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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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涼州驛出來,馬車趕得飛快,坐在馬車裡能清楚地聽見急促又整齊的馬蹄聲。蕭瑾瑜換好官服之後就合起了眼睛,輕皺著眉頭,臉色白得厲害。

  「王爺,」楚楚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湊到了他身邊,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剛才冷捕頭來,是不是軍營里又死人了呀?」

  「不是……是突厥的三王子想請我喝酒……」

  好一陣沒聽見動靜,蕭瑾瑜眉頭緊了緊,睜開眼睛,正對上楚楚既滿是擔心又格外堅定的目光,微微一怔,「怎麼了?」

  楚楚抿抿嘴唇,低下頭來,「我知道突厥,董先生講過……突厥的人個個都是裹著狼皮的長毛大個子,殺人如麻,還會把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你別害怕,你要去見他們,我一定陪著你。」

  蕭瑾瑜伸手攬住她的腰,牽起她扶在自己臂彎上的手,把她細嫩的手背湊到嘴邊輕輕吻了吻。這丫頭明明就害怕得要命,居然還強作冷靜來安慰他……

  蕭瑾瑜心裡既疼又暖,嘴角牽起一絲溫和的笑意,「放心,突厥人確實能征善戰,但他們也是人……冷將軍已經跟他們打了好幾年的仗了,如今勢均力敵,不分上下。」

  「真的?」

  「嗯…」

  「冷將軍可真厲害!」

  「是冷將軍帶兵厲害…」蕭瑾瑜眉心沉了沉,把楚楚的手往自己手裡心使勁兒攥了攥,「不過……楚楚,你千萬記住,軍營里除了我和景翊,還有冷月,任何人都不要信,冷將軍也不行……」

  楚楚認真地點點頭,「你放心吧。」

  「嗯……」

  馬車在離軍營最遠的第一道關卡前停住,蕭瑾瑜本以為是要接受檢查,剛想開窗交代一下,就聽見從車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王爺。」

  蕭瑾瑜皺了皺眉頭,「進來吧。」

  話音剛落,馬車裡就閃進來一團火。

  冷月一絲不苟地向蕭瑾瑜拜了一下,才道,「王爺,雖然那伙兒突厥人承諾在見到你之前絕不動兵,但我爹擔心他們使詐,還是留在軍營里以防萬一,讓我帶人來迎迎你。」

  蕭瑾瑜微微點頭,「軍中情況如何?」

  「因為先前自殺的事兒,又一時不打仗,有點兒亂……」冷月微揚下巴,明朗地笑了一下,「王爺放心,我給你當侍衛,肯定比景翊強。」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替景翊說兩句,楚楚就已經點起頭了,「對!景大哥自己都說過,他不會打,就只會跑,肯定比不過你!」

  冷月突然意識到楚楚的存在,葉眉一蹙,為難地道,「王爺,營里有軍規……」

  蕭瑾瑜把聲音放低了些,「還需楚楚幫忙檢驗屍體,就讓她以王府大夫身份入營吧……我與她分帳就寢便可。」

  「那就多謝娘娘了……」冷月笑得有點淒涼,「以往軍營里死人都是戰死的,草蓆子一裹葬在軍營邊兒上就行了,根本就不用驗屍收屍,這回死的人都放在一個單獨的營帳里了,派人專門守著……我爹待他的兵跟親兒子似的,平白死這幾個將軍,可把他心疼壞了,這幾天一直臉黑脾氣臭,還得請王爺多擔待。」

  蕭瑾瑜輕輕點頭,「你來趕車,進了軍營不要停,直接去停屍的營帳,楚楚負責驗屍……請冷將軍去那見我。」

  「是。」

  蕭瑾瑜要跟楚楚一塊兒去看看,可不管他保證離屍體有多遠,楚楚都是一口的不答應,本來答應讓他在帳門口等著的,可楚楚剛出去就看見外面起了風沙,索性連馬車也不讓他出了。

  人被她結結實實地按在榻上,輪椅又被她推到了最遠的角落,蕭瑾瑜哭笑不得,「楚楚……我這樣見冷將軍,不合規矩……」

  楚楚雪上加霜地扯來一條厚厚的被子,把他從腰往下裹了個嚴嚴實實,拿了杯熱水放到榻邊的矮几上,一點兒商量的餘地都沒有,「我是大夫,我說了算。你要不聽我的,我也不聽你的了!」

  「好……那就冷月陪你,行不行?」

  「行。」

  楚楚跳下馬車,鑽進帳子,冷月已經在帳里了。

  看著楚楚挽起袖子把頭髮重新綰成一個光溜溜的髻,圍上圍裙,戴上手套,一下子變成一副很是正兒八經的模樣,冷月忍不住道,「這些事兒我也懂一些,給你搭把手吧。」

  楚楚滿臉驚喜,「你還會驗屍呀?」

  楚楚想說董先生沒說過小辣椒還會驗屍,想了想就沒說出來,董先生說的到底是戲本,真人可就在她面前呢!


