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原來,我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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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瓦望著迎面而來的人,低聲說:「東家,那娘們是誰啊?您認識?」

  我搖搖頭,說:「不認識。」

  但心裡卻暗暗生疑。

  那女子穿著湖藍色綢衫,髮髻低挽,一副中原人士打扮。

  她顯然已在此地等候我多時了,難道她認得我?那她會是誰呢?

  這時,一個念頭忽然從腦中蹦出:她是范大哥的夫人!

  我在南詔只認識范大哥,而南詔有身份的中原女子,可能認識我的人,也只有范夫人了。

  她對我,都知曉些什麼?她可知,我與宮裡的那些糾葛?

  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此時更添了一層憂慮。

  李瓦提馬上前幾步,喊道:「前頭擋路的是哪路朋友?請報上名來!」

  那夫人便駐了足,對身邊丫鬟低語了幾句,便獨自繼續朝我們走來。

  她的丫鬟看起來極不放心,不過還是三步一回頭,走回了馬車旁邊。

  李瓦納悶地回頭看我一眼。

  我低聲道:「你待在這裡勿動,我過去同她交談。」說著,翻身下了馬,徑直迎著那夫人走過去。

  少頃功夫,我已與她面對而站。

  隔著一層紗簾,我拱拳行禮道:「敢問夫人,可是要找小可?」

  她長著一張圓臉,皎潔的額頭,圓圓的眼睛,朝我福了福身子,柔聲說:「冒昧叨擾,還請姑娘莫怪。我叫青茴,范將軍是我的相公。」

  我怔了下,沒想她這樣直接,也隨即掀開了紗簾,與她見了禮,笑道:「嫂夫人好。」

  說完便靜靜望著她,等著她說明來意。

  她深深打量了我兩眼,便垂眸道:「姑娘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妙人,不知姑娘貴姓?」

  她難道還不知我姓誰名誰?

  我在心裡轉了幾個念頭,便笑道:「我姓趙。」

  她聽完我的說辭,並未有什麼反應,只是溫柔地點了點頭。

  「原來姑娘姓趙。還請趙姑娘恕青茴的唐突。今日見姑娘這般爽利,青茴有話也就直說了。」

  「嫂夫人請說。」

  「敢問趙姑娘可有婚約嫁娶?」

  我愕然,勉強笑道:「未有。」

  她抿唇一笑,擡眼望著我:「青茴不知姑娘對將軍是何心意,但青茴知道,將軍心裡都是姑娘。」

  陽光照進她圓圓的眼睛裡,隱有亮光閃爍。

  我斂了笑,凝神靜聽。

  「剛開始,我以為將軍是身上有了傷殘,又被派到這蠻荒之地,仕途不得志,所以鬱鬱寡歡,以至於對世間的一切事物都了無興趣。但後來我偶然間發現,並不是的。將軍在看姑娘信的時候,臉上全是溫柔。我也是那時候才知,原來將軍還是會笑的。」

  她羞澀地笑了笑,又道:「還請趙姑娘放心,我並未看見過你與將軍的信。不過是有一回,將軍生了場病,發燒臥床不起,期間有人來府上拜訪將軍。那人常來,我知道是給將軍送茶葉的人,他那日照舊送來一罐茶葉,說要見將軍,可將軍病著,不能見客,我便接了那茶葉。」

  「那幾日連著下雨,我怕茶葉受潮,便想在裡面墊了油紙,不想裡面夾著一封信。」

  她垂著眸,微笑道:「信封上只有幾個字,范兄親啟。字跡娟秀,是極有功底的考究小楷。當時我就想,必是出身書香門第的貴家小姐。今日一見,更覺姑娘超凡脫俗,英氣瀟灑,難怪將軍對姑娘不同。那之後,我便知道了,原來世上是有一個將軍喜歡的人的。」

  原來如此。

  她並不知我的身份。

  也是,我離宮時,尚是民女身份,尚不為外人所知。

  到了北疆,更是隱姓埋名,除了親近的幾個人,誰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呢?

  如此,我便鬆了口氣,平復了五味雜陳的思緒,朗聲道:「嫂夫人恐怕是誤會了。我與范大哥只是義兄妹而已。至於嫂夫人說范大哥嚴厲,心情差,據我所知,范大哥素來嚴肅,他又遭遇人生變故,難免會低落。」

  青茴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忽然朝我福下身子。

  我連忙扶她起來,她握著我的手腕,期盼地望著我,說:「趙姑娘只當將軍是義兄麼?將軍卻是喜歡姑娘的。青茴既已唐突了姑娘,便也直說了。若是姑娘心裡也有將軍,可願嫁與將軍?若是姑娘願意,青茴願與姑娘平起平坐,不分大小,往後姑娘亦是將軍夫人……」


  我拂開她的手,朝一旁走開兩步,負手道:「嫂夫人之言,甚是無稽。嫂夫人請回吧,我只當今日未見過你。」

  她復走到我面前,神色焦急,道:「姑娘可是因我的緣故?青茴亦無奈,我與將軍是皇上御賜成婚,難以改動。若非此,我是甘願以姑娘為尊,居於姑娘之下的。姑娘?」

  我沒想到范大哥的夫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只覺得匪夷所思,又十足的荒唐,一時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我仰首望著天邊大團大團的雲絮。

  想起當初剛剛甦醒過來,忽然聽到菱花說起范黎成婚了的消息,心中莫名悵然若失,只覺得一想到范黎,像是一直被麻木的酸楚在心中侵蝕著。

  如今呢?想來仍是莫名酸澀,像是已癒合的傷疤。

  可是,那傷疤是何時受的傷呢?

