汗。

  「吳將軍,」小太監出來的時候白生生的臉上堆滿了笑,「久等了。」

  吳江有點兒僵硬地點了點頭,「祁公公……卑職可以見駕了?」

  小太監抿嘴笑著,意味深長地看向吳江,把折本子捧還給他,「吳將軍,安王爺的摺子皇上已經仔細看過了……皇上說,一切就按安王爺的意思辦吧。」


  蕭瑾瑜那本摺子上寫的什麼吳江一點兒也不知道,跟往常一樣,蕭瑾瑜讓他送進宮來,他就送來了,不該問的他絕不會多問一句。

  於是吳江接過摺子,沉穩地應了一聲,「是。」

  小太監笑得眼睛都彎了,「那就不耽誤吳將軍辦事了。」

  吳江一愣,「皇上……不見我?」

  小太監笑著指指吳江手上的折本子,「皇上說不用見了,一切就按安王爺的意思辦吧。」

  吳江怔怔地展開那本摺子,剛掃了兩眼,一張英氣滿滿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吳將軍,皇上已讓人傳長寧公主到晚晴樓了……」

  小太監話音還沒落,眼前已經不見人影了。

  晚晴樓就在從前殿到後宮的必經之路上,小樓建在高台之上,視野開闊,是整個宮中看夕陽最好的地方。

  這個時辰西天已經開始泛紅了,紅得媚而不妖,可吳江完全沒有心思留意這些。

  年初一的時候皇上照例大宴群臣,蕭瑾瑜不在王府,吳江就受召赴宴了,一夜推杯換盞之後,微醉中看到皇后身邊依著一個嬌小的身影,正淺淺柔柔地對他笑著,神情剛一恍惚,就又被人拉去喝酒,下半夜的時候再回頭去找,已經不見了。

  初一的晚上明明沒什麼月亮,吳江次日酒醒後卻總覺得前夜看到了一片溫柔又明媚的月光,記不得是在哪兒看到的,也記不得那片月光的周圍有些什麼,只記得自己曾沐浴在那片宜人的月光下,整個身子都輕飄飄的。

  一直到元宵節再次受召入宮赴宴,皇上提出四十歲以下武官比武助興,彩頭是皇上的親妹妹長寧公主蕭湘親手繡制的香囊。

  吳江得蕭瑾瑜影響已久,向來不會在這樣的場合顯山露水,正在琢磨不給安王府丟人又不至於鋒芒畢露的比武路數,驀然看見拿出香囊給眾人展示的長寧公主,頓時想起來自初一之後總在他夢裡出現的月光是哪兒來的了。

  於是那場比武之後,再沒有文官武將在背後念叨一個王府侍衛長憑什麼占著三品將軍銜了,吳江也如願地在那片思慕多日的月光中接過香囊,配在腰間。

  和那晚一樣,蕭湘只看著他淺淺柔柔地笑了笑,就轉身離開了眾人的視線。在吳江看著,就像是烏雲突然遮了月亮,整夜都滿場黯淡,儘管十五的圓月就掛在當空,明亮如鏡。

  吳江不記得當晚是怎麼回王府的,只知道二十五年來頭一回有這樣百爪撓心的感覺。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娶她,發瘋一樣地想。

  可是娶不得。

  他是三品將軍不假,但能年紀輕輕戰功平平就爬到此位,有一半的原因是託了早年為國捐軀的父親的福。

  他十六歲那年母親也病故了,他又是家裡的獨子,如今手裡唯一的產業就是父母留在蘇州的一處老宅,唯一的依靠就是向來不謀權勢名利的安王府。

  他憑什麼去跟皇上說喜歡上了一名小他七歲的嫡出公主……

  何況那麼美好的人,憑什麼看上自己……

  可那隻香囊他還是捨不得取下來。

  沒成想就這麼被王爺看出來,還神在不知鬼不覺中讓他自己給皇上遞去了那道摺子……自己那點兒心思全被王爺抖摟給了皇上不說,皇上還同意了王爺的提議,讓他自己去問蕭湘的意思!

