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孔佑的夢中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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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辰?

  初聽這個名字,皇帝一時有些困惑。

  劉禮在京都長大,什麼時候認識了大梁郡主?

  但皇帝很快就想起良辰是誰。

  是那個十六年前良氏族長的遺孤,是京兆府衙門內明確身份的丫頭,是同魏王劉琅住在一起的金樓女掌柜。

  聽說大梁國皇子蕭閒前陣子跑來認親,她的身份,的確是大梁郡主。

  娶她嗎?

  皇帝低頭看著劉禮,只覺得自己面前跪著一個傻子。

  憤怒到極點的他,竟然感覺可笑得很。

  辛苦養大,教他讀書射箭、帝王之道,寄予厚望的兒子,竟然是一個蠢貨。

  劉禮的確沒有資格獲封太子,繼承皇位。

  他痴迷情愛、改操易節、貪圖安逸、離經叛道、百無一是。

  但作為父皇,總要叫他知道,他會怎麼死。

  卻非殿內響起皇帝的笑聲。

  那笑聲讓人毛骨悚然,好似劍刃在皮革上划過。

  「劉禮,」他譏笑道,「你莫不是忘了,十六年前,那丫頭的父母是怎麼死的。」

  是你射出了第一根火箭,是你陪著父皇,把他們一網打盡。

  那件事沒有什麼好內疚的。皇族子嗣,從來都站在距離殺戮最近的地方。但你不內疚,好歹也要知道該如何生存。

  身為她的仇人,你是不想活了嗎?

  「你不想活,」皇帝冷冷道,「孤和你的母后,可還想活得舒心。」

  皇族怎麼會允許一個仇敵成為兒媳呢?

  難道要時時刻刻防著被她刺殺,防著她為了復仇不顧一切嗎?

  「她不知道。」劉禮擡頭解釋道,「父皇,她不知道這些。她對兒臣,沒有恨意。我們認識很久了,從……」

  皇帝揮手打斷劉禮的話:「隨便你怎麼死,不要連累族人。更何況她既然是大梁郡主,你們成婚便是兩國聯姻,並非孤能夠賞賜。」

  劉禮迫不及待道:「父皇,大梁新帝希望同我大周聯姻,求請文書已在路上。」

  皇帝的眉心深深蹙起,盯著劉禮的臉,半晌沒有說話。

  他知道劉禮黨羽眾多,也知道他私下豢養死士,卻不知道他的手伸到鄰國,已經能夠說動大梁新帝。

  很顯然,大梁國有劉禮的人在左右朝政。

  那麼大梁皇帝突然駕崩,跟劉禮有關嗎?

  皇帝打量著兒子,卻沒有細問。

  他眯起眼,看著勢在必得的劉禮,緩緩搖頭。

  都說紅顏禍水,這句話恰能形容良辰,或者說——沈連翹。

  連翹是一種藥材。性涼、味苦,入心經,宜陽縣有不少人以上山挖連翹販賣為生。想必她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在皇帝心裡,沈連翹不是好拿捏的人。不然京兆府里,她也不敢帶頭民鬧救出那些讀書人。

  「父皇,」劉禮繼續懇求道,「只要兒臣能娶了她,父皇說什麼,要兒臣做什麼,兒臣都答應。」

  「是嗎?」皇帝問道。

  他這個兒子,以前可常常做陽奉陰違的事。

  有太子之位吊著,他尚且如此。以後沒了顧忌,還好用嗎?

