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大結局終篇之姐弟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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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朝文武都在議論:陛下到底如何了?

  人人都在猜忌,都在想梁駱的龍體是否要緊,他登基九年,把歷來為帝王者所忽視的「從民、從本」的利策提為最根本的策略。

  梁駱大概是百姓最為愛戴的帝王了吧,因為在他的政策上,全是利於百姓的。

  他停收梁元國九年賦稅,讓在從商上就處於下風的梁元國,靠著這個停收賦稅,一躍成為最富有之國。

  梁駱不主張重文輕商:「與梁元國者,文與商為對半分,朕不會輕看商賈,也不會忽視文人。百花齊放,才是一個不受約束、有風骨,又富裕的國土。」

  浮沉每每想起他的這話,就感嘆梁駱是位明君。

  現在,他已經昏迷好幾日了。

  朝中已經亂作一團,浮蘭悄悄派人從宮中傳出話,「五妹妹快些告訴褚家其餘姑娘,要做好府中生亂的準備。」

  這話讓浮沉心神不寧,她想起當年先帝駕崩時梁京的內亂了。

  她惦記梁駱,整日整日地沒合過眼。

  梁駱昏迷四日,浮沉也四日沒合眼了。

  南哥兒踩在凳子上,擦拭著浮沉的眼睛,「浮沉,別哭!」

  浮沉抱緊他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第五日時,宮中傳出消息:「陛下龍體無恙。」

  浮沉長吁一口氣。

  就在她小小的慶幸時,梁駱一道聖旨,把戚老太太傳召進了太和殿。

  浮沉納悶:「陛下傳召祖母進宮?」

  之青:「奴婢猜測,陛下應該想在戚老太太身上問齊家的事,齊家案子公布真相後,都說戚家是頭份功勞呢。這幾年陛下也從未召見過老太太,姑娘別太擔心了,許就是問問沒想明白的事吧。」

  浮沉心裡琢磨著,她很清楚,絕不會是這件事。

  戚老太太多年未曾進宮,到了宮門口她的心都還懸著呢。她無意與宮中再有牽扯,她的榮光是先先帝手中的,到了先帝手中只剩下苟活自保。如今的新帝,已是第三代帝王了,她從來都不想牽扯。

  她自己也納悶,她一個退居多年的老者,為何還能得一道聖旨再傳召到宮中去呢。

  老太太穿著朝服,因許久未曾動過這壓箱底的朝服了,後背衣袖處還有點發皺。老太太拄著拐進去,梁駱臉色蒼白地坐在書桌前。

  他輕咳嗽幾聲,「戚老太太。」

  老太太下跪行拜禮:「老身參見陛下。」

  「免禮,給戚老太太賜座。」

  老太太坐下,關切再問,「陛下要顧著龍體啊。」

  梁駱的手扶著桌角,慢慢起身,「老太太這些年,在戚國府可過得好。」

  他擡腳,走到她跟前,低頭看著她。

  梁駱覺得,她和她夢裡常常能見到的戚娘子像極了。他已經想了無數次,想召見她,想見見她。

  這一想,竟已過了九年。

  老太太明顯是很謹慎的,見梁駱靠近,她趕忙再起身行禮。

  梁駱攔住她,臉上全是疲憊。同時,他內心有一絲難受。如果沒有陛下這層身份,如果一切都能歸位,或許她知道他還活著時,準是滿臉的期待和淚目吧,「戚老太太不必在朕跟前拘禮,朕昏迷這些日子,幾次夢見朕的祖母、祖父和父親。朕累了,一刻也不想動。朕今日召老太太進宮,是因想念故人,可身邊又再沒別的老人,朕與書元哥和浮沉嫂嫂都很合得來。朕喜歡浮沉嫂嫂的心性,自然就覺得,嫂嫂如此通透之人,定是像她外祖母的。」

  梁駱的認真,讓老太太稍稍放下了心防,「回陛下,浮沉這孩子的通透,都是一步步熬出來的。陛下也是一步步熬出來的,自然也是相像的。」

  老太太又看了看桌面,再看了一眼窗子,「陛下昏迷才醒,晚上就寢時,可點一盞菊花干做的香,再飲一碗煎煮的安神湯。夜裡這些窗戶,也都關上吧。陛下身邊沒太后,又遠離後宮,這些都是要緊的起居,陛下可得小心護著龍體才是啊。」

  「多謝老太太了,朕記住了。」

  梁駱鼻子一酸。

  老太太一直等著梁駱開口問她齊家的事。

  她以為梁駱怎麼都會問齊家事的,畢竟她現在的用處,也就剩下還知道一點齊家的細節了。


  可她與他說著話,他的言語間全是關切和問候,從頭到尾壓根就不提齊家。

  更多的像是,在拉家常?

