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宵半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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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明月黯籠輕紗。

  柔軟的紅帳拂動著榻上的驚慌與繾綣。

  身旁的男子氣息溫熱。

  熟悉又陌生。

  我輕輕閉上眼。

  既嫁與他,夫妻之禮自是少不得。雖比我意料中的快了些,然,我無有拒他之理。閨閣中讀過的那些濃詞蜜句如水般淌過我的耳邊,給心頭鍍上緋色。

  他摸索著解開我胸前的盤扣——

  門外卻傳來急急的叩門聲。

  「二爺!二爺!」

  女子的聲音。

  不是荷華,也不是小音。

  程淮時停頓了一霎,想了想,還是起身,將衣裳撣平,開了門。我亦從床榻上起身,伸出手摸了摸臉,竭力地平靜下來。現時,晚膳未過,老夫人那裡命人來喚也未可知。

  門開了,眼前站著的,是一個陌生的女子,梳著雙髻,戴著白絨花,丫鬟裝扮。

  我來了這些日子,從沒在府中看到過她,想來,她不是程府的人。但,她對程淮時卻像是很熟悉的樣子。

  「二爺」她哭著:「我們小姐半個時辰前被一群人帶走了!她囑蓉兒莫要告訴您。可蓉兒實在擔憂得緊。二爺您最是個熱心的人,除了您,這揚州城裡還有誰能救小姐呢……」

  原來是荀府的丫鬟。

  荀姑娘出了事,來找程淮時相幫。

  這樣的事,想來不止一回兩回了。

  以致丫鬟進了程府,輕車熟路地來西院叩門。

  程淮時臉上的旖旎之色褪去了,他皺了皺眉:「不知是東廠的人,還是從前劉知府手下的烏合之眾……對一個弱女子三番五次地動手,實屬鼠輩!」

  我看了一眼那姑娘,又看了一眼程淮時,道:「既是荀姑娘有難,二爺且去吧。」

  程淮時握了握我的手,面上有些愧色:「實在不忍再讓夫人受驚——」

  那丫鬟急了,抽噎著:「若是二爺靠不住,可讓小姐怎麼辦呢?老爺在世時,常夸二爺是士子中的清流,難得的忠義之人。二爺縱是不在乎小姐,也不在乎與老爺的師生之誼了麼……」