  我怎麼不知心裡何時有這樣一個傷疤?

  我只知道,我娘死了,興兒死了,君磊兄死了,我與梁獻意恩斷義絕……太多了。一路走來,不知發生過多少事,傷過多少回心,滄桑極了。

  只有對范黎,我卻不知這傷心從何而起。

  「趙姑娘,你可知,將軍一天天是怎麼過日子的?你這回見他,是不是還不覺得他頹廢?那是因為知曉你來了,他才趕忙換了衣裳,颳了鬍鬚,看起來才像個人樣。」

  她語意哽咽,臉上掛著一串串淚珠,淚眼汪汪看著我:「實不相瞞,我與將軍……雖成婚多年,卻形同陌路,連話都未曾說過幾句……我與將軍,至今、至今尚未同房……我倒不算什麼。趙姑娘,我擔心的是將軍啊。」

  「他常常一天一夜都不言語,將自己關在書房裡,飯也不吃,只是酗酒。他就算是出門,也是騎著馬胡亂走,在荒郊野外喝酒,喝醉了就席地而睡……」

  「趙姑娘,你當真就這樣走了麼?」

  我心裡萬分震驚,一時間心慌意亂。

  想起這回見范黎,他雖依舊是高大健碩的形象,比起從前卻是清瘦許多。

  又想起那洱海邊上的農家飯館裡的店家說的話,說難得見范黎笑一回……

  難道範大哥經歷了無數變故,竟是灰心喪志如此麼?

  我心中一酸,知范黎性情剛正固執,他親歷皇權更疊,還知曉了摯友的死因。

  原本「忠君侍主」的信念就已崩塌,原本就對當今皇上心有不滿,對賜給他的御婚只怕更是消極無視,連同過日子也如行屍走肉一般了。

  還有眼前這位端莊秀麗的女子,她也是一個十足的可憐人。

  她這般為范大哥思慮,心裡想必是喜歡范大哥的,我更不能跟范大哥再相處啦。

  想清楚這些,我溫聲道:「嫂子,我知曉你是擔心范大哥,但你說這些真真是不可能的。我與范大哥雖是投緣,在一起能說上話,也只是因為認識得久了,從前就結為兄妹的緣故。」

  「范大哥為人雖嚴肅,卻也並非鐵石心腸。嫂子不妨多些耐心,待日子久了,自然就親切了。」

  與范大哥的夫人告辭,我和李瓦一前一後騎馬繼續疾行趕路。

  官道上,除了我們倆,再無別人。

  路兩邊的樹林子裡,鳥鳴聲婉轉不絕。

  天氣很熱,吹來的風都是熱的。

  我出了一身的汗,能感覺貼身衣物濕膩在後背上。

  我熱得難耐,猛地勒停了馬,朝一旁的樹林子走去。

  待李瓦拴好了馬,在地上鋪了毯子供我坐。

  我仰頭喝了兩口茶水,怔怔望著地上的野草,脫口道:「把我的馬牽來。」

  我又獨自騎馬回到了南詔。

  牽著馬在街巷走了許久,又漸漸冷靜起來,便上了馬,打算離開。

  出了鎮子,再行兩里地就是海邊。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過去看一眼。

  說不清為什麼,仿佛不再看一眼那片海,心裡就總有些東西放不下。

  半下午的陽光溫柔得像女子的面紗,海面波光粼粼,雲團低低浮在海面上,樹幹黑如漆墨,枝葉工筆畫似的映在藍天裡。

  我將馬拴在岸邊,緩緩朝海邊走去。

  前兩日,我還與范黎在這裡餵海鷗。


  這會兒那些海鷗不知飛到哪裡去了,連一隻也見不到。

  我痴痴的望了一會兒眼前的麗景,嘆了聲,轉身就要離開。

  一轉身,只見那棵最大的樹旁,范黎低著頭,一動不動坐在樹下。

  我的心跳得快極了,愣了下,便急忙走過去。

  一靠近范黎,頓時撲鼻的酒氣襲來。

  他又喝醉了。

  我蹲下身子,低聲喚了聲:「范大哥?」

  一向警醒戒備心強的范黎,竟毫無反應。

  我見他手裡還攥著酒壺,想要拿開,不想剛一動酒壺,范黎卻緩緩擡起頭來。

  他醉意朦朧,眼眸里霧氣蒙蒙,像是洱海上方總縈繞著的一層水汽。

  他只是目光直直望著我,卻像是根本沒瞧見我。

  「范大哥?」我又喚了他一聲,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還未收回手,手腕猛然被他攥住,我掙了掙,但宛如被鐵鉗所制。