  老太太覺得不解:「陛下與老身算是第一次見面,陛下擡舉老身,說了這許多舊事。浮沉是老身的親外孫女,老身看著她現在一步步安穩了,也算沒有遺憾了。」

  梁駱:「戚老太太放心,浮沉嫂嫂的福澤,還長著呢。」

  老太太一笑,靜等梁駱問齊家。

  梁駱起身走向書屜,他踩在矮凳上,夠下放在高處的雕花長盒。他拍拍上面的薄土,打開鎖扣,取出一把精美的雕花長笛,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趕忙彎腰伸手接過。

  梁駱:「這是朕在梁元國七年從勤偣帶來的,據說是用勤偣盛產的雕碎石紋雕刻成的石笛。朕記得,當年的戚娘子,好像就喜歡收集奇石。朕覺得這石笛很特別,今日拿來送給老太太,也算是全了朕對戚家的一點心意。」

  老太太禮貌一笑,又一臉納悶地看向梁駱:「不知陛下,是如何知道我那個已故的亡女,喜歡這些的?」

  梁駱:「啊……朕聽浮沉嫂嫂說起過的。」

  戚老太太離宮坐在馬車內都納悶呢,她到回到戚國府都沒弄明白,今日她進宮到底是為著何事。

  梁駱再傳出暈倒在早朝時,是浮沉備著冬至節氣的糕點時。

  她的手抖動得連碟子都端不穩了。

  梁愫亞輕輕拍她的胳膊,「浮沉你沒事吧?」

  梁愫亞嘆氣,「我知道你和書元與陛下來往多,陛下呢,對咱們達國府也是仁至義盡了。陛下龍體康健著呢,他才多大呀,還是個孩子而已。你啊,放寬心,切莫再擔憂這些事了。」

  浮沉眼眶泛紅,淡淡一笑,她心不在焉地收拾著碗筷。

  今日是梁元國九年冬至,剛入夜,外頭就落了鵝毛般的大雪。青瓦牆處的紅梅迎雪而開,浮沉守在朝兕廳,見了白公府的水芯,余公府的之蘭,尹公府的之衫還有溪上宅的小醇。這些婢女們都來互送了冬至禮,浮沉也捎給姐姐們一份。

  最後一個見的,是從褚公府過來的尤黛娥:「娘子貴安,姨娘說娘子手上的凍瘡已經好了,托老奴來給娘子送刺繡布,這些都是姨娘在遠下州攢的,姨娘說讓娘子放心用就是。」

  「好,勞煩姨母替我謝謝姨娘了,」浮沉擡頭隔著茶盞冒出的熱氣再看了她一眼,「尤姨母在梁京已經好幾年了,姨母對褚公府的安排可還滿意?」

  尤黛娥憨笑著連連點頭,「這都多虧娘子當年的安頓了,老奴如今在褚家也算有家了。西辰少爺在宮中當差,府上只有老奴與姨娘兩人,褚府上下安置打點得很妥當,就候著幾位娘子常去呢。」

  「征兒呢?」

  以前提起征兒,尤黛娥的臉上會有稍稍慌亂。而此刻,浮沉卻在她臉上看不到絲毫慌亂了。

  更多的反而是一份坦然,「征兒是虎公府的少爺,自然是嬌貴著呢。老奴知道征兒這孩子嫌棄老奴,這幾年,老奴也沒以前那麼執拗了。老奴沒見過他,也釋然了。老奴養他一場,他過得好就好。」

  浮沉:「既然姨母能這樣說,那我也就放心了。姨母需記得,人活這一生,儘自己所能,做自己想做的就好。至於結果,問心無愧便好。姨母對征兒,仁至義盡。至於這孩子如何,已經不關姨母何事了,往後他的路寬也好,窄也好,姨母只需走好自己的路。」