  只要蕭湘點頭,皇上立馬就擬旨賜婚。

  可若是……

  就算她搖頭,他還是得完成蕭瑾瑜的任務,請她去安王府……

  吳江也不知道皇上命人傳她的時候說了多少,一時不顧那麼許多,一口氣奔上小樓,頭都沒敢擡,對著那個鵝黃色的身影就是一拜。

  「卑職吳江拜見公主!」

  吳江聽了好一陣自己亂七八糟的心跳聲,才聽到一個柔而不軟,甜而不膩的聲音,「吳將軍不必多禮。」

  吳江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埋頭看著腳尖。

  「卑職,卑職……」

  一肚子的話想說,堆到喉嚨口卻一句也說不出來,生生地把一張俊臉都憋紅了。

  「吳將軍……」明顯輕了一層的聲音裡帶著細細的顫抖,「你若不喜歡那個香囊,扔了便好……不必拿來還我……」

  吳江一愣,驀然擡頭,那個朝思暮想的人正看著他腰帶上原本繫著香囊的地方,一雙燦若晨星的眸子裡滿是黯淡的絕望,櫻花瓣一樣的嘴唇輕輕抿著,隱隱發白,看得他向來強健的心臟倏地一疼。


  「不,不是……」吳江慌忙從懷裡抓出那個細細收好的香囊,「卑職只是沒,沒掛在腰間……」

  一對好看的葉眉微微往中間蹙了蹙,那雙眼睛裡卻帶上了柔柔的笑意,「吳將軍為何把香囊放在懷裡?」

  吳江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腦子的存在,順口抓了個詞,「暖,暖和……」

  蕭湘「噗嗤」笑出聲來,趕忙用袖子掩了口,只留給吳江一雙笑意滿滿的眼睛。

  吳江被笑得發窘,又把腦袋垂了下去,「卑職無禮,公主恕罪……」

  比起剛才那模樣,吳江倒是更願意她笑,哪怕她是在笑自己,也比看到她那副明顯是傷心絕望的模樣心裡好過得多。

  「吳將軍,」蕭湘聲音里還帶著溫柔的笑意,「你既然不是來還香囊的……那是為何要見我?」

  吳江又是一愣,「皇上……沒說什麼?」

  蕭湘輕輕搖頭,帶出一陣輕微的步搖聲響,「皇兄派來的人只說,來了自會知道。」

  吳江的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看著被夕陽映襯得既溫暖柔和又光彩熠熠的人,腦子一熱,一句話脫口而出,「我想娶你……」

  話音還沒落,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吳江慌地跪下來,「卑職該死!」

  「你起來……」

  吳江的身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樣,不知怎麼就站了起來,低埋著頭。

  「你……」那聲音里又帶了點兒細微的顫抖,卻也帶著三分收斂不住的笑意,兩分不由自主的羞惱,輕輕地道,「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怎麼娶我呀……」

  吳江呆了好一陣子才擡起頭來,「公主……你,你答應了?」

  不知是不是被夕陽襯的,蕭湘白嫩的臉上滿是紅雲,微微低著頭,抿嘴含笑,「吳將軍還沒仔細看過那隻香囊吧?」

  他怎麼會沒仔細看過,還不知道翻來覆去看了多少遍,一看到那些細密整齊的針腳就能想到一顆七巧玲瓏心……

  「吳將軍沒看過裡面吧?」

  香囊裡面……不就是香料嗎?

  吳江著急又小心地解開那根繞在袋口的細繩,裡面果然是一小包用紗布封起來的香料。

  「你把香料袋拿出來,看看裡面……」

  吳江仔細地取出香料袋,把香囊外皮翻了個面,才發現外皮是里外兩層繡花的,裡面那層赫然繡著一個篆體的「吳」字,從手工到絲線材質,都比外面那層精美不知多少倍。

  吳江一愣,「公主……」

  蕭湘垂著頭,有點兒侷促地揪著指尖,像個犯錯的孩子似的,一張俊俏的小臉羞得紅紅的,「我……我好幾年前就聽過你的很多事,但我只能在晚晴樓上偷偷地看幾眼……後來,我就……我就繡了好多這樣的東西,不知道怎麼給你,也不知道你肯不肯收……」

  她從小就是內向怕羞的性子,不會討父皇母后歡心,得到的恩寵也就少得可憐,她就安安靜靜地窩在清冷的院子裡,不哭不鬧不多話,更不與人爭,所以一直埋沒在偌大的後宮裡。

  自從十三歲那年聽到這樣一個名字,知道這樣一個人,斷斷續續地從宮女口中聽到這個人的故事,心裡就有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惦記。

  十五歲那年第一次陪皇后到晚晴樓上看夕陽,第一次在皇后的指點下看到那個人走進御書房的挺拔的身影,之後每次聽到這個名字都會格外用心,聽到他立功受賞就會高興好幾天,聽說他生病受傷就會一直擔心到有人說起他平安的消息。