  皇帝擡頭看向殿外。

  黑夜像一頭巨大的怪獸棲息在宮中,提醒他朝局的動盪叵測。

  「除非……」皇帝思量片刻,緩緩開口。

  劉禮靜靜聽著。

  他的臉上有詫異震驚,有彷徨無措,到最後只化作深深的嘆息,妥協叩頭。

  只要能娶到沈連翹,他可以沒有底線。

  第二日一大早,成蔚然便帶著孫太醫到了。

  孫太醫名孫莊,四十來歲,個頭不高、窄眉大眼,性情溫和。他生於醫學世家,在太醫署負責保養大臣身體,鮮少入宮輪值,所以很容易請到。

  成蔚然先讓孫莊在屋外等待,她跑進去看望沈連翹。

  「聽說你暈過去了?」

  沈連翹已經醒了,靠坐在床榻上,扭過頭來。


  她的眼神有些呆滯,看到成蔚然,忽然伸出手。

  成蔚然握住,只覺得那隻手如冰塊般涼。

  「蔚然……」沈連翹忽然顫聲哭泣,胸脯起伏得像被撥弄的弓弦,仰頭道,「東家死了,東家死了啊。」

  淚水從她的眼眶中奔涌而出,沿著臉頰落下。

  成蔚然坐到床邊,把沈連翹擁進懷裡。

  沈連翹抽泣許久。

  「我真是沒用,」她說道,「我沒用。」

  成蔚然輕輕拍著她的背,忍不住跟著落淚。

  「不過蔚然,」沈連翹道,「我知道東家的仇人是誰,如今他死了,我要殺了他的仇人,割下那惡賊的腦袋,拿到涿邪山拜祭。」

  「好,」成蔚然答應道,「你敢殺人,我就敢幫你。」

  她不問是殺誰,也不質疑沈連翹的決定。

  「不用的蔚然,不用,」沈連翹抹乾淚水,放開成蔚然,搖頭道,「我自己去做。你好好的,好好活著。太醫來了嗎?讓他進來吧。你幫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我得快些好起來。」

  孫莊進屋時,成蔚然已經出去了。

  他快走幾步,在屏風外跪下,叩頭道:「族長大人。」

  孫莊,原名良子沐,河東郡人,生於醫學世家,如今在宮中太醫署做事,家在廣陽門旁邊。

  那日蕭閒考問沈連翹是否記得良氏族人的名冊,問的第一個,便是良子沐。

  「良伯伯請起,」沈連翹道,「我請你來,是想拜託你一件事。」

  她並沒有跟良子沐客套太多。

  良氏族人數年來的心愿,便是殺掉皇帝,報仇雪恨。

  沈連翹原本以為那件事距離自己很遠,沒想到卻很近。如今孔佑不在,她能做的,是完成他的遺願。

  「請族長訓示。」良子沐態度恭謹。

  沈連翹道:「不知有沒有一種藥,可以解天下百毒。」

  聽說大梁新帝即位,她要以大梁使臣的身份請求覲見皇帝。

  依皇帝的品性,必然會假惺惺地賜宴宴飲。那麼防備著被人下毒,便是最重要的事。

  不然不等她刺殺皇帝,自己就毒發身亡了。

  良子沐想了想道:「毒藥藥性不同,解藥便也不同,沒有神藥能解百毒。不過我這裡倒是有一種藥,不管什麼毒,都大略能解一半,護住肝腎心脾,讓中毒之人勉強能夠多支撐些許時辰。」

  那便很好了。

  「勞煩良伯把藥交到成家二小姐手上。」沈連翹交代道。

  「我這就去做。」良子沐有些擔憂,但他只是囑咐道,「族長大人,成大事者要先惜身養生,謀定而後動。求族長保重身體。」

  沈連翹在屏風內一時失神。

  惜身養生嗎?不知道東家他到底是死是活,還能不能惜身養生。

  涿邪山沒有樹。

  在坑窪不平的側面緩坡上,偶爾有緊抓山石的枯草生長。

  大雪掩蓋枯草,也掩蓋山上的狼洞。

  那是野狼刨的洞,洞口狹小只有半個手臂大小,裡面卻能並排躺下三四個成年人。

  在這個逼仄的空間裡,有一個男人躺在破舊的戰袍上,身上蓋著野狼皮,氣息混亂。

  「世子爺怎麼樣了?」男人身旁跪著一個身體瘦長的年輕人,問道。

  距離洞口很近的地方,一個男人叼著枯草,觀察著外面的風吹草動,皺眉道:「再等等。匈奴人動了,等他們一走,咱們就能用他們留下的炭火煮水煮湯。餓了幾天,我都想吃人了。」

  叼草的人便是良氏族人良成林。

  瘦長的年輕人是孔家江流。

  而躺著的,便是被劉禮一刀刺破腹部的孔佑。

  「父王……」昏睡中的孔佑忽然夢囈道。

  良成林看過去,問:「還在起熱?」

  「比昨日更熱。」江流道,「真怕世子爺扛不住。」

  「沒有死就不錯了,」良成林道,「虧得世子爺的衣服上縫了不少銀盒子,那把刀刺中銀盒,多少擋了擋,若不然,必穿體而過了。」

  軍將胸口都有護心鏡,反而不易刺破。恐怕敵人也想不到,孔佑衣服上縫了那麼多銀盒子,像是渾身都被小小的護心鏡包裹。

  那是一把普通的刀,看不出主人是誰。

  江流嘆氣道:「盒子裡還有金瘡藥,及時止血,不然等咱們找到世子爺,也救不回來了。」

  「誰呀?」良成林吐出口中的枯草,問道,「縫了這些盒子?」

  野狼皮動了動,孔佑仍舊在夢囈。

  「翹翹……」

  他的聲音很低,柔腸百轉,既痛苦又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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