  「是,聽娘子一席話,老奴也覺得安心了。」

  浮沉看了一眼外頭的大雪,順手遞給尤黛娥一把油紙傘,「雪天路滑,姨母回府小心腳下。」

  「是。」

  外頭的雪漸大,暮兕齋的下人忙著遮雪,可貌似好像不管用。

  第二天一早,梁京就被厚雪封死了。

  梁愫亞跑來,「這怕是這幾年最大的一場雪了,這天災鬧的,門口都堵死了。據說護城河和遊河下游全都結冰了,今早我剛在二樓隔間瞧見有一隊人馬朝下遊走了,許是出事了,」

  浮沉擡腳往門外走,剛走到門框處,就瞧見被大雪堵住了門。

  大門都打不開了。

  浮沉:「怎會下這樣大的雪……」

  她還在納悶時,府門外一陣急促的踩著雪的腳步聲。

  浮沉順著門框瞧見是芒山,「門打不開!」


  芒山翻身一躍,從青瓦牆跳下來。

  一見浮沉,他紅腫的眼眶隱忍著淚,「大娘子,宮中已經亂套了。陛下昨夜開始就患了病疾,到今早一直咳血。容大人說,陛下早在三年前就患了內咳之症……陛下整宿整宿的批奏摺,從未休息過。他對朝中事和外州的事甚是認真,大小事都過目……勞累所致……如今怕是……」

  浮沉猶如當頭一棒。

  她的指甲陷進枝葉上的殘雪中,試圖讓自己穩住。

  芒山再言:「陛下傳召所有官員女眷進宮……」

  「好……」

  她連衣裳都沒換,把門開了一條縫,她的腳踩到厚雪上,一步步艱難往府門外挪。浮沉什麼都顧不上了,她滿腦子都是梁駱。

  到了石台處,芒山從青瓦牆再躍下,一把拽住浮沉的手,將她扯到了車輪印子旁。這是來來往往走出來的雪路,雖窄了些,但也勉強能進宮去。

  芒山揚起馬鞭,馬車跌跌撞撞從雪地上艱難前行。

  原本可以半個時辰到的,整整走了一個時辰,這是浮沉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個時辰。

  到了宮門口,達道已經候了多時,見馬車駛來,他朝馬車跑去。

  見浮沉時,嘴裡哈著氣,「浮沉……」

  他又瞧見浮沉穿著單薄,趕忙取下自己的厚披風,小心披在她身上。

  浮沉的鼻尖紅紅的,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宮門遠處的長廊,「陛下呢?」

  半空又飄起雪,零零星星地落下。

  達道握住她冰涼的手,「浮沉,你……」

  「書元哥放心吧,九年都熬過去了,我也不是那個愛哭鼻子的姑娘了。」

  她跨步往裡走,達道一把攔住她,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可是這次不一樣。」

  浮沉所有的堅強都沒了,「不……不一樣?」

  達道的鼻音很重,「這一次,不一樣了,小浮沉。你得答應我,無論怎樣,都不能折磨自己,不能再讓自己受委屈了。」

  果然,在他的懷裡,她終究也沒忍住,「書元哥說……不一樣……」

  達道捧著她的臉,含淚看著她。

  那一刻,她已經沒了任何支撐。

  雪漸大,她握著他的手,緩緩朝紅牆白雪的長街中走去。

  太和後殿內。

  太醫院和滿朝文武都跪在殿外,雪漸漸大了,那些官員跪在雪中,沒多久就堆成了一個個雪人。

  太醫院的候在殿內。

  大殿紅門開著,嬪妃們都跪在殿檐下,還有官員內眷都以此跪在殿檐下。

  浮沉抖著膝蓋,幾次都跪不穩。

  殿門口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宮女們忙碌的身影來來回回地穿梭。有的嬪妃跪在那哭出了聲,有的則冷冷跪著不發一言。

  浮沉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她腦子一懵,看著她們,恍如隔世。她就像是看到當年先帝駕崩時的情景一樣。

