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國君的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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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米糊香甜,每吃一口,就能勾起往日的回憶。

  跋涉至此,那些當年痛苦難挨的歲月,忽然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邊,璀璨閃亮。

  沈連翹同師母坐在一起,一面喝粥,一面吃著師母去年臘月醃製的蘿蔔。

  蘿蔔被切成小塊,酸甜爽口。

  師母輕輕搖動蒲扇,同沈連翹講匈奴破城時的事。

  「多虧嚴管家和太子殿下,要不然郡主可就見不到我們了。」

  許是因為太子來了,師母稱呼起郡主來。

  沈連翹攥緊拳頭。

  「希望大周百姓,再不用遭外敵犯境。」

  師母寬慰地笑笑,給沈連翹添了一勺粥。

  沈連翹嚼著紅薯干,看一眼不遠處的夫子和孔佑。

  他們正坐在一起吃茶。

  喝慣了上品貢茶的孔佑,此時正慢慢飲用市井粗茶。

  大葉茶粗糙苦澀,孔佑卻淺品細嘗,似乎別有一番滋味。

  夫子侃侃而談,有時會拘束地停下,而孔佑總是適時點頭,表示可以繼續說。

  得到了鼓勵的夫子口若懸河,有時針砭時弊怒氣沖沖,又有時若有所思滿含希冀。

  夫子說完,孔佑才放下茶盞,認真回答對方的問題,說出自己的想法。

  沈連翹沒聽清孔佑在說什麼,但她見夫子起身燒水時,偷偷抹了一把淚。

  或許,那是滿心抱負終有人懂的淚,那是萬里江山終迎明君的淚。

  趁著夫子離開時的片刻閒暇,孔佑向沈連翹看過來。

  他的視線穿過粗陋的家具,穿過几案上的筆架,穿過微風和日光,落在沈連翹臉上。

  好吃嗎?

  孔佑的嘴唇微微張開,無聲地詢問。

  沈連翹對他舉了舉湯勺,眯著眼點頭。

  她脖頸下的玉墜閃閃發光,大雁展翅,在空中輕輕盪過。

  師母用蒲扇遮住含笑的嘴唇。

  「這孩子……」

  她輕輕嘆息,是大事落定後的心滿意足。

  蒲扇搖動,夫子已經提著水壺走回來。

  他們不再談國事,而是聊起西北的風沙,南境的煙雲。

  這尋常街巷中的小宅院,被數百衛尉軍保護得如同鐵桶一般。

  而屋子裡的四個人,卻沒有君臣尊卑之別地閒話家常,有人眉飛色舞,有人劍眉微展。

  無論是天子還是百姓,生活其實不過是一碗熱粥旁,親人團坐。

  不同於洛陽夏季驕陽的濃烈,大梁都城的日光雖然明澈,卻並不炎熱。

  成蔚然受了傷,便總想吃些家鄉飯。

  好在陪房廚子崔知黍仍在身邊,會變著花樣,給成蔚然做吃的。

  一些葷腥發物不能沾,但核桃芝麻花生粥搭配三鮮鐵鍋滷蛋、黃燜雞塊,味道香甜,又能補養身子。

  只是成蔚然看著這些家鄉菜,只想落淚。

  「我們離京多久了?」成蔚然問。

  「四個月了。」婢女回答。

  成蔚然放下湯勺,定定地坐在床上,眼神逐漸散亂,交織著思鄉的情緒,一口飯也吃不下了。

  四個月。

  不知道京中怎麼樣了。

  桃花謝過,桃子已經成熟了吧。

  父親母親還好嗎?連翹的毒解了嗎?孔佑回去,局勢是否兇險呢?

