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東家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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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時分,城南的鐵匠鋪後院,沈連翹一面坐在木樁上吃冰糖葫蘆,一面看熱鬧。

  多虧幾個師兄力氣大,把這調皮搗蛋的孩子扛在肩上,丟到這裡任憑沈連翹發落。

  她的懲罰很簡單。

  既然炸爛了夫子的鍋,就做一口一模一樣的。

  不體罰,不賠錢,搞壞了什麼賠什麼,看看物件兒的金貴,看看萬事萬物的來之不易。

  這孩子先前還大喊自己的名字。

  「你出門打聽打聽,小爺我表字元濟,我爹是魏……」

  話還沒說完,就因為看到了通紅的鐵爐,瞪大眼睛來了興趣。

  做一口鐵鍋,總共有十二道工序,要錘打三萬六千次。

  鐵匠收了沈連翹的銅板,很樂意自己有一個幫手。

  於是這個姓魏名元濟的少爺,先是樂呵呵看鐵匠裁剪鐵板,忍不住摸摸這裡動動那裡,很快就上手幫起忙來。

  不過在過火做把手時,魏元濟一縷頭髮被火點著,嚇得他立刻說不幹了。

  「你不干?」沈連翹道,「我就把你賣到這裡,鐵鏈子拴住,沒日沒夜打鐵。」

  「你敢?」這一次怯生生的,帶著懷疑。

  「我有什麼不敢的?」沈連翹道,「大丈夫做事豈可半途而廢?你是不是男人?」

  魏元濟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所以硬著頭皮回去了。

  過三道火,他的手被燙出血泡,硬是咬著牙沒有吭聲。

  做完把手後要打底操勺、火爐鍛造、餾火鍛打,魏元濟提不動重錘,鐵匠特意遞給他一個小些的。他錘到胳膊酸軟汗流浹背,頭髮亂蓬蓬披散下來,一臉黑灰。

  「做……好了……吧?」看著成型的鐵鍋,魏元濟哆哆嗦嗦地問。

  「沒呢。」鐵匠搖頭道,「還得摳皮、打荒、來回過四遍冷,等打錘花以後剪沿兒打磨,才算好。」

  魏元濟腿一軟,差點癱在鐵爐旁。

  「你當這鐵鍋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沈連翹在一邊哼聲冷笑,含著吃完的冰糖葫蘆棍道,「你炸的那個,就是這麼做出來的。」

  總共三個時辰,暮色四合時,鐵鍋才算做好。

  魏元濟已經拎不動鐵鍋,沈連翹也不幫他提,弄了根繩子綁住鍋耳朵,掛在魏元濟脖子上。

  回到夫子家,迎出來的不光有師母,還有魏光嗣夫婦。

  這夫妻倆眼見孩子出去一天沒回來,找到了這裡。

  聽說沈連翹把魏元濟帶走了,魏夫人撫掌說好,最好把他一次打乖巧了,省心省力。

  待看到完好無損的兒子脖子裡掛著鐵鍋,滿臉黑灰出現,魏夫人不由得掩唇笑起來。

  「父親,母親,」魏元濟撇撇嘴,勉強忍住大哭一場的衝動,躬身道,「兒子給夫子做了一口鍋。鍋難做,以後再也不炸了。」

  因為彎腰,那口鐵鍋從後背上墜落到他前胸,幾乎把魏元濟帶倒在地。

  「瞧這孩子!」師母連忙把鍋取下來,左右看看,「是你做的?」

  「貨真價實。」沈連翹在魏元濟身後抱臂道,「學生看著他做的。」

  是看著,不是逼迫。

  她說完對魏光嗣夫婦屈膝施禮道:「師弟炸爛了夫子的鍋,心中愧疚,去做了一口鍋賠給夫子。回來晚了,魏大人著急了吧。奴家也是今日才知道,原來這孩子是魏大人的小公子。多有得罪。」

  「不著急。」魏光嗣打量了一眼兒子。

  他才不相信這兔崽子願意親自做鍋呢。

  但兒子被修理成這樣,倒正合心意。

  沒想到還能這麼管教孩子,魏光嗣心裡想著,該叫兒子把家裡被他推倒的茅房砌起來。

  魏夫人早就滿面笑容地拉住了沈連翹的手。

  「辛苦沈姑娘陪著犬子,我這一看到你,就覺得滿心歡喜。沈姑娘今年十六歲了吧?可有婚配?我給你說呀,這京都的適齡男子,我可都認識……」

  魏夫人熱情地說起話,怎麼也說不夠。魏光嗣只好親自帶著兒子,把鍋送到屋裡去。

  這口鐵鍋可真沉,魏光嗣摸了摸兒子脖子裡的勒痕,真希望他早日長大,有個這麼厲害的媳婦把他管住。


  等魏光嗣辭別夫子,帶著兒子出來,魏夫人仍舊在滔滔不絕。

  「趕明兒你一定要到我府里去,你得跟我講講,如果家裡有人賭博,該怎麼治他。」

  賭博,恐怕說的是魏元濟在學堂設賭局的事。

  魏元濟的耳朵立刻豎起來。

  「這個好辦,」沈連翹笑得跟菩薩似的,說出的話卻像霹靂落下,「就以這賭徒下注,輸了賭局,可以讓對方割他一塊肉吃。叫他也知道知道,什麼叫做『十賭九輸』。」

  割肉?