  她雖沒見過,可這些,在這宮中,何嘗又有不同呢。

  反反覆覆,老的老,少的少,從未停歇過。

  浮沉冷漠一笑,何止是宮中啊,人活一世大抵都是如此吧。

  夜漸深,院子裡跪著的官員又換了一批,無人敢撐傘,也無人敢說話,一切冷得讓人害怕。

  太和殿的門一直都開著,裡頭的燭燈閃爍,誰都不知是什麼情況。

  有的嬪妃跪累了起來歇歇腳,有的竊竊私語,時不時地抹眼淚。浮沉在嬪妃的縫隙中,看到了一個身穿黃衣的小皇子。

  他戴著圓毛小冠子,一動不動地跪在那。

  浮沉知道,這便是梁晏殊了。

  這宮中除了他,再尋不到這樣大的孩子。

  夜深後,宮女給每一排都放了暖爐,嬪妃們跪在一塊,試圖暖一下身子。

  浮沉挪動膝蓋,剛彎了一下,就覺得腿都凍麻了。達道從背後攙扶起她,將她挪到了台石上,再把暖爐放在她的膝蓋旁。

  火苗跳動,暖和不少。

  浮沉的眼神,一直沒離開過太和後殿的門。

  達道把她的臉轉過來,「還沒醒。」


  他剛說完,郭內監拿著扶杖匆匆出來,「達大人,陛下醒了陛下醒了,陛下要見達大人和達娘子!」

  院外的百官紛紛叩頭:「陛下萬歲!」

  達道扶穩浮沉往裡走。

  浮沉腿麻得都沒了知覺,她握著達道的手,一步步邁腳跨進去。

  梁駱捂著胸口,靠在軟枕上,他嘴唇乾裂起皮、發白。他努力忍著自己的咳嗽聲,眼神直勾勾盯著遠處。那個地方即將走來的人,是他這九年來,唯一的期盼了。

  浮沉和達道到了屏風處,達道停下:「你進去,我在這候著。」

  達道知道,梁駱太想見浮沉了。

  他也留意到了,梁駱故意把後殿的人都支走了,就連飛羨都出去了。

  浮沉點頭,深吸一口氣從屏風處走進去,擡頭就看到了虛弱的,瘦小的梁駱。

  她的心一愣,有些沒緩過來,「陛下……」

  她哆嗦著想跪下,被梁駱輕顫著聲的一聲「姐姐」給呆住了。

  她呆呆挪步,走到他跟前,蹲下,直直看著他。

  梁駱微動嘴唇,「姐姐……」

  他又喊了她一聲。

  姐姐。

  這兩個字,把浮沉所有的期盼都喊沒了,「陛下到底怎麼了,陛下不要嚇我……」

  浮沉忍著哭聲,她心絞痛。

  為何她的期盼沒了?

  就是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在這深宮中是秘密,是不可說也不能說出口的秘密啊。這兩個字的羈絆,像深淵,誰都不敢靠近也不敢去觸碰。

  而梁駱喊出來了。

  他一旦喊出來,浮沉的期盼也就沒了。當一個人到了最無助,彌留之際時,才會卸下心防,才會怕留遺憾,做自己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正如這「姐姐」二字。

  梁駱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燭光晃動,微光打在他臉上都瞧不見一點氣色。

  浮沉膽怯地看著他,生怕他沒了,生怕他突然消失。

  「姐姐,我想喊姐姐已經九年了……」

  「陛下……」

  浮沉的淚一滴滴落下,她閉眼,哭著順在床榻邊跪下。

  「姐姐,到了這個時候,姐姐還不肯叫我一聲弟弟……」

  浮沉垂頭,她都哭出了聲。

  達道看著她,咬牙,攥緊拳頭。

  浮沉顫抖著嘴唇,緩緩擡頭。

  她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弟弟……駱兒弟弟……」

  聽到浮沉這樣叫他的那一刻,梁駱釋然了。

  他躺平,蓋好自己的被子,再側躺著,看向浮沉:「姐姐,幾日前我見過外祖母了。她和母親,很像。我雖然沒見過母親,可我在夢裡啊,已經夢見她很多很多次了。她盪鞦韆,教我和姐姐寫字。我和姐姐在戚國府的院子裡盪鞦韆,吃著外祖母做的酥肉。戚國府院子旁有一個孔雀石雕,滑溜溜的,每次我踩上去,滑下來,姐姐就站在那接住我。」

