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結髮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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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璟和崔錦兒沒有辦法送出消息,但是正月初七,僅隔了一日,葉嬌見到了林鏡。

  李策正在泡浴湯,葉嬌帶林鏡走出行宮,確認四下無人,才低聲說話。

  她神色大變,雙手緊攥裙擺,面色蒼白。

  「怎麼會出這樣的紕漏?」葉嬌心慌氣躁,連連發問,「聖上竟相信趙王有謀反之心嗎?五哥不辯解嗎?」

  林鏡無從回答,他只是擔憂地說出京都的情況:「聖上命人查抄趙王府,又查出一套聖上才能使用的茶盞。在入庫記檔上,查到十匹方紋綾,打開那些,發現裡面夾著一套袍服。」

  「又是龍袍?」葉嬌問。

  「是太子常服。」林鏡答,同時視線躲閃,有些煎熬地咬了咬嘴唇。

  即便是太子常服,也不能出現在親王府中。

  「還有什麼?」葉嬌催問。

  「那記檔……」林鏡猶豫道,「是用篆體寫的,是……葉將軍夫人的筆跡。」

  葉嬌張了張嘴,不肯相信:「誰?」

  葉將軍夫人,裴茉?

  雖已立春,山里卻冷得厲害。山巒背陰處還鋪著厚厚的雪,葉嬌倒吸一口冷氣,感覺五臟六腑都被冰雪凍住。

  再一次,她感覺到心急如焚、驚怒交加。

  「怎麼會是她的字?」

  葉嬌記憶中的裴茉,還是那個不太敢擡頭說話,被她的姐妹們戲弄,委曲求全的姑娘。

  「她去趙王府幫忙了。」林鏡同樣著急,但是這兩年來,他已經歷太多動盪,漸漸沉著冷靜。

  葉嬌茫然看著遠山,看著高高的神像、堅固的墓碑,只覺得五內俱焚,混亂無措。

  這件事絕不能告訴李策。

  他正在醫治身體,若此時心憂驚悸,必然前功盡棄。

  別說是驚嚇,就連昨日笑起來,都被父親喝止了。

  七情六慾,能斷則斷。否則舊疾不僅難愈,還會反撲加重。

  京都有誰?有誰能在皇帝面前說話,又能幫忙?

  半晌,葉嬌才問道:「六皇子知道嗎?能不能拜託他查一查?」

  「卑職問過他了,」林鏡緊繃著臉道,「他只說了兩個字——不管。」

  葉嬌沉默良久,才搖頭道:「他心高氣傲,卻斷了手,如今自顧不暇,恐怕也不能再干涉朝事。還是我回去吧。」

  她得想個能讓李策相信的理由。

  林鏡立刻從胸口衣服內掏出一封信來。

  「卑職來這裡之前,去了一趟安國公府。葉將軍正急匆匆出門,看到我,找來紙張匆忙寫了一封信。」

  那信的確是匆忙寫的。

  沒有落款,墨汁濃重,字跡潦草。

  「嬌嬌,別回。」

  這行字映入眼帘,撞擊著葉嬌的心。

  這是她的兄長,擔心她捲入危險,鄭重的囑咐。

  他們家這是輪著坐牢嗎?

  朝廷放著她和哥哥不抓,抓進去的都是身子骨最弱的人。

  「這種形勢,已經不能寫信了,」葉嬌思忖良久,下定決心道,「你幫我捎幾個口信,要記清楚,一個字都不能錯。」

  她閉了閉眼,仿佛看到李璟哭天抹淚,看到崔錦兒抱著孩子不知所措,看到裴茉在牢里瑟瑟發抖。

  哥哥會不會因此獲罪?

  「他急匆匆出門,去哪兒?」葉嬌怔怔地盯著紙條。

  「牢里吧……」林鏡推測,「將軍夫人也被帶走了。」

  與裴茉隔著牢門,葉長庚喚了一聲。

  她原本抱膝坐在地上,聞聲擡頭,眼中掠過一絲驚喜,很快又湧出屈辱和委屈的情緒。

  「夫……」裴茉要喚夫君,可話到嘴邊咽下去,喚道,「將軍,您……」

  「我來問幾個問題。」葉長庚板著臉。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身後還跟著大理寺丞。大理寺丞手持案卷,今日他們說的每句話,都會被記在案卷上。