  她最擅長繡活,也不知道自己暗地裡繡了多少想要送給他的東西,甚至繡好了自己的嫁衣,紅蓋頭,鴛鴦枕,芙蓉被……可就是鼓不起勇氣來找皇上去說。

  直到年前聽見皇上和皇后商量要給自己的心上人說媒牽線,這才按捺不住,但又怕襄王無夢,不願勉強他,還是忍了下來,只求皇上讓她參加初一和十五的晚宴,讓他能看到她。

  兩次面對面之後吳江竟一絲回音都沒有,宮裡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在忙,蕭湘本已在試著說服自己死了這條心,可現在……

  蕭湘從沒覺得自己的日子如此鮮活過。

  吳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到底是想哭還是想笑,「收,我都收!」

  「那……」蕭湘溫柔的嘴角輕輕揚著,「你得問問我皇兄才好。」

  吳江再一次有種為蕭瑾瑜赴湯蹈火都在所不辭的衝動,「皇上和安王爺都答應了,只要公主答應!」


  蕭湘微微一愕,旋即笑得清甜,臉上紅雲密布,淺淺地點了點頭,「我答應……」話音沒落,就跌進一個溫暖寬敞的懷抱里。

  懷裡的人羞得聲音發顫,卻還是貪戀這個懷抱里的溫度,不掙開,反而小心翼翼地摟上他結實的腰背,「吳將軍……」

  吳江不出聲,也不動,就這麼靜靜地抱著,只有這麼真實的體溫,這麼真實的幽香,才能讓他相信自己這不是一個萬分遙遠的夢。

  第一次這樣抱一個女人,覺得懷裡的身子清瘦清瘦的,有點涼,還在微微發顫,不由得心疼起來,抱得更緊了些。

  不知道這個安靜美好的人在幽深冷寂的宮苑裡受了多少委屈……

  「吳將軍,這裡……夕陽很美……」

  「我只喜歡看月亮。」

  「那……以後我陪你看。」

  「好。」

  王爺的承諾

  蕭瑾瑜本是打算會試一結束就立刻回王府的,所以酉時不到就盯著景翊寫好摺子送進宮裡。

  哪想到薛汝成一口咬定自己的罪過不是這麼一兩天就能反省好的,死活不肯從天牢里出來,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蕭瑾瑜只得一個人連熬五天批完了幾千份卷子,累得差點兒吐血。

  薛汝成恐怕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短短五天內他被自家得意門生的媳婦咒了多少個花樣,如果這世上咒人的話都能應驗,那這五天之內他已經把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東西都當了一遍了。

  楚楚以為出了貢院蕭瑾瑜就能歇歇了,可轎子剛進安王府的大門,蕭瑾瑜就直接讓人把他的轎子擡到十誡堂去了。

  蕭瑾瑜回到一心園的時候還滿臉都是藏不住的疲憊,眉宇之間卻帶著清晰的喜色,不等楚楚攙他上床休息,就拉著楚楚坐到了自己腿上,輕撫著楚楚還沒見凸顯的小腹,「楚楚……譚章抓到了。」

  楚楚一喜,伸手摟住蕭瑾瑜傷痕未消的頸子,「真的?」

  蕭瑾瑜輕輕點頭,「譚章本想喬裝躲起來避避風頭,但本性難移,不肯吃苦,竟跑到連理樓去吃飯,以為新開的酒樓沒人認得他,卻被鳳姨認出來,讓那個刀工極好的廚子把他綁著押送來了……」