  浮沉都聽懵了,「你去過戚國府?」

  梁駱搖頭,可愛一笑,「從沒有去過,都是夢裡見的。」

  「可這些,戚國府都有……」

  梁駱:「是啊,所以母親和姐姐,都在我腦海里的,我會記得一輩子,至死不會忘。」

  他再躺平,盯著床簾,說話間,一滴滴淚落在軟枕上,「姐姐,當年我一步步摸清了這些事後,我幾度都不敢信。我甚至懷疑太后,懷疑她不會這樣狠心,懷疑我和戚家和你沒有關係的。可我太天真了,這些事,真真切切發生在我身上。梁駱非梁駱,陛下非陛下,說起來我甚至很多次都不知我是誰。那幾年我從不敢停下來,一旦我停下,我就不安,總覺得先帝跟著我。所以我麻痹自己,用九年做了這麼多事。姐姐,我也想歇一歇的,可我負罪感太重。皇家血脈,全在我這攪亂了。」

  「不是你的錯,這些事和你沒有半點關係的,」浮沉鼻音越來越重了,「你那時候那么小,剛生下來就被抱進了這裡,你又有何錯呢。駱兒,你不能這樣責怪自己了,這些事,不是你能承受的。姐姐要你好好活著,姐姐已經經歷一次母親難產,弟弟沒了的事,姐姐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浮沉已經哭花了眼,「駱兒,在我得知你還活在人世時,我對齊太后已經不恨了。真的,不管她如何惡毒,如何算計,可不幸中的萬幸是你活著。即便你的路艱難,即便你在火坑中,可你是活著的啊。」

  浮沉從衣袖抽出帕子,輕輕擦拭著他眼睛的淚。

  梁駱:「姐姐,父皇把梁國交給我,如今,也到了我還回去的時候了。姐姐,這九年,我沒有浪費。若我與父皇能再見面,到了他面前,我也不會那麼愧疚了。我會挺直腰杆子告訴他,我沒愧對梁元國一分一寸,也沒愧對他對我的信任。」

  浮沉哭著點頭,「你沒有愧對任何人……」

  「可我還是對不住姐姐……」

  浮沉咬著牙,捂嘴,她已經哭得難以支撐了。

  梁駱:「我對不住姐姐,也對不住外祖母。那天我在這裡躺著躺著,特別的想見見外祖母。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她呢。我想看看她長的什麼樣子,想看她的笑,想看她的背影。這樣,就算我不在這世上了,也能記住她的模樣。」

  浮沉趴在床沿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梁駱伸手,輕輕拍拍她的頭,「姐姐莫要再哭了,此刻能與姐姐這樣見面,我已經很是知足了,真的很知足了。我活這一生,用九年,還了父皇和梁元國恩情,也還了我的愧疚。如今啊,我踏實了,我誰也不欠了。」

  「姐姐的駱兒不欠任何人,姐姐的諾兒只虧欠了自己……」

  梁駱輕咳嗽幾聲,「慕青……」

  浮沉趕忙趴在他耳邊,「慕青姑娘很好,她還在等你呢,她在平鄉等著你與她團聚,等著你給孩子起名,等著你……」

  浮沉撫著他的臉,她的手顫抖著挨著他,這才發覺他的臉發涼得可怕。

  說起慕青,梁駱又掉了淚,「我終究對不住她,辜負了她。這後宮嬪妃眾多,我也不知,為何最後會選了她。姐姐,那個孩子,就叫天放吧。」

  「好。」

  梁駱再拽住浮沉的手,「戚天放。」

  「好。」

  「姐姐,天高海闊,放任高飛,我願他這一輩子,都能事事如意。他不必太聰明,也不必太有能耐。當一個普通人,守著他的母親就好。姓戚,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他再指指枕頭。

