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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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長庚眼中迸射堅定無畏的光芒。

  這才是他能夠兵不血刃、飛速到達京都的原因。

  不是因為他夠快夠強,而是因為他手中拿著皇帝的詔書。

  除了梁州府兵因為收到太子攔截的命令,稍微耽擱了一會兒,其餘各個關卡,見詔書則放行,暢通無阻。

  他帶著詔書,帶著妹妹,來向太子問罪。

  憑什麼幽禁楚王,憑什麼把我的家人,推到天寒地凍的城門外?

  城牆上駐守的禁軍微微搖晃,手中的弩箭卻仍對準葉長庚,只等禁軍統領白泛兮一聲令下,便萬箭齊發,把葉長庚立斃於城門下。

  白泛兮在猶豫。

  太子有命,待葉長庚回來,只要帶著一兵一卒,便殺無赦。

  若葉長庚隻身返回,則把他押在城門下,由兵部尚書親自問罪,以無詔回京的罪名,斬殺。

  也就是按照太子的安排,葉長庚是不能活的。

  可他帶著詔書!他竟然帶著詔書!

  白泛兮有一瞬間的猶豫。

  這個時候,他看到城下有一人動了。

  那是他的兒子,武候長白羨魚。

  白羨魚站在城門邊,當安國公府被查抄時,他一動不動;當安國公府眾人被捆綁著經過城門時,他一動不動;當白泛兮帶兵走上城樓時,他仍一動不動。

  可這時,白羨魚動了,他快步向外,要去取葉長庚手中的詔書。

  白泛兮心神巨震,情急之下大聲下令道:「取來!」

  這封詔書誰來拿,都不能是白羨魚去拿。

  這一聲阻止了白羨魚的腳步,也令擋在葉長庚身前的禁軍反應過來。

  其中一人取過詔書,轉身跑向城門,穿過刀槍林立的禁軍,同白羨魚擦肩而過,把詔書送到城門上,送到兵部尚書宋守節手中。

  宋守節接過詔書,手有些顫抖,像拿著一塊燙手山芋。

  太子殿下他……又要被羞辱了嗎?

  在大理寺,在朝臣和百姓面前,太子千里迢迢帶回的盜墓證人,指證太子貪腐賣官。

  在城門口,在朝臣和百姓面前,太子要以「無詔回京」之名砍殺的將軍,帶著回京的詔書。

  宋守節甚至根本不用打開,便知道這詔書是真的。

  重量、顏色、紙質,以及隱約可見的邊框符文。

  他只是不敢打開,不敢驗證,不想同太子作對罷了。

  只是——皇帝什麼時候下的詔令?

  他怎麼從未聽過?

  「宋尚書?」白泛兮低聲催促。

  宋守節在心中長嘆一聲,展開詔書。

  入目是規規矩矩的隸書,字寫得不算好,卻有一種寬厚溫和之感。

  「敕劍南道節度使葉長庚,譬茲梁棟,如若山石。觀爾奏摺,朝廷憂心。特准爾攜一萬輕騎……」

  短短几十字,很快便看完了。

  以「敕」字開頭,不是「門下」,說明這道詔書不是由中書草擬、門下審核,再發門下省下發,而是直接敕告。

  不講究對偶、用典,也沒有用四六駢體,或許是書寫者著急,也或者根本不屑。

  再看印鑑,是宋守節熟悉的璽印。

  錯不了,他這一生,見過太多次皇帝的璽印。

  宋守節沒有說話,把詔書遞給白泛兮,道:「太傅大人您說,怎麼收場吧?」

  白泛兮的視線一掠而過,穩住心神,再次看向城牆下。

  他高聲詢問道:「你這詔書,哪兒來的?」

  「一個月前,」葉長庚回答,「劍南道瘟疫蔓延,下官被困綿州驛站,情急之下向朝廷奏報,希望能回京復命。之後不久,下官收到詔書。」

  一個月前……

  白泛兮和宋守節對視一眼。

  那時是趙王李璟監國輔政,也便是李璟下的敕令。

  告訴皇帝了嗎?

  皇帝知道嗎?

  如果不知道,算不算偽詔?那是不是,還要求證趙王李璟?


  茲事體大,看來只能請葉長庚先起身,進宮確認了。

  想到此處,宋守節道:「請葉將軍進宮,由中書辨認詔書真偽。」

  這麼說,算是給朝廷留了轉圜餘地,也給太子留一點體面。

  可葉長庚沒有起身。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她梳半翻髻,斜插金步搖;她描新月眉,兩腮飛斜紅。

  風卷紫披帛,日照石榴裙。

  楚王妃?

