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自比扶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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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的晚膳,十分潦草。

  德芳一人,胡亂吃了幾口,便停了箸。

  父皇帶著惟敘去皇陵,其意不言自明。

  看來,父皇想立惟敘是真的了。

  雖然古來有帝王立皇孫之事,但那是子死立孫。

  他如今沒死,父皇要立孫。

  在父皇心中,他或許跟死了沒什麼兩樣吧。

  德芳不在乎皇位,但他在乎父皇對自己的看法。

  父皇不相信他沒有覬覦之心,認為他是被教壞了的兒子。他無力又頹喪。

  他一切都按照正確的方向走,一心想讓父皇欣慰,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呢?

  下雪了。

  東宮院裡的枯枝,落了雪,從黢黑到潔白。

  德芳空前思念玉兒。

  玉兒不在,東宮都荒寂起來。

  德芳倒了兩盅酒,一盅自己喝,一盅灑在雪地里。

  「表姐,我在人間又過了一季,你還好麼?」

  大雪之中,焦玉兒披著大氅,笑盈盈走來:「爺,吃酒莫吃冷酒,寫字的時候手要打顫的。也莫吃滾燙的酒,嗓子燙壞了,如何發號施令?」

  德芳也笑:「好,表姐,我都聽你的。你來,咱倆一塊兒下盤棋。」

  他伸手去牽,只牽到風雪。

  方知,院兒里沒有表姐。

  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罷了。

  他擡頭,見今日隨行去皇陵的一個老太監冬和奔跑而來,跪在地上,道:「太,太子爺,皇陵出事了!」

  德芳忙問:「何事?惟敘病了麼?」

  冬和原本是御河邊打雜的老太監。

  嫡皇孫趙惟敘被趙玄郎接到福寧宮撫養後,增了不少專門兒伺候嫡皇孫的太監、宮人、嬤嬤。

  冬和便是其中一個。

  在宮裡當了一輩子差,冬和為人謹慎,手腳麻利,甚少慌張。

  此刻,縱使再急,冬和說話也是有條不紊,字字清晰:「太子爺,嫡皇孫無礙,是陛下出事了!有人在皇陵逼宮!」

  「誰?」德芳大驚。

  「雍王趙秉德。」冬和道。

  「雍王兄?他不是已經被父皇調去洛陽了麼。」德芳道。

  「太子爺,前些日子您提前登基,陛下大怒。以致好些宗室王爺都想露頭,爭奪儲位。陛下察覺到他們的野心,斥他們離開東京。雍王是宗室當中最有實力的一個,他不甘心受冷落,便趁著陛下帶著嫡皇孫去皇陵祭祖之際,帶了一眾人馬,從洛陽直逼皇陵!陛下命老奴來傳信,請太子殿下去福寧宮取了兵符,調兵前去皇陵救駕!」冬和道。

  德芳在檐下來回踱步:「可是,東宮太子並無調兵之權……」

  「太子爺,事急從權,現在,陛下安危要緊,您何拘小節呢?」老太監冬和勸道。

  德芳吩咐一名侍衛:「去,去請鄭王兄來!茲事體大,我要與鄭王兄相商!」

  不多時,侍衛回來道:「太子爺,今晚兒柴郡主丟了,鄭王殿下和鄭王妃急壞了,群玉館上上下下都在宮裡找,闔宮侍衛也在找。」

  德芳聞言,道:「找小郡主要緊。莫要去煩擾鄭王兄了。」

  須臾,他又道:「去披芳殿,請賢母妃來。」

  「方才聽一個宮人說,賢妃娘娘半個時辰前,出宮了。」侍衛道。

  老太監冬和道:「請太子爺早早拿主意,晚一刻,陛下的危險就多一分……」

  德芳想起父皇對他的不信任。

  他總該不讓父皇失望一次了。

  他對父皇孝心一片,怎能看到父皇有難而無動於衷?