  浮沉伸手一夠,夠到了一封信。

  梁駱:「姐姐若是得空,把這封信,交給慕青姑娘。我要與她說的事,都在這封信中了。」

  浮沉晃神:「你與我說了這樣多,像是在交代什麼?」

  梁駱:「姐姐,晏殊是個好孩子,我把這梁元國交給他,就什麼都放心了。」

  他努力撐著身子起來,再盯著浮沉,眼淚順著臉頰落下。

  開口時,臉上是無奈和釋然地一笑,「姐姐,我把這天下,還給梁家了。」

  浮沉使勁點頭。

  梁駱:「姐姐,我沒有貪圖任何,也從未想過要皇室錯亂。這是梁家的天下,是父皇拼了一生贏來的天下,我從來都沒貪圖過。我還了天下,也還了我的心安。」

  「姐姐知道,姐姐知道駱兒是好孩子……」

  浮沉已經哽咽得再說不出話了。

  梁駱伸手,拍拍她的頭,他疲憊地笑笑:「我與姐姐,也算是難得能這樣再見一面了。」

  他再言:「姐姐放心,達國府和褚家幾位姐姐,我都安排好了。達國府賜了府令,余公府和白公府還有褚公府、尹公府、郭國府和容公府都賜了銅令。戚國府是老府,以後絕不會有事的。姐姐,有了這些,必定都能護住的。只要不犯什麼大事,銅令也能守護三代人。我不能全賜令,若我真的沒了,這麼多的令,只會引發朝臣枉議。」

  浮沉:「先帝當年還賜我一塊牌尚在,駱兒不要安排這麼多,駱兒只要好好的,我與你,以後還有的是機會。今日能叫駱兒一聲弟弟,此生足矣。當我得知你活著時,我心裡的怨恨都沒了。」

  梁駱靠在軟枕上,「姐姐,我可有名字?」

  浮沉點頭:「有。」

  「姐姐告訴我叫什麼,等以後啊,我也不至於連個名字都沒有。」

  浮沉哽咽著喊出她在族譜上看到的名字:「褚雲亢,小字嵩華。」

  梁駱小聲道:「嵩華……巍峨拔嵩華,騰踔較健壯……」


  他再言:「雲亢……屠龍破千,為藝亦云亢……」

  細細琢磨完,他咧嘴一笑,「我有名字了姐姐,我叫雲亢,小字嵩華。」

  浮沉:「我問過父親,為何都取自《別竇司直》這首詞。父親說,鑄形鏤象,直若天成者。你是褚家嫡子,是褚姓天成。」

  「父親?」

  他又想起了褚槐:「說起他,我想起那時候他跪在我跟前的事了。他本可以不去私放的,我對他,還是有點隱忍之心的。我問起母親的生辰和忌日,他一句都答不上來。他說,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不提也罷。我看著他,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太冷漠了,冷漠得讓人害怕。對他,我多少是有些私心的。可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了。姐姐,你可會覺得我壞?」

  浮沉搖頭:「不會,既是不想見,就不要再提了。」

  梁駱長嘆:「這冬天,快要過去了。」

  他還想說什麼,外頭郭內監在屏風外傳話:「陛下,眾文官求見。」

  「殿外等候。」

  浮沉一聽開始慌了,她知道這一別,也不知再見是何事了,「陛下,陛下要保重龍體,切莫再勞累,切莫再……」

  「姐姐放心,我都記住了。」

  他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飛羨和達道趕忙圍上來,太醫院的人也圍上來。

  浮沉不舍地看著他,被一點點擠到了屏風外。

  他看著殿內變得忙碌,聽著嬪妃悽慘的哭聲。

  許久許久,她的腦袋發出疼痛的聲音,她跌坐在絨毯上,再緩緩爬起的一刻,只見嬪妃的哭聲更大了。

  淒悽慘慘。

  一聲一聲地從她耳邊傳來。

  她聽到眾人喊「萬歲」的聲音。

  也隱約看到達道朝她跑來的身影。

  恍惚間,眸子閃動幾下,她在仔細去聽時,梁元國的喪鐘敲響。

  一下。

  兩下。

  三下。

  浮沉終究沒撐住,暈倒在達道懷中。

  而梁元國的小皇帝,駕崩時也不過二十三歲而已。

  國喪。

  百姓自發身披孝服,在出殯那日,長跪於長街兩側,跪送這位小皇帝。

  二十三歲之齡,他用九年,將梁元國撥亂反正。

  只是這些,不過短短九年而已。

  出殯第二日,梁晏殊身穿龍袍,於太和大殿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梁周國」。遵鶯太妃為梁周國太后,尊梁元國先帝為父考。

