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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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趟何止是受苦。

  這一趟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李策和葉嬌衝鋒陷陣、傾盡家資,只為了守住邊境,保大唐國泰民安。

  他們肩扛責任,殫精竭慮,縱死不顧擊退敵兵,才能回到長安,回到父皇身邊。

  葉嬌眼眶通紅,跪近一些,道:「太好了,父皇醒了就好!」

  皇帝的手指動了動,食指抵著拇指指腹,想像以前那樣,彈彈葉嬌的腦門。可他的胳膊卻無法擡起,努力許久,最終只能無奈放下。

  見此情形,端著藥盞進殿的高福含淚解釋:「聖上四肢僵麻,還不能用力。」

  短短三個月,高福像老了十幾歲。

  他原本光滑的額頭刻下好幾條皺紋,臉上除了擔心憂戚,還有失去權力後的灰心喪氣。

  葉嬌寬慰他道:「父皇吉人天相,只要醒了就能好起來。這幾日天氣和暖,我們就帶父皇出去曬太陽。園子裡的石榴熟了,父皇可以去摘石榴。」

  皇帝雖然不太能動,眼睛卻眨了好幾下。

  「是,是,」高福心情疏解,也跟著打趣,「楚王妃回來,聖上的病就好了大半了!」

  葉嬌嘿嘿笑起來,李策也跟著笑了笑。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皇帝不同。

  他眼中的笑意漸漸散去,陰影覆蓋眼眸,愧疚不舍又萬般難過地,看著李策,道:「小九……去,就藩吧。」

  去就藩吧。

  以前皇帝曾生氣地阻止他就藩,後來無奈地答應,如今主動提起。

  他有那麼多兒子,都在繁華的都城生活,要麼輔佐朝政,要麼安於享樂。可他對李策說,就藩吧,就藩,離開這裡。

  皇帝打量著李策的神色,似乎怕他答應,又怕他應得太快。

  然而李策尚未回答,葉嬌便先開口了。

  「父皇,」她笑語盈盈地說話,讓殿內的氣氛重新變得愉快,「兒臣的哥哥要成婚了,兒臣一直待在北地,還沒有給他們準備好禮物。等明日買好禮物,後日便可以離京。等兒臣走了,父皇可別想兒臣哦。」