  我登時急了,伸出另一隻手要推開他,不想卻被他一把拉入他懷裡。

  濃烈的酒氣及男子氣息襲來,他只穿著一層薄衫,火燙的體溫裹挾著我,灼燒著我的一側臉頰。

  我被他緊緊箍在胸膛前,耳際傳來他震撼如雷的急促心跳聲音,一聲又一聲,讓我一時再聽不到別的任何聲音,人也忘記了掙扎。

  他的臉在我後頸上蹭著,喃聲說:「別動……林捲雲……你別動……就這樣讓我抱著你……」

  他熱熱的氣息噴在我耳朵里,我立時收回了心神,奮力推開他堅硬的胸膛。

  剛推開一些,反被他更緊地擁抱住了。

  我聽見他啞聲說:「林捲雲……你別走……你不要走……林捲雲,我想你了……你一走,我就想你了……」

  他的聲音與平時大不相同,簡直是囈語。

  不,是醉話。

  他醉了,醉得不輕。

  不然也不會這樣用力抱我,簡直要我揉進他身體裡去。

  而且他還用長出一層胡茬的下巴重重劃著名我的脖子。

  我被他勒得無法呼吸了,生出一股蠻力來,將他用力一推,總算從他懷裡掙了出來。

  我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

  一擡頭,就見范黎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他看見我,不敢相信地搖了搖頭,朝我伸出僅有的右手:「林捲雲?」

  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亦跟著走了一步。

  不想,身子一趔趄,眼看就要歪倒,我連忙上前扶住了他。

  他站穩後,望著我,臉上漸漸浮起笑來:「你……怎麼又回來了?」

  看見他的笑,我卻心中一陣悲傷,眼前開始模糊,低聲道:「范大哥,你怎麼又喝這麼多酒?飲酒是好,喝多了卻會傷身子的,往後,別喝那麼多了。」

  他閉著眼睛笑著,頭緩緩重重點著:「好。」

  我又嘆道:「我就知道,你被困在這裡,心裡定是不好受,可我沒想到,你會這樣頹唐……范大哥,我見過嫂夫人啦,她是一個頂好的人,你莫要對她冷淡了,你既娶了人家,就要對人家好……」

  我說了半晌,並不見范黎回應,擡眼一看,他竟緊閉著眼睛睡著了。

  我只得扶著他坐下,又取了水壺餵他喝了水。

  他才慢慢睜開眼睛。

  那目光先是朦朧不清的,漸漸湧出了苦澀和痛苦。

  他就那麼望著我,我也望著他,心中酸澀難耐。

  他一仰頭,靠在了樹上,仍看著我說:「捲雲妹子,我心裡好喜歡你。我知道,你是……不喜歡我的,你就要走了,我,能抱一抱你麼?……」

  他又閉上了眼睛,苦笑低語道:「……再抱一抱你就成……」

  他眉宇緊蹙著,深深的川字紋印在眉心。

  我伸出手指,輕輕撫上他的眉心,想要就此將這裡撫平。

  他深邃的眼睛輕動了動,睜開了眼睛,下一刻已是擁住了我。

  他滾燙的唇幾乎同時堵住了我的唇,舌尖的泉酒馨馥鑽進我口中,仿若飲著酒,在唇舌間纏繞,四溢蔓延,熏得我也仿佛是醉了,可我心底有一個聲音卻越發的清晰。


  范黎!

  范黎!

  范黎!

  原來范黎的名字時時刻刻都在我腦子裡。

  從我與他在北疆分開那一刻起。早也想,晚也想,醒著也想,夢裡也想。忽然之間,就會想。

  原來,我是喜歡他的。

  我是什麼時候,喜歡他的?

  暮色如暖金,天仍是藍的。

  他的衣襟敞開了,露出赤鐵般結實的胸膛,我臉上一燙,慌亂地扭開了臉,卻瞥見他的空蕩蕩的左臂。

  因失了衣衫遮擋,露出那傷疤來……我心中一痛,伸手便撫上了這深深的疤痕。

  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身子伏下來。

  他的臉越來越近,擋住了我所有的視線。

  他一寸一寸吻著我撫著我,細膩入微,溫柔如水。

  一時間,喘息如網,將我們兜羅其中……直至他沖了進來,像是一個最溫暖的桎梏,金戈鐵馬,磅薄大雨,無數喧囂洶湧而至,將我徹底吞沒……

  纏綿不知今夕何夕,我汗濕淋漓趴在他胸膛上。

  眼前是他沉沉的睡容,匪夷所思的真實。真實又清楚地,烙印在了心底。

  我輕嘆了聲,撫向他平展的眉間。

  此生,我記住了你這副模樣。

  記住了,以後,見不到,也不會忘掉。

  你說是不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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