  任一無、雪隸為武官近守。

  依照先帝之令,命達道降職為正三品文臣,達國府升為達皇府,享三代同等效力之位。

  無輔相。

  無文首。

  而遠在洛關的五親王,在梁駱駕崩後的第三日,服毒而亡。

  自此,梁元國九年為定。

  而新的梁周國,正式開始。

  達皇府沒換府邸,依舊是以前達國府的舊府邸。

  達道看似降職,實則是從正一品這個人人忌憚的位子上平穩下來,再擔一文臣,也算是能保達家三代以上了。

  梁愫亞焚香叩拜,嘴裡念叨著開國庇佑。

  暮兕齋內,浮沉的眼睛蒙著一條絨布,浮蘭剛給她上完藥,「等再過半月再取這絨布吧,現在還離不開藥。」

  浮蘭再叮囑達道:「五妹夫可得給看好了,別再哭,也別再流淚了。這眼睛現在都潰爛了,若是再哭下去可還得了,這一輩子還長著呢。莫要再想煩心事了,好好顧著眼睛。」

  「好。」

  浮蘭本想和浮沉再多說幾句,見她也不言語,她也就長嘆著氣,「五妹妹,好好照顧自己。」

  浮蘭走後,達道坐在一旁,給她一口一口餵著藥。

  浮沉蒙著眼睛,伸手摸到達道的胳膊,「今日是何時了。」

  達道小心回她,「梁周國第十七日了,你可有事要做?」

  「書元哥哥,我有一封信不能親自送去了,可否讓芒山去一趟?」


  芒山在外頭聽見拔腿進來,「大娘子給卑職就是。」

  達道從床榻底下抽出匣子遞給芒山。

  芒山出府後,先去了自己的小房子看了夏至,囑咐了幾句讓夏至接孩子下學堂,「你且麻煩幾日,我去一趟豐鄉。」

  說畢,他騎一匹快馬,朝燕州直奔而去。

  他用六日到燕州平鄉,把這封信,遞給了慕青。

  沈慕青顫著手打開這封信:「吾妻慕青,念至歸去,一生得妻,再無遺憾…….」

  她一字一字讀完,看到他落筆不穩的最後,慕青的心都揉碎了,「落筆不穩,那時候他定是撐著病身體艱難寫完的吧,他…….他沒有辜負任何人,他只辜負了自己……」

  梁駱把他的所有故事,全都寫在了這厚厚的信紙上。

  他沒有隱瞞他任何,他全都說了。

  沈慕青擡頭,看著大雁盤旋,看著小落從學堂歸來的模樣,看著他漸漸長大,模樣越來越像梁駱的樣子,含淚而笑。

  她提筆,再寫好回信,遞給芒山:「小哥路上好走。」

  芒山走時又多嘴一句,「先帝駕崩後,我們大娘子也不知遇到了什麼事,哭得眼睛都腐爛了,現在還蒙著眼睛上著藥膏呢。哎,本來好好的,也不知是怎麼了。」

  沈慕青:「讓大娘子保重身體。」

  芒山行禮,合上門。

  關上門的那刻,沈慕青順著門蹲下,她把小落緊緊抱在懷裡,淚悄然落下,「小落,往後你就叫戚天放了。」

  「母親怎麼了?」

  沈慕青緊緊攥著那封信,她這一輩子,或許都走不出來了。

  過了半年,浮沉的眼睛慢慢才見好。

  取下蒙布,但還是見不得強光。

  白日裡她就窩在屋內,入夜時才懶散著出來走動。這半年,達道帶著她在梁京周邊四處轉,看花海,賞月亮。

  吃酥肉和各類從北系傳入梁京的小吃。

  她的心,慢慢打開。

  半年了,總算是不再哭了,也不再常流淚了。

  褚家的姐姐們知道她見不得強光,給她縫製了不少白日裡出門時戴的長的呀,短的呀各種帷帽。

  浮沉懶得戴,浮沁還不樂意,拽著她去橋州聽曲聽戲。

  浮瀅備著棋盤,隔三差五就把浮沉喊來尹公府下棋。

  浮漪把孟瑺酒館的菜裝在飯屜,也隔三差五地去浮沉那。

  浮湘沒去過,她其實也鼓著勇氣想去,可每次走到達皇府,都退縮回去了。她還是邁不過心裡的坎。

  浮湘在郭國府還在苦熬,她斗婆母防妾室,你問她何時是個頭,她自己也不知道。

  浮蘭是去達皇府最勤快的了,她幾乎天天去,各種藥膏啊,喝的煮的抹的都給浮沉拿去。浮蘭苦口婆心,八八九九的不知說了多少話。

  姐姐們各個齊心,擰成一根繩只有一個目的:讓浮沉別一個人待著,千萬別再鬱悶了。

  可你們她們浮沉為何會這樣,都紛紛搖頭,「許是經歷了什麼事,絕望至極才如此吧。」

  好在浮沉用半年,也算熬出來了。

  她剛緩過來沒多久,褚公府那邊曲姨娘開始張羅著給褚敖尋親事了,「姑娘是閔國府閔詹的嫡女閔耀靈,她母親你也知道的,是舒國府的紅袖娘子。耀靈這姑娘小褚敖六歲,今年十三歲,年紀沒到十五歲,但我覺得,可以先說著。」