  進殿喝了杯酒,德芳披上鎧甲,道:「本宮身為東宮太子,當此之際,當勤王救父!」

  他毅然決然,到福寧宮取了兵符。

  在大雪夜,調集京畿巡防營全部人馬,往皇陵而去。

  焦子辰在府中聽說了這個消息,連忙上馬去追。

  蕭燕燕怕焦子辰有危險,攔阻。

  焦子辰道:「太子殿下,是姐姐深愛之人,我的姐夫,我不能讓他掉入陷阱!」


  蕭燕燕見焦子辰心意已決,攔不住,只好跟著一道去。

  出城三十里,焦子辰終於追上了德芳,下馬跪道:「太子殿下,您不能去。不見聖旨,您私自調兵,按大宋律法,就是死罪!」

  德芳道:「子辰,父皇被困皇陵,奸人在側,他哪裡有機會寫聖旨?我若不去,枉為人子。」

  焦子辰道:「太子殿下,就算為了陛下,您現在靜靜等待便可,不能急著行動。」

  「再等下去,父皇罹難,就來不及了!子辰,你讓開,我去了。」德芳打馬往前,子辰險些被馬撞上,蕭燕燕連忙將子辰拉到一邊。

  焦子辰欲上馬去追。

  蕭燕燕從背後一掌將焦子辰打暈。

  焦子辰猝不及防倒下去。

  蕭燕燕將焦子辰帶回焦府。

  焦府一樹一樹的白梅,皎潔清香。

  蕭燕燕不想讓焦子辰去冒險。

  那廂德芳率京畿巡防營的兵趕去皇陵。

  局勢刻不容緩。

  德芳死死抓著馬鬃,狠狠甩著鞭子,馬跑得飛快。

  到了皇陵,德芳高聲喊:「父皇,兒救駕來了!」

  大雪,如梅如珠,如蝶如絮。

  整個天地,只余馬蹄聲,雪落之聲。

  德芳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無畏過。

  這麼決然過。

  他誓要保護父皇。

  不管父皇怎麼看他,他敬愛父皇,永不會變。

  剛進皇陵,德芳就被上萬的披甲兵士包圍了。

  雙方二話不說,開始交戰。

  德芳倉皇喊著:「父皇……」

  到現在,他還只惦記父皇的安危。

  御林軍統領高聲道:「太子殿下,果有謀逆之心!陛下接到太子殿下率兵而來的消息,本還不信。太子殿下到底是辜負了陛下的一片仁心!」

  京畿巡防營所有人,聽到這番話,全都放下武器:「臣等絕無附逆之心!乃是太子殿下拿兵符所調!」

  德芳哭道:「我是聽說雍王逼駕,父皇有難,才帶兵趕來的,我是為了救父皇……」

  御林軍統領道:「太子殿下如今還這樣說,誰人信之?雍王遠在洛陽,何以逼駕?陛下已經被您氣得不輕,您好生認錯吧。」

  德芳往後看去,根本沒有老太監冬和的影子了。

  明明報信的老太監冬和,一直跟在他身邊的……

  德芳紅著眼,道:「父皇會信本宮的!父皇,父皇……」

  皇帳掀開,趙玄郎佝僂著走出來。

  德芳爬到趙玄郎身邊:「父皇,父皇……」

  趙玄郎擡手。

  一個巴掌重重打在德芳臉上:「逆子!弒父弒君,禽獸不如!」

  「父皇,兒臣是被人騙了,父皇,兒臣絕無此心……」德芳哀求道。

  「今日,中書令勸朕,將兵符留在宮中,很是危險,需在皇陵布下重兵防守,朕本覺得不必,朕不相信你會如此。現在看來……」

  趙玄郎閉上眼:「朕還是高看了你,德芳。你自從當上太子,已經全無過往的仁厚了。」

  皇陵四處,白茫茫無涯。

  趙玄郎俯身,拍著德芳的臉,流下老淚:「兒,眾目睽睽,你帶兵前來,行此悖逆之事,父皇縱是想饒恕你,也不能了……」

  在雪花紛亂的涼薄中,趙玄郎轉身,走向皇帳:「太子趙德芳,失德日久,狂悖不堪,著,廢去太子之位,賜鴆酒。」

  德芳睜大雙眼,嗚咽之聲夾雜著蕭索:「古有扶蘇,今有兒臣……」

  公子扶蘇,坐擁30萬大軍,收到父親秦始皇的賜死詔書,能反而不反,甘願一死。

  德芳自比扶蘇。

  萬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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