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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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羲面前燒著爐子,爐子上有一罐藥。

  他正拿著蒲扇給爐火扇風,擡頭見葉夫人站在門口,手提大刀面色憤怒,倒也沒有慌亂。

  「妍薇,」葉羲放下蒲扇起身,聲音溫和道,「前些日子我去山裡摘了柿子,曬成柿餅,你過來,烤著火吃一塊。」

  葉夫人沒有進屋。

  她手提大刀來踹門,對方邀請她吃柿餅?她可沒這個閒情逸緻。

  「葉羲!」葉夫人道,「你知道家裡成什麼樣子了嗎?以前你出家遠行修道,管不了孩子們,也便罷了。現在你就窩在京都旁,你是耗子嗎?縮在這裡不出門?」

  「家裡不是好好的嗎?」葉羲含笑道。

  葉夫人怒火中燒:「什麼好好的?沒被一把火點了,就是好好的嗎?」

  「我在這裡苦修,什麼都不知道。你來,進來講講。」葉羲說著走過去,解下葉夫人手裡的刀,道,「別傷著你。」

  葉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葉羲,才繃著臉走進去,把事情講了。

  最讓她著急的是女婿楚王,聽御醫說,已經病入膏肓了。

  其次是葉柔,因為貨船運送生鐵的事,很可能會被抓進牢里。

  最後是葉長庚夫婦和葉嬌,他們在瘟疫橫行的劍南道,生死未卜。

  葉夫人強忍淚水,看到葉羲就來氣:「我要不是提刀來逼你,你是不會管孩子們的死活了?」

  葉羲靜靜聽著,沒有答話,只是掀開藥罐上的蓋子。

  藥湯沸騰,「呲呲」冒著熱氣,葉夫人突然想到什麼,問:「你這是給楚王熬的藥?」

  「不是,」葉羲道,「給我自己熬的。」

  葉夫人瞬間對那藥沒了興致,下意識推了推藥罐,恨不得把它掀了。

  人怎麼能自私到這種程度?就知道顧著自己,連孩子們都不管。

  「長庚和嬌嬌的身子很結實,」葉羲扶穩藥罐,道,「起碼到今日,他們都還好。但是我那個徒弟……」他神情憂慮,微微嘆了口氣。

  「王小道長嗎?」葉夫人的心懸起來,「他怎麼了?他不是住在趙王府好吃好喝的嗎?」

  「不是,我派他出去做事了。」葉羲道。

  「楚王,楚王怎麼樣?」葉夫人擔心的人有很多,只能揀重點的先問,「會死嗎?會活不過冬天嗎?」

  那孩子也太可憐了,小時候可憐,長大可憐,成了婚還是可憐。

  葉羲靜默許久,高大微瘦的身體坐得鬆散自在,一隻手攪動藥湯,一隻手給葉夫人遞上柿餅,眼神錯綜複雜,又隱隱流動溫熱的光芒。

  半晌,他才道:「你放心。」

  「我放不了心!」葉夫人急切道,「你真打算不管孩子們?」

  葉羲微微嘆了口氣,道:「『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要順其自然,不妄為,不無為。孩子們總要長大的,他們要過河,便自己搭橋;要翻山,便自己攀登。要追名逐利,免不了荊棘遍布。如今這樣,我很安心。」

  葉夫人猛然起身,橫眉道:「安心?你安的什麼心?為人父母,怎麼能看著孩子們吃苦受罪?他們要過河,我給他們當橋墩。他們翻山,我給他們墊著腳。只要他們行的是正道,我就竭盡所能!這一遭如果五個孩子出事,我就把你這破道觀拆了!」