  「好,我覺得可以,姨娘看著辦。只是我擔心,閔國府那邊,會不會覺得咱們褚家有些低了些。畢竟現在的太后娘家府,就是閔國府出來的。」

  曲姨娘:「這事啊,是閔夫人來咱們褚家有意提點我的,我猜測,閔國府是有這意思的。西辰是什麼身份,雖說是改了名,可他的身份人人都知道。」

  「那姨娘看著辦就好。」

  第二日,曲姨娘就去了閔國府。

  據說,閔耀靈一眼就瞧上了褚敖。

  浮沉聽著這些,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好啊,西辰弟弟也算慢慢開始了成家路。書元哥哥,一晃眼,我們都老了呢。」

  「浮沉,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


  達道帶浮沉去了寂剎山。

  那裡的杏花正在盛開,浮沉朝寂剎山的山谷中喊著她的名字,還喊著南哥兒和達道的名字。

  喊累了,她和達道靠在樹杈上,躺在杏花林中。

  擡頭看著杏花落下,這些年的乏累,在這一刻都散了,「這裡真舒服啊,我們有好久沒來過了。」

  「是啊,南哥兒這次居然沒嚷著要來。」

  浮沉一笑:「他偷偷和我說,他知道父親帶著母親去寂剎山是散心的,他不會跟來的。」

  達道:「說來也奇怪,這孩子小時候老是書元書元,浮沉浮沉地喊。現在好了,長大了,反而規矩起來了。」

  浮沉靠在達道懷裡,閉眼享受這一刻,「長大了,不如從前可愛了,也不如從前好玩了。但是比小時候懂事了,知道疼人了。書元哥,我眼睛受傷的那半年,南哥兒一直都跟著我,夜裡我睡不著出門坐在廊下,他就偷偷陪著我一起坐在那。這孩子,像極了你的小心。」

  「孺子可教也,不愧是我達家的孩子。」

  浮沉歪頭一想,再湊到達道耳邊柔聲道,「書元哥,南哥兒長大了,我覺得好無趣啊。要不,咱們再生一個吧!」

  達道一聽,手都搖歡了,「不不不,這幾年每次想起你在馬車生南哥兒那晚我就害怕,不生了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浮沉伸手,一把將他壓倒:「那可由不得你!」

  達道一臉壞笑地看著浮沉。

  二人膩歪在一起,芒山從杏花林殺出,見浮沉和達道,連忙捂住眼睛,「哎喲,卑職真不是故意的啊,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達道把浮沉擋在背後,「登徒子。」

  「是是是,卑職是登徒子,」芒山捂著眼睛,把一個小紙筒扔給達道,「這是從達皇府快馬捎來此處的,也不知是從何處來的,送紙筒的人說,要達皇府達娘子親自看。」

  浮沉一愣:「要我親自看?」

  芒山點頭,捂著眼睛再退下。

  浮沉好奇取下木塞,小小的一張紙上只落筆寫了「巍峨拔嵩華,騰踔較健壯。屠龍破千,為藝亦云亢」。

  浮沉看完,手都在打顫:「他活著,他活著的…….」

  達道湊上前,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梁駱的字跡!

  他有些語無倫次:「他真的還活著,他是怎麼做到的,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浮沉捂住達道的嘴,含淚小聲道:「不論他怎麼做到的,他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達道趕忙拿起藥膏擦拭在她眼睛上,「不准再哭了。」

  「好,不哭了不哭了…….」

  她拿著那紙條,反反覆覆地看,反反覆覆地看。

  直到邊角磨損,直到歲月綿長。

  她與達道,望著這漫天飛舞的杏花,吶喊著,訴說著。

  也回憶著發生在這座梁京城的每一個故事。

  每一份回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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