  楚楚連拍了幾下巴掌,「鳳姨真厲害!比大哥還厲害!」

  蕭瑾瑜笑意微濃,「以後不能叫大哥了。」

  楚楚一愣,「為什麼呀?」

  「以後按輩分算……他得喊你一聲七嬸了。」

  「啊?」楚楚眨眨眼睛,抿了抿嘴唇,想了好一陣子,才貼在蕭瑾瑜耳邊小聲地問,「那……是吳郡王看上他了,還是皇上看上他了呀?」

  「……楚楚,我除了有侄子,還有侄女……」

  「哦……」

  蕭瑾瑜哭笑不得地順著她的頭髮,「皇上下旨,給長寧公主和吳江賜婚了,月底就辦喜事……吳江執意留在王府,湘兒也願意住到這兒來,我沒什麼意見,你可願意?」

  「願意!」楚楚興奮的兩眼直放光,「人多了才好,咱們家太大了,人多了才熱鬧!」

  「咱們先說好……湘兒膽小得很,你可不許拿死人的事嚇她……」

  楚楚笑嘻嘻地看著蕭瑾瑜,「你答應說話算數,我就答應不嚇她。」

  蕭瑾瑜苦笑,「我何時說話不算數了?」

  楚楚嘟著小嘴,「你說把貢院的案子辦完就把事情都交代下去,然後跟我一塊兒在家裡調養身子的……結果一進家門又去辦案子啦!」

  「不是辦案子……是召集他們議事,把案子都交代下去了。」看著又笑起來的楚楚,蕭瑾瑜好氣又好笑,「我可不想讓孩子一生下來就會罵我騙子……」

  他相信這事兒她當真幹得出來。

  「才不會呢!我一定天天跟他說,他爹是好人,大好人!」

  「嗯……我天天在家聽著你說。」

  「好!」

  楚楚本想在這個沒謀面的侄女嫁來之前給她張羅著準備點兒什麼,可回到王府沒兩天就開始吐得厲害,正經飯吃不下去,一天到晚就只想吃些酸梅酸棗,睏倦得在椅子上坐一會兒就能睡著,一張小臉蠟黃蠟黃的,總也提不起精神,折騰了不到半個月就縮在床上爬不起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葉千秋每回來看都淡淡定定地說正常,蕭瑾瑜還是擔心得要命,寸步不離地陪著她,也不知道哪兒來的精力體力,每天親手把楚楚從頭伺候到腳,還特意讓人把鳳姨請來專門給她做飯。


  鳳姨看了楚楚卻樂得合不攏嘴,直說這孩子磨娘,肯定是個小子。

  蕭瑾瑜完全沒心思去想閨女小子的問題,偶爾楚楚被折騰得意識模糊,窩在他懷裡直喊難受,他都心疼得想要狠狠心索性讓葉千秋開服藥,寧肯不要這個孩子也不願看著她受這個罪。

  可楚楚好受點兒的時候又總笑著讓他摸她的肚子,問自己的肚子是不是鼓一點兒了,每次看到楚楚滿臉期待的神情,都會把蕭瑾瑜腦子裡的那個念頭打消得乾乾淨淨。

  楚楚從小就很少喝藥,受不了一天一碗又苦又澀的安胎藥,可葉千秋說她在剛懷孕的那個月裡經受過長時間的車馬顛簸,又受過幾次驚嚇,不按時服安胎藥的話孩子隨時可能沒了。楚楚雖然乖乖聽話,可蕭瑾瑜到底捨不得讓她受這份罪,就總在藥里加勺糖,親手餵她喝光,再端來各種花樣的甜點心哄她。

  一直到四月中旬楚楚緩過勁兒來,吃飯睡覺都正常了,臉色也紅潤起來,蕭瑾瑜才算是鬆了口氣,感覺到被她嚇飛的魂兒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才感覺到自己實在累壞了。

  晚上蕭瑾瑜靠在床頭批閱積壓下來的加急公文,楚楚就窩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他。

  有些事蕭瑾瑜能交代下去,有些事就只能他自己親自來辦,只要他不至於太累,楚楚也不會真去攔他。

  即便如此,吳江景翊一等還是忙得叫苦不疊,倒也忙得心甘情願。

  一直等到蕭瑾瑜把最後一本公文看完,楚楚才在他腰間撒嬌地磨蹭幾下,「王爺,今天公主給咱們的孩子送了一身小衣服,她自己做的,可好看啦!」

  蕭瑾瑜輕笑點頭,柔柔地順著她的腰背。

  自打楚楚好些了,蕭湘就總來找楚楚聊天,蕭湘跟楚楚是同年生,性子溫柔內向,平日在王府里很少言語,卻跟楚楚有說不完的話,尤其愛聽楚楚給她講《六扇門九大神捕傳奇》的故事,蕭瑾瑜也樂得讓這兩個人在一塊兒。