  魏元濟雙腿發軟差點跌跪下去,魏光嗣揪住他的衣領,勉強穩住他的身子。

  「好辦法!」魏夫人歡天喜地地點頭道,「我怎麼沒有想到呢?」

  你怎麼沒有想到?

  魏光嗣膽戰心驚地想,因為你是個正常人吧。

  魏夫人唯恐忘記,重複了好幾遍沈連翹說的話。一面重複,一面斜睨兒子。魏元濟垂頭喪氣地跟著父母,乖巧得像是路邊跟回家的小狗。

  魏家人終於離開,沈連翹也同師母告別。

  「大夫來過了吧?」她問道。

  「連翹,多謝你。」師母握住沈連翹的手,聲音哽咽。

  如果沒有這個姑娘,即便北地傳來捷報,皇帝也不會放人的。

  師母總覺得他們沒有做過什麼,沈連翹卻付出太多。

  「是老天爺不忍心看著夫子受苦,」沈連翹道,「夫子他一生勤勤懇懇教書育人,於大周有功,於百姓有恩。」

  師母咽下淚水,點頭道:「你以後要常回來。」看到沈連翹脖頸里掛的玉雁,她又含笑道:「帶他一起來。」

  沈連翹走出夫子的宅院,向後看了一眼。

  她仿佛看到那個從夫子手裡接過一顆蛋黃,囫圇吞下的自己。

  若不是夫子和師母的救濟,她或許早就餓死了。

  真好,如今自己長大了,而且有力量回報他們的恩情。

  世子府里,每個人都忍不住露出笑容,除了嚴管家。

  他不似平時那般悠閒自在。

  坐在家中,枯等第二日的軍情邸報。

  好在第二日完整的軍情傳到,說世子劉琅率軍突襲匈奴單于營帳,射殺單于,瓦解匈奴主要兵力,北地大捷。餘下只需要追擊匈奴,把他們趕出漠北,便可班師回朝了。

  同文書一起送來的,還有北部大將軍衛燃關於戰事詳情的呈報。

  這下再無疑慮。

  龍顏大悅,皇帝決定犒賞征北軍,晉封劉琅為魏王,命其擊退匈奴,鎮守北疆。

  「魏王」這個封號雖然遠不如「晉王」「秦王」等尊貴,但作為皇室旁支,能得此晉封,也足以表明陛下隆恩浩蕩了。

  沈連翹這才鋪開信箋,給東家寫信。

  她寫了很久,也寫得很專注。

  以至於丞相府的二小姐推開她的房門,沈連翹都沒有發現。

  成蔚然看著滿地亂糟糟的紙團,再看看坐在几案後神情慌亂的沈連翹,嘟起小嘴搖頭。

  「嘖嘖,」她撿起一個紙團道,「我來恭喜你家世子爺榮遷,沒想到你在這裡——」

  「不准看!」沈連翹從几案後跑過來,一把搶過紙團。

  「給情郎寫信呢?」成蔚然把鏤空鳳鳥紋手爐放下,笑眯眯道,「是不是不會寫字?我會呀,來來來,我給你代筆。」

  她說著果然走到几案後,重新鋪開一張平整的紙,拿起毛筆道:「就寫——妾思君兮不見君,念君子兮,實勞吾心。小心肝呀吾的郎君……」

  沈連翹也不管成蔚然說些什麼,任她寫完,再把她推出門外。

  「大小姐稍等,」她道,「我就按你寫的,謄抄一遍。」

  成蔚然笑著坐在鞦韆上,晃悠了沒多久,就見沈連翹出來。

  她把信交到一個護衛手裡,囑咐護衛送到宜陽驛站,交給周長安。看那珍重小心的樣子,好像寫了千言萬語。

  成蔚然對沈連翹挑挑眉道:「果然,謄抄比自己寫,快多了吧?」

  沈連翹橫了她一眼,把成蔚然往旁邊擠擠,也坐在鞦韆上。


  「他快回來了。」沈連翹歪過頭靠在成蔚然肩膀上,樂滋滋道,「我每天都向菩薩許願,求菩薩保佑他平安回來。菩薩真厲害。」

  成蔚然擡起手臂,攬住沈連翹道:「是他厲害。」

  雖然不在戰場,也該知道那裡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的可怕。只有最英勇無畏的人,才能活下來。只有運籌帷幄的人,才能帶著部將決勝千里。

  她們坐在鞦韆上輕輕搖晃,沈連翹輕聲道:「他是很厲害。」

  冬日的風有些涼,雪落了。

  征北軍營帳內,幾位將軍和校尉們坐在一起,開懷暢飲。

  「本王敬兄長一杯!」

  晉王劉禮舉起酒杯,對孔佑揚聲道。

  自入軍中,孔佑滴酒未沾。

  今天是個好日子,可以喝一點了。

  劉禮一飲而盡,眼底泛起細碎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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