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狀告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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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糝徑落花片片。

  拂雲新竹離離。

  輕柔的雲朵映著我身上的海棠紅喜服,所有人都看向我,我忽然不知該說什麼。

  我爹覺得是合適的。

  祝西峰覺得是合適的。

  花練覺得是合適的。

  現在,馮高也覺得是合適的。

  他們都覺得是合適的。

  中人之家,不娶再醮之婦。秦明旭肯許出「十里紅妝,鳳冠霞帔」的諾言,決然是對我的真心。在場的每個人,都懂。我亦懂。

  秦明旭的愛,自始至終,都是熱烈的,像是一盆火。

  我從一場狂風暴雨中走出來,渾身濕透,被動地,一點點向火盆靠近。卻,本能地,不敢走得太近。

  我或許一直都是一個太清醒的人。

  想得太多,顧忌得太多,不敢將心扉徹底敞開。

  因清醒而伶仃。

  我還未開口的時候,花練從不遠處奔來了,鞋子上全是泥。祝西峰連忙湊上去,道:「死丫頭,你不是跟著姊姊花轎走的嗎?怎麼這會子才來?我還以為你被土匪擄去,做壓寨娘子了呢!哦,不,就你這姿色,最多給土匪做個燒火丫頭!」

  要是往日,花練肯定要揍他了。

  但今天,花練沒有。她愣愣地,走到我身邊,久久沒回過神來。

  我以為她被剛才的烏龍事件驚到了,安慰道:「花練,別怕,沒事了。」

  她低頭,不斷地念叨著:「東家沒事就好,東家沒事就好……」

  天盛樓來人,說柜上出事了。

  秦明旭忙跟著他去了。

  我帶著馮高、祝西峰和花練,回了祝府。

  我將馮高安置在正院的暖閣中。

  他雖竭力瞞我,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但我看得出來,他傷得很重。從馬上下來那一剎,很是吃力。

  他頂著滿身的傷,又騎了幾日的馬,精疲力盡,倒在暖閣的床上,說了句「姊姊,我略歇一會兒,這趟來揚州,身上還有差事」,便睡去了。

  我命小廝去抓了些治外傷的藥。

  藥抓回來,我想了想,坐在榻邊,伸手解他的衣扣,睡夢中的他猛地按住我的手。

  他是一個時時警惕的人。縱是睡覺,也滿身的防備。從無半分安全感。

  我輕輕喚了聲:「豆芽,別怕,是姊姊。」

  他的手慢慢鬆開了。

  醒來、夢裡,他只對姊姊,是不設防的。

  我解開了他的衣扣。他身上的傷比臉上重多了。沒有半塊好皮肉。新傷摞著舊傷。

  我扭過頭去,就哭了。

  須臾,我將藥粉細細撒在他身上。

  他微微皺起眉,模模糊糊中,呢喃一句:「姊姊,我疼。」

  這一刻的他,不再是東廠的督公,朝中威名赫赫的都領侍,他只是東昌府雜技班的流浪兒,羸弱的小豆芽,那個在高高的舞獅架上充滿恐懼的孩子。

  我似哄嬰孩般哄他:「馬上就不疼了。」

  他平靜下來,睡得很香甜。

  我在暖閣中,待到晌午才出來。花練在檐下等我。她已回過神來,神態如常。

  我看著她,問道:「花練,花轎走的路上,你去哪兒了?」

  她雙手揉搓著,不答。

  我道:「花練,你向來說話乾脆,不拘有什麼事,不必瞞我。」

  她猶豫一會兒,道:「東家,我……那會子看到一個熟人。」

  「什麼熟人?」

  「……我們村裡的人。」

  「你們村里人投了匪?是你的親眷麼?」

  「……是。」

  我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跑得滿腳是泥。依我說,個人有個人的選擇,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兒。不拘是做民,還是做匪,想來此人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水滸傳》里有句話,叫逼上梁山。你也不必介懷了。」

  「東家說得對。」

  柜上的夥計來府里,說來了幾個外地的客商,要談買賣。


  祝西峰聽了,躍躍欲試,道:「姊姊,讓我去試試吧。」

  「你行麼?」

  他一拍胸脯:「好歹我也是祝家的男子漢,姊姊該讓我歷練歷練的。」

  我沉吟一番,道:「花練,你跟著西峰去吧。有你盯著,我放心。」

  「是。」

  花練向祝西峰道:「少爺當穩成一點。」

  「你莫要小瞧人!」祝西峰盯著花練,不服氣道。

  兩人一前一後地去了。

  馮高睡到申半,方醒來。

  我端上肉湯和炸餅,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我問道:「豆芽,你這次來,是有什麼差事?」