  這是朝廷防止探訪者串供的法子。

  裴茉起身走過來,乖巧地點頭。


  「我會答的,」她說道,「我什麼都沒有做。」

  葉長庚沒有安慰她。

  「那記檔的確是你寫的嗎?」他語氣冰冷,沉聲詢問。

  裴茉眼中原本已有淚珠,被這句話中的涼意驚得瞪大眼睛,微微仰頭,沒讓淚水落下。

  「是。」她悶聲道。

  「你的確見了十匹方紋綾?」

  「見到了。」

  「沒有打開看?」

  「沒。」

  「為什麼?你不打開看,便敢記在帳上?你可知道你自己草草一筆,便要賠上多少人命嗎?」

  葉長庚漸漸咄咄逼人,裴茉臉色通紅,終於反駁道:「連你也不信我嗎?」

  她上前一步,眼中淚珠閃動,自責又羞愧道:「我只是因為認識篆字,寫字略微能看。那些帳目,都是趙王府的管事記好了,我來謄抄的。」

  「哪個管事,叫什麼名字?」葉長庚厲聲問。

  裴茉說出一個名字。

  牢里很安靜,大理寺丞手中的筆沙沙作響,記下他們的對話。

  葉長庚神情微動,忍住心中勸慰對方的衝動,接著道:「即便如此,這些都是趙王府入庫的東西,跟圜丘祭天有什麼關係?」

  這句話點醒了裴茉,她蹙眉道:「趙王府的帳目是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有各府邸送給小郡主的禮物,有趙王殿下為祭天準備的儀仗、器物、服飾,全混著。這種安排,本來就容易被人動手腳吧?」

  混成這個樣子,真叫人匪夷所思。

  大理寺丞一面記錄,一面忍不住搖頭。

  葉長庚默默等著。

  等大理寺丞記錄完,也等自己平靜些,等裴茉不再落淚。

  他只需擡一擡手,便能為她拭去淚水。

  但他沒有,他只是更冷淡地道:「你可知現在京都都說,是我們安國公府,在藉機奪嫡,誣陷趙王嗎?」

  裴茉吃了一驚,大理寺丞連忙提醒葉長庚。

  「葉節度使,這可不能亂說啊。」

  但葉長庚必須這麼說。

  他需要大理寺丞記下這些話,需要這些話傳入聖上的耳朵。讓聖上相信,這不過是安國公府再次被誣陷罷了。

  但裴茉不明白葉長庚的真實目的。

  她心神俱亂,眼中陰雲密布,嘴唇張了張,顫抖道:「葉將軍,你可知傳言多為誹謗嗎?」

  葉長庚臉上的堅毅清冷碎成一片片柔軟的微光。

  這句話他記得。

  那是他們初見,裴茉的書冊落在自己車上。書里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國君離開皇宮,弟弟被污衊淫亂後宮。

  裴茉在那個故事旁邊,批註了幾行小字。

  葉長庚回憶著,回答裴茉道:「傳言多為誹謗,而信任難能可貴。」

  裴茉的眼中總算透入一絲亮光,她五味雜陳地看著葉長庚,哽咽道:「我知道自己蠢笨,一直是將軍你的累贅。這是我一個人的錯,如果將軍答應,我願意……」

  大理寺丞很快記完了這句話,沒等到下半句,有些著急地擡頭。

  他記了一輩子案卷,沒想到有一日竟記起閨房私話來。

  到底願意做什麼?和離嗎?如果他沒有記錯,葉夫人是裴家的,裴家如今式微,趁機和離,倒也合理。

  裴茉掙扎著,果決道:「我們和離吧!和離了,這便不關安國公府的事。」

  葉長庚深深地看著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他伸出手,從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來。

  大理寺丞連忙攔著。

  「節度使,可以和離,不能傷人啊。」

  葉長庚沒有理睬。

  鋒利的匕首割斷了一縷頭髮。

  他拿著頭髮,又從衣袖中取出一縷同樣用紅繩捆綁的頭髮,裝進袋子裡,遞給裴茉。

  「這是……」葉長庚道,「成婚後,你要做的夫妻結髮,合髻禮。」

  裴茉曾經為了完成這道儀式,半夜偷剪葉長庚的頭髮,被當作刺客。

  如今在牢里,在她以為自己會被放棄時,他給她這縷頭髮。

  無需再做別的承諾,她會懂。

  大理寺丞提起筆,只覺得震撼莫名、匪夷所思。他們安國公府,都這麼有意思——又不要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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