  剛才阻攔葉夫人的小道士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靠近,聽到這一句,又縮回了頭。

  葉羲不慌不忙,拿起大刀交還給葉夫人,安慰道:「我聽你的,我也當橋墩,給他們墊腳,這總成了吧?」

  葉夫人總算聽到一句讓她寬心的話,緊皺的眉心微微舒展,雖然額頭的皺紋沒有撫平,但緊張的肩頭放鬆了些。

  「記住你說的話!」她收刀入鞘,擡腿離開。

  一路上人人避讓,連道觀里養的一條狗,都夾緊尾巴,一聲沒叫。

  管家馮劫等在外面,接過刀,陪同葉夫人下山。

  「怎麼樣?老爺怎麼說?」他忍不住問。

  京都都說葉羲擅長卜卦、料事如神,甚至還有人傳言,說安國公府這幾年順風順水,是因為有葉羲護佑。

  其實只有葉夫人知道,孩子們真的是靠他們自己。

  「別管老爺了,」葉夫人邊走便道,「靠樹樹倒,靠豬豬跑,咱們這些年沒有靠他,不也活得好好的?」


  馮劫有些跛腳,走路慢慢的,葉夫人漸漸放慢步子,安排家裡的事。

  「讓家裡剩下的貨船、商號,全部就近採購珍稀藥材。甭管它是治什麼的,每樣買一百斤,全都送進楚王府。免得御醫商量出什麼藥方,結果缺藥。」

  「好,我這就去辦。」馮劫應道。

  「還有,」葉夫人道,「把家裡的帳目都給我拿來,大理寺再來人,就說一直是我管帳。他們要拘,就把我拘走。」

  安排了京都的事,還有劍南道。可葉夫人連葉嬌在哪兒都不知道。

  「嬌嬌一定能逢凶化吉,」她安慰著自己,道,「長庚也是,他不回信,一定是因為……」

  葉夫人思考著原因,鄭重道:「一定是劍南道沒紙。」

  「呲啦」一聲,一張薄薄的紙被撕開,丟進火里。

  葉長庚看著自己抓來的男人,搖頭道:「袁承嗣,你寫的這是什麼東西,糊弄誰呢?」

  袁承嗣被五花大綁,只留一隻手可以握筆寫字,坐在葉長庚對面。

  他年過不惑,寬圓臉方額頭,眉毛生得有些亂,薄薄的唇抿著,神色有些刻薄,頭髮亂糟糟束起來,掉下來一縷,正好遮擋額頭的囚犯刺字。

  「節度使大人讓我寫自己為什麼逃跑,這就是原因。」袁承嗣道。

  葉長庚冷笑:「因為伙食不好?你怎麼不說因為床不軟?出去吃幾天烤肉,被抓回京,連流放都不用了,就地處死。值得嗎?」

  袁承嗣神色輕鬆,道:「可是葉節度使你,不會把我抓回京吧?」

  「什麼意思?」葉長庚道。

  袁承嗣示意葉長庚為自己鬆綁。「都是舊日同僚,」他有些不解道,「你就這麼直來直去,怎麼混的官場啊?」

  葉長庚的確是直來直去的性格。

  找到袁承嗣的藏身之處時,袁承嗣正在吃烤雞。葉長庚二話不說把袁承嗣綁起來,連對方嘴裡的雞腿,都拔出來扔了。

  「我前幾日便發現你來了癘人坊,」袁承嗣道,「聽說有人從外地來,京都口音,又有錢,我當然要去偷瞧一眼。你那裡有銀子,也是我透露給那兩個蠢貨盜賊的。」

  「為的是讓我抓住你?」葉長庚問。

  袁承嗣微微搖頭:「非也,為的是你讓我活命。南境太遠,遍布瘴氣,比這裡的瘟疫可怕多了。」

  葉長庚好奇起來。

  「你要告訴我,太子為何通緝你、想偷偷殺了你嗎?」

  袁承嗣笑著點頭:「因為我能讓太子和裴氏完蛋。就是不知道……」他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葉長庚一遍,有些懷疑道,「不知道已經成為裴氏乘龍快婿的你,是不是寧願牡丹花下死,也不聽我這『張良計』了?」

  葉長庚搬了個破椅子坐下,道:「說來聽聽。」

  他的手邊放著一把刀,可以等聽到最後,考慮是把他扭送官府,還是就地格殺。

  距離葉長庚三十里的癘人坊外,葉嬌正在看著林奉御配藥。

  她目不轉睛,雖然不懂藥理,也時不時問上一句。

  「這是這會兒配的,晨起那服藥呢?熬了嗎?」

  「沒有,」林奉御拉開抽屜,「在這裡——」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藥櫃裡空空蕩蕩。

  「是太子?」葉嬌迅速向外走,唯恐李璋又找人試藥。

  可她剛走到門口,便聽另一間屋子裡,傳來王遷山緊張的呼聲。

  「孩子,孩子你怎麼了?」

  這裡只有一個孩子,李北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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