  荷華走過來,俯身道:「二爺,老夫人吩咐過,讓您這幾日,莫要再出門。在府中安心讀書,以待來年春闈為上。」

  程淮時為難著。

  我輕聲道:「你去吧。母親那裡,我想法子交代。你為荀大人的事奔波了這麼久,現在若是撩開手不管,想來你心裡是過不去的。」

  他點了點頭:「夫人明事理,知大義,為夫感念。」

  說完,便一陣風般隨那丫鬟去了。

  我站在檐下,看著他的背影隱於夜色中。

  小音道:「小姐這般好性兒,那荀府的人也太不知好歹,還想累姑爺到幾時呢!什麼叫除了姑爺沒有靠得住的人?姑爺又不是荀家的女婿……」

  我喝命她慎言。

  她方撅著嘴斂了口。

  小音這丫頭,一心為我,卻是沉不住氣。

  我嘆了口氣,道:「小音,我與二爺是夫妻,該知他、懂他、信他才是。」

  荷華默默地給我披上袷衣,道:「廚房傳了飯菜,二少奶奶去北院用膳吧。」

  北院。

  各色菜餚擺滿桌。

  老夫人坐在正當中,大少爺夫婦倆坐在她的右側,清時坐在她的左側。

  見我進來,老夫人笑道:「桑榆,淮兒呢?才說讓小廝去叫你們。又想著你們小夫妻好不容易團圓,讓你們多說會子話。」

  我走到清時旁邊的位置坐下,道:「回母親,二爺歷經一番大險回來,同窗的好友們少不得喚他聚一聚。他委我向母親賠罪,今晚不能陪母親用膳了。」

  大少爺滄時聽了這話,像是無處安放的怒氣有了出口:「老二在外頭交的那些子三朋四友,實在是亂得很。此次在揚州府搞出這樣大的動靜,來日還不知惹出什麼禍來!」

  清時不忿,道:「大哥,你莫要如此說,若非二嫂認得馮廠公,你恐怕不止丟官這麼簡單。說什麼二哥害了你,難道你的官,是二哥替你做的不成?那些漕兵,是二哥替你撤的?」

  大少奶奶用帕子擦了擦口,道:「我們如今在這府里,可是能說什麼呢?竟是連小姑都這樣迎風倒了。」


  老夫人一拍桌子。

  眾人都噤了聲。

  飯桌上,各人懷著心事,一頓飯沉悶地吃完。

  末了,老夫人道:「秦家大少爺著下人遞了帖子,說是賀淮兒平安歸來,明日在府中擺酒相請。秦家與咱們素來有些交情,這原是人家的好意,辭不得。明兒一同去吧。」

  「是。」眾人齊聲答著。

  老夫人喚住我:「桑榆,雖說妻以夫為綱,但你也該勸著淮兒收心。有道是妻賢夫禍少。」

  我忙低頭:「母親說的是。」

  散了席,我走到迴廊,方想起帕子落下了,抽身回去取,卻聽見老夫人身邊趙婆子的聲音。

  「老夫人,東昌府祝家的人來信了,說是借一筆款子。」

  老夫人不作聲。

  趙婆子又道:「原是以為二爺沒了,一時間尋不到合適的配婚人,老夫人才娶了她過門。現時,二爺回來了,左右瞧著,小門小戶的姑娘到底是差了層意思。祝府一根草都沒陪送,姑娘才新婚沒多久,也不問問女兒女婿如何,開口就是借錢。實在不像話。到底是嫁姑娘呢,還是賣姑娘?」

  我窘極。

  萬想不到父親竟這般糊塗。

  如何開得了這個口?

  只聽得老夫人道:「要多少,給了吧。」

  帕子也無心取,我怔怔地回了西院。

  到了房中,關了門,眼淚才落下來。

  坐船一路驚險,萬難才到揚州,在夫家一步不敢踏錯,父親從沒問過我的死活。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他卻是如此來現世。

  可叫夫家的人如何想我?

  呆坐許久,仍是放不下,喚來小音,把這月的月銀交予她:「明兒去渡口,托人把錢帶回祝家。跟他們說,往後有什麼難處,莫要與老夫人提。我在這府里還是要做人的。」

  小音紅了眼眶:「祝家有祖傳的花釀方子,哪裡就難到了此處?不過是想從小姐這裡榨出些油水來,肥著自個兒罷了!」

  我擺擺手,示意她莫要再提。

  繼母林月詭計多端。

  可父親到底是父親,他有了年紀,我狠不下心來不去管。

  胡思亂想,總是自己心酸一陣。

  等到三更天,不見程淮時回來,方讓荷華熄了燈。

  我上了榻,輾轉反側。

  程淮時這一夜不知平安否?

  那荀姑娘究竟是被什麼人帶走了?

  馮高已然回了京。再者,他答應過我,此事落定。當不會出爾反爾。

  枕冷衾涼。

  四更的時候,聽見動靜,以為是程淮時回來了,坐起身來,才知是風聲。

  五更天,淺眠片刻。

  迷迷糊糊中,好像坐在一條船上,程淮時是掌舵的人。大風颳過,我落入水中,被冰冷的河水淹沒,我拼命地喊著:「淮時!淮時!」

  醒來,眼角猶有淚痕。

  吳弼已等在門外。

  「二少奶奶,廣陵慧明茶樓處的帳,前天約好了,今日去對。」

  我想起這樁事來。

  從我手上過的帳目,自該我去對。

  慧明茶樓,在廣陵觀音山下,是程家的大主顧。

  梳洗畢,我留了小音在屋中,帶上荷華,隨吳弼出得府外,坐上馬車,往觀音山去。

  對完帳目,已是晌午。

  慧明茶樓的掌柜痛快地結算了銀兩。

  我謝過,這廂趕路回來。

  天冷了,來觀音山的香客仍是絡繹不絕。

  荷華道:「二少奶奶,您要不要到山頂去上炷香?」

  我搖了搖頭:「命里有的,總會有。命里無的,求了神佛也無用。人人都向菩薩求,菩薩哪裡顧得過來呢?替菩薩省省心的好。」

  吳弼笑道:「二少奶奶是頂清醒的人。」

  話音剛落,馬車途經一片密林,那灌木中忽地躥出幾個人來,圍住馬車。

  那幾個人俱是虎背熊腰,臉上蒙著黑巾。


  吳弼連忙帶著幾個小廝與他們打鬥。

  荷華一聲不吭,拉著我就跑。

  荊棘劃傷了我的胳膊,鮮血淌下來。

  依稀看見一個穿著青色袍子的身影躍過。

  山裡的鷂子叫著。

  我心裡擔憂著今日收上來的銀票能不能保得住。

  老夫人信我,讓我料理著程府的生意,若是出了事,何顏面對她呢?

  有兩個蒙面人追上來,荷華推了我一把,自個兒攔在前面。

  我腳下一趔趄。

  一個男人抱著我滾下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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