  「王爺,我也想給公主送點兒東西。」

  「嗯……」蕭瑾瑜慢慢躺下來,輕輕合起眼睛,「除了屍體,什麼都好……」

  「當然不是屍體啦!」楚楚窩在他懷裡笑著,「我想送給她一套人骨架子。」

  「……!」

  蕭瑾瑜瞪大了眼睛看著正為自己這個好主意興奮不已的楚楚。

  「我給她講九大神捕的故事的時候,她總聽不明白我說的那些骨頭的名字,我送她一套人骨架子,她擺到屋裡多看看就能明白啦!」

  人骨架子,還擺在屋裡……

  「楚楚……」蕭瑾瑜已經有兩個月沒跟楚楚說過「不」了,一句話想了好一陣子,說出來的時候已經委婉到不辨原意的程度了,「湘兒是個姑娘家……」

  「我知道,她的臉皮比你的還薄呢!」楚楚抿嘴直笑,「我一說吳江這兩個字,她就能羞得臉紅呢……我一定給她找副好看的女人骨頭架子,不然她肯定不好意思看!」

  蕭瑾瑜被她最後一句狠噎了一下,啼笑皆非,「楚楚……你就不怕嚇到她嗎?」

  楚楚眨眨眼睛,一臉無辜,「一把骨頭,有什麼嚇人的呀?」

  「楚楚……再想想,送點別的吧……珠花簪子,胭脂水粉,什麼都行……」

  「唔……對啦,她說過想學燉湯來著,沒人敢教她,我就教她燉湯吧!」

  「好……」儘管蕭瑾瑜並不情願讓她在這個時候下廚房,但總比任由她給蕭湘送副骨頭架子的後果好得多,「當心身子就好。」

  「好!」楚楚撫著蕭瑾瑜仍然瘦得骨骼突兀的身子,想著前些日子這個人拖著那麼病弱的身子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心裡既疼又暖,「王爺,你想吃什麼,明天我給你做。」

  「不用,你好好吃飯就好……」蕭瑾瑜輕輕吻在她額頭上,「等你把孩子生下來,再一塊兒補給我。」

  楚楚臨盆是在十月初,穩婆早在一個月前就從宮裡請來了,葉千秋也再三確認過,楚楚的身子完全經得住分娩,可誰也沒想過,到了該動手接生的時候,安王爺守在娘子身邊就是不肯出去。

  「王爺,」楚楚已經疼得意識模糊了,穩婆急得一頭汗,就是不敢動手,「您就到外面歇歇吧……產房不吉利……」

  蕭瑾瑜狠剜了穩婆一眼,「是本王不吉利,還是王妃不吉利,還是本王的孩子不吉利?」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王爺息怒,王爺息怒……」


  蕭瑾瑜一手給楚楚緊攥著,一手憐惜地擦著楚楚臉上的汗水,手上的動作和看向楚楚的目光都極盡溫柔,說給穩婆聽的話卻冷硬如鐵,「你要麼在這兒接生,要麼出去領死,自己選吧。」

  「是,是……」

  穩婆只得全當蕭瑾瑜不存在,到底是一把老手,就是百般緊張之下也沒讓楚楚吃什麼苦頭。

  即便如此,聽著楚楚接連不斷的呻吟聲,蕭瑾瑜還是一直懸著一顆心,明明緊張得手心直出冷汗,還在溫聲細語地安慰著楚楚。

  一直聽到一聲細弱的啼哭,蕭瑾瑜那顆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的心臟才算落了回去,感覺到楚楚的手倏地一松,蕭瑾瑜反手把那隻脫力的小手握住,也不顧有穩婆和打雜的丫鬟在場,俯身在她疼得發白的嘴唇上輕吻,「辛苦你了……」

  見楚楚目不轉睛地看著穩婆懷裡的孩子,蕭瑾瑜忙讓穩婆把孩子抱過來。

  「恭喜王爺,恭喜娘娘,」穩婆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楚楚身邊,「是個小王爺!」

  蕭瑾瑜輕撫著楚楚滿是汗水的額頭,「謝謝你。」

  楚楚盯著襁褓里那個眯著眼睛直哭的小傢伙看了好一陣子,「王爺……」

  「嗯?」

  「他怎麼一點兒也不好看呀……」

  蕭瑾瑜本來眼眶都發紅了,結果被她一句噎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哪有當娘的見著兒子第一句話就是嫌他難看的呀……

  穩婆也被楚楚這句逗得差點兒笑噴出來,見蕭瑾瑜噎得說不出話來,忍不住插話道,「娘娘,小孩兒生出來都是這個模樣……奴婢在宮裡接生這麼多年,小王爺可是數得著的漂亮孩子啊!」

  蕭瑾瑜撫著她的頭頂,好氣又好笑,「聽見了嗎,不許嫌我兒子難看……」

  楚楚美滋滋地笑著,「好像是挺好看的……」

  「什麼好像……就是好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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