  她很開心,沒有抱怨不舍,沒有恐懼提防,仍然是那個心無城府的姑娘。

  皇帝在這樣的聲音中逐漸放鬆,問:「成……成婚?」

  他昏迷了太久,忘記許多事。

  高福立刻道:「是葉將軍,要和裴氏嫡女成婚了。婚期就在七日後。」

  皇帝心中漸漸浮現葉長庚的面容,想起他御街上射向柳葉的箭,繼而想起他如今是河東道行軍大總管,剛剛因為抵禦突厥,立下大功。

  他要成婚了。

  七日很短,什麼事都做不成。

  看著眼前溫順的兒子,活潑的兒媳,皇帝猶豫片刻,露出慈祥的笑容。

  「不急,」他道,「成婚……後,再走。」

  「多謝父皇!」葉嬌俯身磕了個頭,沒把握好力度,磕得有些痛。

  她捂著額頭起身,齜牙咧嘴地吸氣,讓皇帝又笑了。

  「疼嗎?」走出寢殿,李策不顧有內侍跟隨,擡手去揉葉嬌的額頭。

  葉嬌任他揉著,目色凝重,有些內疚地「嗯」了一聲。

  「在父皇面前下圈套,還真是不適應。」

  刻意說出兄長的婚事,引著皇帝讓他們久留,這是走進大殿前,他們便商量好的。

  利用皇帝的慈愛,達到自己的目的。

  有一個瞬間,葉嬌甚至想放棄了。

  就聽他的,去就藩吧,回府就收拾鋪蓋,一刻都不多留。

  但是李策說要在京都等一等,等到婚禮結束。

  「走吧,」他牽住葉嬌的手,「咱們去置辦禮物。」

  因為要在京都多留幾日,第二日早朝,李策到了。

  太子李璋尚未駕臨,朝臣正在三三兩兩說話。見楚王李策到來,或遠遠施禮,或走近攀談。

  他們詢問北地的戰事,讚賞李策計謀超群、葉長庚英勇無敵。

  河南道節度使李丕也在京都,他熱情地同李策打招呼,道:「葉將軍回來了嗎?是不是中途拐到絳州面見小娘子了?」


  幾位朝臣哈哈大笑,說過不了幾日,便可討安國公府一杯喜酒。

  「歡迎。」李策替葉長庚應下,「諸位大人一定要來,本王作陪。」

  「豈敢讓楚王作陪?」有人遠遠陰陽怪氣道,「倒是可以去吃楚王的餞行酒。」

  說話的人是京兆府府尹劉硯。

  他的語氣並無惡意,倒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怨憤。

  李策含笑不語,兵部姜敏呵呵一聲。

  「怎麼?劉府尹要去?這可是頭一遭啊!要上禮金嗎?聽說劉大人有貔貅之名,只進不出啊。」

  姜敏等著劉硯反擊,劉硯卻突然神色肅重攏袖站正,與此同時,台階上方傳來內侍的聲音:「太子殿下到——」

  朝臣齊齊拜倒,姜敏因為同劉硯打嘴仗,跑了好幾步才走回自己的位置。好不容易隨朝臣起身,卻突然又聽到自己的名字。

  「微臣要彈劾兵部侍郎姜敏朝堂失禮。古語有言,『將不可驕,驕則失禮,失禮則人離,人離則眾叛。』如今兵部因打贏突厥而驕,肆意貶低打擊朝臣,微臣以為,需貶斥姜敏、防微杜漸。」

  姜敏向那人看去,不用想,也知道是御史林清。

  如今吵個架都要被彈劾了嗎?他悶哼一聲,舉起笏板道:「微臣請求自辯。」

  李璋冷肅道:「准。」

  姜敏沒有回罵林清,他解釋了自己為何打擊朝臣。

  「突厥使團將要抵京,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在此關口,楚王卻要離京就藩。微臣擔憂朝中無人能震懾突厥,同劉府尹討論幾句而已,並非貶低打壓,望太子殿下明鑑。」

  林清撇了撇嘴。

  罵人家只進不出是貔貅,也算討論嗎?

  李璋尚未坐下。

  他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低頭掃視眾人,找到吏部尚書裴衍。

  「朝廷……」他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詢問,「無人可用嗎?科舉、舉薦、選拔,吏部每年發放給官員的俸祿,占國庫存銀一半。如今楚王自請就藩,朝中便無人可用?裴尚書,果真如此嗎?」

  李璋的聲音不怒自威,頗有皇帝風範。

  裴衍立刻施禮道:「朝中負責同突厥使團和議的人選,已經擬定。請太子殿下和諸位同僚放心。」

  人選已經擬定,朝廷有人可用。

  「這便好。」李璋笑道,「葉長庚關於北地戰事的奏疏昨日已到,幾位朝臣在政事堂議過,論功行賞。」

  官員瞬間站直了些。

  所謂深山藏虎豹、亂世出英雄。平日朝廷不常提拔官員,今年因為李琛謀反,許多朝臣得以提拔。如今又要因為打贏突厥,論功行賞了。

  趕緊聽聽提拔誰,有沒有自己人,或者有沒有自己能攀上關係的人。

  早朝很晚才結束,姜敏邁步從劉硯身邊經過時,聽到劉硯在冷哼。

  「你哼什麼哼?」姜敏不滿地看了劉硯一眼。

  「我哼你為了留下楚王,真是黔驢技窮了。」劉硯毫不示弱,神色中卻又有些惺惺相惜。

  姜敏嘆了口氣。

  「林清這個王八蛋,」他向劉硯靠過去,低聲問,「能不能讓你們的武候揍他一頓?不用揍太厲害,蒙住頭,打得躺床上一個月就行。」

  「不能,」劉硯拒絕,「如今的武候長不姓葉,沒那個膽子。」

  不姓葉,不是葉嬌,而是白羨魚了。

  「你們真是——」姜敏失望道,「母雞一樣弱。」

  「彼此彼此。」劉硯拱手,大步流星離去。

  武候長白羨魚在城門口打了好幾個噴嚏。

  「問出來了,」隨從向他稟告,「安國公府的婚禮是六日後,但因為要到絳州迎娶,路途遙遠,葉將軍明日便要出發。」

  「好,」白羨魚點頭,「加強防衛,別出什麼亂子,到時候咱們去吃一杯喜酒。」

  葉長庚迎娶裴茉,是連太子都欣慰的事,白羨魚也跟著高興。

  如今塵埃落定,安國公府和東宮是一體了。

  雖然不是自己成婚,但白羨魚很期待。

  期待那一日到安國公府去,吃一杯喜酒,見一個人。


  「這是喜酒。」一缸缸酒被擡入安國公府,管事馮劫不斷提醒僕役,「別摔到了!」

  安國公府張燈結彩,鄰里親戚都來幫忙。剪喜字、縫喜被,把成婚的青廬打掃一遍又一遍,事無巨細料理妥當,甚至連新娘沐浴的浴桶,每日都要用艾草熏著,消毒防蟲。

  忙了幾日,終於到了啟程迎親這天。

  葉長庚把尚未痊癒的傷口包紮好,穿上外衣準備出門。

  葉嬌正在院子裡盪鞦韆。

  「哥。」她喚了一聲。

  鞦韆盪得很低。

  葉長庚走過來,發現妹妹髮髻上的一朵珠花鬆了。他取下來,為她插好,道:「哥哥走了,過幾天給你帶回個嫂子。」

  「哥,」葉嬌低著頭,「現在說不娶了,來得及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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