  她取下沈連翹送給她的髮簪,握在手中,側躺下去。

  被牽動的傷口猛然疼痛起來,喉中有些乾嘔,眼皮沉重,頭也暈暈的。

  婢女撤下碗筷,為成蔚然拉起薄被,手指觸摸到成蔚然的脖頸,猛然鬆開,又放回去試了試。

  「公主起熱了。」

  成蔚然昏睡之前,只聽到這句話。

  冷……

  寒意從四面八方包裹著她,似乎多少棉被都不夠用。成蔚然身體蜷縮,把錦被裹在身上,又忍不住去扒拉別的毯子,手卻被人捉住。


  「脈跳得這麼快。」

  那人道。

  是太醫嗎?成蔚然心想。

  太醫來了就好,就有救了。

  她不想死。

  她乖巧地長大,跟著父親讀書識字,明事懂理,不是為了有朝一日,病死在異國他鄉的。

  成蔚然想繼續睡過去,卻感覺有浸濕的毛巾覆蓋上她的額頭。

  不要,太涼了。

  她擡手揮開,毛巾卻再次放上去,成蔚然惱怒地睜開眼,影影綽綽間,看到蕭閒在床邊坐著。

  他凝神看著自己,命令道:「不要動。你起熱了,若降不下去,會死。」

  「冷。」成蔚然哀求道。

  蕭閒把錦被的一角按住,低聲道:「一會兒就不冷了。」

  成蔚然睡過去,蕭閒暗暗鬆了口氣。

  「陛下,奴婢來吧。」

  使館的奴婢跪地道。

  蕭閒熟練地把變熱的毛巾放進水中,淘洗幾下,擰乾再放回去。動作一絲不苟,沒有要交給別人做的意思。

  成蔚然沉沉睡著,偶爾有輕聲的夢囈。

  「父親……」

  她的聲音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童。

  「連翹……」這聲音柔和了些,卻忽然又在夢中落淚。

  蕭閒的手指停在半空,一點點接近成蔚然的臉頰,幫她拂去了那滴淚水。

  她哭了。

  她委屈、思鄉,難過地哭了。

  蕭閒看著成蔚然的臉頰,那張初見時像洛陽牡丹般芬芳的容顏,如今像被困在籠中的鳥。

  失去自由,疲倦憂愁。

  蕭閒搓弄著手指的淚水,似乎努力搓掉,就從不曾看到她落淚。

  這南境大梁的都城,離她的家鄉,實在太遠了。

  蕭閒的手輕輕放在錦被上,像兒時姑母拍撫自己那樣,拍了一下。

  他曾經過慣了刀口舔血、陰謀詭計的日子,此時突然這麼哄著一個女人,頓感不適。

  蕭閒的手離開,想了想,再次放上去。

  罷了,反正也沒有人看到。

  他輕拍著成蔚然,想起姑母當初唱的歌,不由得也哼唱起來。門外想要進殿稟告的太監總管陳惠聽到,耳朵豎起來。

  「陛下在唱歌嗎?」

  他的眼睛慢慢瞪大,宛若見鬼。

  一連三日,成蔚然的高熱沒有退去,病情反而加重了。

  這讓唱歌唱到口乾舌燥的蕭閒怒火衝天。

  他的憤怒里,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刺客招認了嗎?」

  蕭閒仍舊坐在成蔚然的床頭,一面攪動藥湯,一面詢問。

  禁衛軍統領在屏風外回答。

  「招了,說是不滿大梁同大周聯姻,怕陛下忘了兩國以往交戰的血海深仇。」

  蕭閒悶聲不語,半晌才冷哼一聲。

  「誰指使的?」

  「刺客說無人指使。」

  蕭閒緩緩搖頭,眼睛眯了眯,涼聲道:「去把他的父母家人,妻兒老小找到,全部丟進大牢。一個時辰殺一個,直到他招認為止。」

  蕭閒繼位後改弦更張、效仿大周,以德政教化萬民,以至於這些人或許都忘了,他曾經嗜血殺戮,並不是良善之輩。

  刺殺皇妃原本就該夷滅三族,蕭閒並不怕留下什麼暴政的名聲。

  敢動他的人,就要承受惡果。

  禁軍統領領旨退下,蕭閒又喚太醫過來。

  「這藥方是你抓的?」

  蕭閒攪動著湯藥,聲音平和。

  「是微臣寫了方子,親自抓藥,看著熬製的。」

  那太醫恭敬地回答。

  蕭閒笑起來。

  他下巴上的疤痕被他笑得顫動起來,平添幾分冷厲和詭譎。

  「你寫的方子,你親自抓藥,你看著熬製,你倒是要把罪責都擔在自己身上了。」蕭閒把藥碗遞給太醫,沉聲道,「喝下去。」

  「陛下!」太醫驚慌失措地跪下,重重叩頭。

  「微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你不懂?」蕭閒起身道,「孤在軍中長大,從小受過的傷何止百次,喝過的湯藥豈止千副,聞一聞,便知你加了什麼。此時你不招,便同那刺客一樣。來人——」蕭閒喝令道,「把韋太醫的妻兒老母也抓來吧。醫者仁心,醫者仁心!」蕭閒嘆息著,咬牙切齒。

  韋太醫像一根被抽掉骨頭的爛肉,瑟縮在地,哭道:「微臣,微臣有罪啊。」

  蕭閒負手而立,冷聲道:「說。」

  說,說說你們都是什麼打算。

  竟敢如此謀逆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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