  冷月攏起頭髮來,露出一臉得意,「以前跟王爺學的……要不是後來嫁給景翊那個混蛋,不能再住在安王府了,我肯定有機會把王爺那些驗屍的本事全學來。」

  楚楚怔怔地看著冷月,盯著她美得張揚的側臉,掃了幾眼她那被一身紅衣勁裝包裹得讓人想入非非的身子,心虛地抿了抿嘴唇,「你以前……住在王爺家呀?」

  「住過挺長一段日子,王爺這人難伺候得很,但挺有意思的,那會兒我就覺得安王府最好玩兒,連過年都不願回家……」冷月漫不經心地說著,掃了眼擺在地上的三個蓋著白布的草蓆,「王爺說都聽你的,你說吧,先驗哪一個?」

  「就……就最早死的那個吧。」

  冷月走到其中一個草蓆前,面不改色地掀了白布,露出一具已經脫乾淨了的屍體,死的是個年輕男人,在腐爛得斑斑駁駁的皮膚下還能看出健壯勻稱的骨肉。

  楚楚跪到屍體旁邊,從屍體的頭頂開始一寸一寸地仔細查看,從頭頂一直看到腳趾,腦子裡留下的居然連一點兒屍體的影子都沒有。

  整個腦殼裡就只有一團酸溜溜的糨糊。

  王爺讓冷月住在他自己家裡,還教給她查案驗屍……

  冷月人長得漂亮,有本事,又是大將軍的女兒,王爺連這麼好的姑娘都瞧不上,要不是有皇上的那道聖旨逼著,王爺恐怕這輩子都不會願意娶自己這樣的吧……

  冷月看她直勾勾地盯著屍體,眼睛裡亮閃閃的,小臉慘白,咬嘴唇都要咬出血來了,冷月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頭,「楚姑娘……怎麼了?」

  楚楚這才倏地晃過神來,怎麼看著看著屍體就想到王爺身上去了啊……

  「沒,沒怎麼……他死得怪可憐的。」

  冷月微微皺了下眉頭,「那照你看,他到底是怎麼死的?」說著補了一句,「不是自殺,對吧?」

  「不知道……」

  楚楚從頭到腳又看了一遍,把屍體翻了個身兒,一寸寸地摸著看著,看著看著神情又恍惚了。

  這人的身子算是男人里比較細滑的,可比起王爺的身子還是差得遠了……

  冷月說王爺難伺候,那就是說她以前伺候過王爺吧,她懂得多,肯定要比自己伺候得好……

  平日裡王爺只要自己能動,就死活不肯讓她伺候,楚楚還沒從仔細想過為什麼,這麼想著,興許是因為她伺候的不好,也興許,王爺嘴上不說,但跟楚水鎮裡的人一樣,到底還是介意她是個仵作,嫌她晦氣吧……

  「楚姑娘……」冷月好奇地看著她在一具屍體上溫柔認真地撫著揉著,「這是什麼驗屍法啊?」

  「啊?」楚楚愣愣地看著幾乎被自己揉破皮的屍體,慘白的小臉騰一下就紅了,「這是……這是我家家傳的法子,不告訴別人。」

  「哦……」

  「你看見的,也不能跟別人說。」

  冷月認真地點點頭,「好。那你用家傳的法子……查出來這人的死因了?」

  「就,就快了!」

  蕭瑾瑜在榻上靠了沒多會兒,就聽見車門外傳來一聲滄桑又響亮聲音,「末將冷沛山恭迎安王爺。」

  蕭瑾瑜把身子坐直了些,理好衣襟,才道,「冷將軍,請進來說話吧。」

  車門一開,鑽進來一個披掛整齊的老將軍,鬚髮斑白,精神矍鑠,一手托著精鋼頭盔,到蕭瑾瑜榻前利落地一拜,「拜見安王爺。」

  「冷將軍免禮。」

  站起身來看清楚蕭瑾瑜裹著被子靠在榻上的模樣,冷沛山愣了一愣,在他的印象里,這人的身體一向不好,卻還從沒以這副樣子見過人。

  看著冷沛山的神情,蕭瑾瑜帶著一絲歉意微微頷首,「偶染微恙,讓冷將軍見笑了……」

  冷沛山忙低頭把目光錯開,「末將不敢。」

  「冷將軍,」蕭瑾瑜的聲音平穩清冷,沒有一點兒抱病虛弱的意思,「我本無權過問戰事……既奉皇上之命來此查案,不得不向冷將軍請教幾句。」

  「是末將上書求皇上請王爺來的……王爺不辭辛苦至此,末將定全力配合,知無不言。」

  蕭瑾瑜點點頭,沉了沉聲,「請問冷將軍,這一役若無此波折,單論兩方實力,如何?」

  冷沛山倏地擡頭,錯愕地看向一臉平靜的蕭瑾瑜,「王爺……您這是什麼意思?」

  蕭瑾瑜靜靜定定地看著冷沛山,「我的意思是,依冷將軍多年征戰經驗看,實話實說,這一仗要是正兒八經的打,我軍與突厥,誰輸誰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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