  「北抵韃靼,軍餉不足,萬歲要查江南的鹽稅。姊姊,我得忙公務去了。」

  他起身,發現身上塗了藥,道:「姊姊,你讓誰給我上的藥?」

  「我自己。別人我不放心。」

  他臉騰地紅了,似喜非喜,似惱非惱,局促不安。

  「辛……辛……辛苦姊姊了。」

  他起身,慌亂地走開了。

  我道:「你慢點兒走,辦完事回來,我們一道去青岳館吃肉粽。」

  日頭一點點落下。

  舒雲剩影。

  門外的小廝進來報:秦府有人來拜見。

  我命他請進來。

  來的,居然是早上那個放煙霧的矮小精悍的家丁。他似乎是秦明旭手下頗得力的人。

  「新夫人,大事不好了,我們東家出事了!」

  我聽了這話,已無心去辯駁他對我的稱呼,忙問:「怎麼了?」

  他道:「那會子官府的差役,去柜上傳東家,東家去了,才知,是鄭國舅搞的鬼。鄭國舅現在咬死了,是東家搶親,依《大明律》,要告東家。花轎停在秦府,鄭國舅找了人證,言之鑿鑿,東家辯無可辯……」

  若是往日的鄭泰,定會讓家丁直接追打到秦府去,哪裡顧什麼王法?

  現時,他收斂了,便去告官。

  這件事,確實難說清,讓鄭泰鑽了空子。

  該如何是好呢?

  我踏著院中的青苔,腦海中浮現出許多情景。

  「只要我有,只要你需。」程家的櫃檯上,他拿著大把銀票替我打發催債的人。

  我和程淮時去秦家赴宴,他明敲暗指,道:「他日山高路遠不能相見,唯願你珍重萬千,身無痛,腳無疾,得償所願,一世皆安。」

  元宵節,我和他站在巷口,天上炸開一朵大大的煙花,他說:「桑榆,你好好照顧自己,就是最大的周全了。」

  陪我去大理寺探程淮時,雨中,他道:「謝甚,桑榆,十年修得同船渡,我們可是在船上就認識的。」

  王玉珍的毒藥迎面撒過來,他大喊一聲撲過來:「桑榆,小心!」

  ……

  如果說,程淮時自始至終都是讓我仰望的人,而秦明旭,卻一直是淺笑著站在我身旁,讓我可以平視的人。

  他的一喜一怒,眼角輕揚,帶著紅塵中最尋常的煙火氣。

  出身富家,倜儻不羈,輕狂半生,他的等候,已經是他能給予的最大認真。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我與秦明旭,在前生今世的輪迴里,究竟修了多少年?

  鄭泰的狀告,是颶風,將我乘坐的船刮去了一個終點。

  我在百轉千回的思量中,有了決定。

  我隨著那家丁去了衙門。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重。

  鄭泰站在公堂,咄咄逼人。

  堂上坐著官員。

  地上跪著證人,秦明旭。

  秦明旭見了我,呵斥那家丁:「誰讓你去告訴祝老闆的!」

  家丁慌忙跪下。

  秦明旭道:「桑榆,不關你事,你快些回去吧。」

  我逕自走上前,因身帶鄉君爵位,故而見官不必行跪禮。


  「請問大老爺,原告所告何事?」

  官員道:「原告鄭爵爺,狀告秦明旭搶親。可是確有其事?」

  鄭泰與我同有爵位。官員不欲得罪任何人,便打算按實情辦事,不偏不倚。

  「何謂搶親?」我問道。

  「劫掠他人之妻妾,是為搶親。」

  「那麼,搶親的,該是鄭泰。」我沉聲說道。

  在場的人,都驚住了。

  鄭泰惱羞成怒,道:「祝桑榆,你胡說什麼!」

  官員清了清嗓子,道:「可是,本官已經查明,義德鄉君……並無夫婿。你自願上了花轎。」

  我揚聲道:「我是上了花轎,可我,是打算讓人將花轎擡到秦家的。因為——」

  我頓了頓,指著秦明旭,道:「因為,我與秦公子,已有夫妻之實!」

  一語出,石破天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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