  宋守節心中吃了一驚,覺得今日不會好過了。

  而葉嬌站定在城牆下。

  她已經看到跪在城牆下的母親和姐姐,看到陪她長大的馮劫,看到那些熟悉的婆子丫頭、奴僕差役。

  然而她沒有近前。

  她搭起弓箭,周圍的人驚駭莫名,紛紛退後。

  她拉滿弓弦。白泛兮身前的禁軍,連忙豎起盾牌。

  只有兵部尚書宋守節看著那支箭,沒有躲藏。

  葉嬌緩慢擡起手臂,箭頭向天。

  「嗖」地一聲,箭矢向著沉沉的天空飛去,一陣清澈銳利的嘯聲響徹長安城。

  這是鳴鏑,是響箭。

  這種箭一般用來傳遞信息,而此時楚王妃,要傳遞什麼信息?

  「楚王妃,」宋守節想到了什麼,連忙道,「快請回王府吧,楚王還在王府等著您。」

  「我不回王府。」葉嬌道。

  她擡頭看著城牆上的人,道:「我這聲哨音,是為了喊來京城的百姓,是要他們看看,我安國公府如何無罪被冤。我這聲哨音,也是要問問朝廷,詔書豈有偽造?如果要驗,就在這裡驗!」

  在這裡,當著朝臣的面,當著百姓的面。

  如果進宮,他們兄妹便如入瓮,任人宰割。

  她聲音洪亮語氣鏗鏘,飽含著不屈服的勇氣和不怕死的銳氣。

  宋守節神色微怔,沉聲問:「那麼楚王妃信得過誰?要讓誰來驗?」

  無論是誰,有人敢忤逆太子殿下嗎?

  「大理寺卿崔玉路。」葉嬌道。

  葉嬌信任崔玉路,相信他會主持公道。

  宋守節板著臉道:「此人有罪,已被關入大理寺牢。」

  葉嬌咬了咬牙,道:「刑部尚書郭伯安。」

  郭伯安這個人,葉嬌從未打過交道。但她聽說,這是位忠臣。

  宋守節繼續道:「此人有罪,已被關入大理寺牢。」

  這人很奇怪,以前總是生病告假。可太子幽禁楚王時,他跳出來反對,立刻被找了個理由關起來了。

  葉嬌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刑部王厘呢?」

  她印象中,王厘雖然不好說話,但為人清正。

  「哦,」宋守節道,「此人被關入京兆府牢。」

  葉嬌驚訝地冷笑。

  宋守節以為她不理解為什麼關進京兆府,解釋道:「大理寺關不下了。」

  葉嬌道:「那麼,朝廷還有誰?」她的聲音震耳欲聾,「有誰?」

  有誰還能在太子李璋主政的朝堂上,說一句公道話?

  四周靜了靜,一個聲音沉穩地回答道:「朝廷有本宮。」

  李璋出現在城牆上。

  宋守節和白泛兮連忙施禮,退向一邊。

  城牆下的百姓亂糟糟地跪下。

  而葉嬌仍站著,銳利的眼神看向李璋。

  「太子殿下,」她道,「那麼請您看看這詔書,是真是假。」

  李璋的眼神仍在看著葉嬌,對她道:「本宮回去問過父皇,才能回答。即便今日這事是個誤會,葉將軍也該早早提醒,朝廷才不至於措手不及,以為他帶兵謀反了。」

  葉嬌沒有理睬他的狡辯,問:「聽說大理寺和刑部官員都被抓了,那麼朝廷還有三司會審嗎?怎麼審?」

  李璋的唇角微微揚起,問:「楚王妃問起三司會審,怎麼?要告狀嗎?狀告何人?」


  葉嬌道:「我要告劍南道綿州刺史徐功役,告他活埋疫患、慘無人道。」

  聽到「活埋疫患」幾字,李璋驚訝向前,手扶城牆垛口,瞬間憤怒。

  而四周其餘官員和百姓,卻只有震驚。

  青天白日,怎麼會有這等事?

  「我帶來了人證物證,帶來了苦主。」葉嬌道。

  李璋重重拍擊城牆,喊道:「把綿州刺史徐功役給本宮抓來!」

  「不必勞煩太子殿下,」葉嬌道,「我把人帶來了。」

  她帶來的不僅有苦主,還有疑犯。

  如果不是徐功役官高,不是大唐有律法在,她自己就可以開堂審理。

  眾人向葉嬌身後看去,懷疑葉嬌說的是真是假。

  她真有本事抓住一州刺史嗎?

  ……

  註:四六駢體,是唐朝詔書的主要格式。類似於我們熟悉的:「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還有另一位詩人罵我們武則天的:「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這兩位詩人王勃和駱賓王,都是初唐四傑。宋守節覺得是寫詔書的人不屑,但可能……五哥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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