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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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州刺史尹世才覺得,凡是跟葉嬌沾邊兒的男人,都不太正常。

  當初九皇子李策到甘州賑災,他作為新任知府,想好好款待李策。美人兒溫泉都準備好了,結果李策馬不停蹄要回京。

  這回他跟著葉長庚一起北上,一路上竭盡全力套近乎,結果葉長庚像個憨子,全然不懂官場之道。

  轉眼到了絳州,尹世才難免要帶著禮物,去拜會裴氏族長(畢竟他能夠升官,全仰仗裴氏),結果葉長庚不去。

  你這大將軍的腦袋裡是不是只裝了水啊。

  你都要娶人家裴氏的姑娘了,還不去巴結巴結?

  算了,你不去,我去!

  尹世才偷摸就溜了,沒敢穿官服,連師爺隨從都沒有帶,就揣著一小兜銀子。

  先去採辦禮物。

  結果絳州城裡的東西他都看不上眼,左轉右轉,好幾次把銀子拿出來,又看不上那些物件,轉頭去瞧別的。

  尹世才讀書入仕,懂得在官場左右逢迎,卻不怎麼懂世間人心險惡。

  自從他第三次掏出銀子,身後就跟了兩個男人。

  一高一矮,粗壯結實,一個刀疤臉,一個麻子臉,臉膛黝黑,身上只穿著粗布衣。

  尹世才在第五個鋪子裡瞧不上人家的長白山參,搖搖頭出來。穿過一條僻靜的窄巷,餘光感覺身後過來個影子,還沒扭頭,一根棍子就下來了。

  他被打倒在地,「啊呀」大叫一聲。

  那倆人按住他,搶走他的錢袋子,發現錢很多,又折回來,蹲在地上問:「你是過路的吧?」

  「過路的吧?」另一個人重複道。

  尹世才大吼:「大膽狂徒!青天白日聖人治下,竟敢……」

  話未說完,又被掌摑了一下。

  讀書人最在乎臉面,尹世才捂住自己的臉,不敢再罵,氣哼哼地問:「你們想幹嘛?」

  「你住哪家客棧?」刀疤臉掂量著錢袋子,問。

  「哪家?」麻子臉附和。

  本來想搶了他的銀子就走,結果看到這麼多,匪徒心中貪念橫生,想把尹世才劫掠乾淨。

  尹世才又羞又怒,道:「我不住客棧!」

  「那你住哪兒?你的口音不是河東道。」

  是啊,他住哪兒?

  尹世才頭腦中一片空白,想了半晌,豁然想起他住在城外營地。那裡有兵部鐵騎,有四品行軍大總管。

  對,把這倆蠢貨騙到營地里去,殺一儆百!

  「我住城外,住城外。」他喊道。

  「誰跟你一起來的?」匪徒有些警惕。

  「家裡的老僕人,」尹世才道,「他崴了腳沒法兒出門,本——本人才獨自進城採買。」

  尹世才出了一身冷汗,差點就說出「本官」了。

  「捆上!」刀疤臉當機立斷,「塞馬車裡,出城瞅瞅。」

  話音剛落,忽聽「啪」地一聲。

  兩丈開外街角處,一件綠地繡竹葉衫裙的邊角閃過,一本書掉在地上。

  顯然有人聽到了他們說話,說不定還看到了他們的臉。

  萬一對方報官怎麼辦?

  兩個匪徒怔在原地,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步。

  令人驚訝的是,那人並未逃,反而伸手撿書。一隻纖細的手攥緊書本,銀鐲從袖口露出。

  「抓住她!」刀疤臉大喊。

  麻子臉竄出去,轉過街角,果然見一個姑娘飛奔逃開。

  看背影,年紀不大。看身段,垂涎欲滴。

  等裴茉從震驚和恐懼中恢復神智,她已經坐在一輛破舊的馬車上。

  手腳被捆,嘴裡塞著破布。對面是一個同樣被捆的男人,相比自己,這男人顯然更加狼狽。

  他很瘦,風吹即倒的樣子。

  個頭似乎也不高。窄長臉、三角眼,因為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腫得像饅頭,也看不出年齡。

  這場景像是她讀過的某本傳記。

  某個大將軍,就曾經被人這麼綁去敵方軍營。


  裴茉用舌頭頂了頂布,很結實。

  她感覺了一下手腕。

  剛才被綁時,她努力做出配合的樣子,其實讓手腕微微錯開,留出空隙。

  兩個匪徒都在前面駕車,裴茉深吸一口氣,慢慢扭動雙手,一陣疼痛後,她的手得以脫困。

  拔掉自己嘴上的布,三兩下解開繩子,裴茉一點點掀開窗簾,往外看了看。

  馬車走得很快,看來是去尹世才剛才告訴匪徒的地方。

  見裴茉已經擺脫束縛,尹世才「嗚嗚」地叫,示意裴茉幫忙。裴茉把他嘴裡的布團拔掉,低聲問:「你說的地方,有人幫忙嗎?」

  尹世才大口吸氣,又示意裴茉幫他鬆綁。

  「有,有人幫忙。」

  裴茉一面解繩子,一面在心裡嘆氣。

  說起來,她可真倒霉。

  看到一半的書沒了下文,衣服丫頭被堂姐妹們搶走,揣本書出來轉轉,又遇上匪徒搶劫。

  車跑得太快,如果她跳車逃命,肯定會被追上。

  萬一他們要銀子,不知道家裡肯不肯給。

  尹世才脫掉衣袍,把自己的衣服塞出馬車縫隙。

  他一邊塞一邊向裴茉解釋:「我這衣服是在京都買的,料子金貴,我們的人看到,就會知道我在裡面。」

  裴茉想說如果你們的人能看到,那兩個匪徒也能看到啊。

  她還沒有說出口,馬車便停了,一根棍子伸進來,朝尹世才腦袋上又是一下。

  「你給老子老實點!衣服拉回來!」

  裴茉嚇得打了個哆嗦,瑟縮成一團,胡亂把繩子纏在手腕上,假裝自己還被綁著。

  這次敲破了頭,尹世才的眼睛往上翻著,見一縷血水流下來,五官頓時縮在一起,哭了。

  他一面哭一面道:「都怪我那個同伴,我讓他陪我進城,他偏不去。如果他去了,我怎麼會被抓,怎麼會挨打?」

  葉長庚啊葉長庚,我都是被你害的。

  「你是從京都來的?」猶豫許久,裴茉還是問出口。

  今日安國公府的人也從京都過來,該不會是他們的人吧?

  尹世才哭著點頭。

  「你來做什麼?」裴茉又問。

  「去裴家。」尹世才低頭把血抹到衣袍上,整個人看起來又猙獰又可憐。

  裴茉的心提起來。

  她沒敢說自己是裴家小姐,但她很想知道對方是誰。

  但是匪徒突然在外面破口大罵。

  「被騙了!哪兒有人?」

  尹世才伸出頭,發現紮營的地方乾乾淨淨,只看到倒伏的草叢和熄滅的篝火,一個人都沒有了!

  葉長庚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尹世才魂飛魄散,想大聲呼喊,整個人已經被扯出馬車。

  「你也下來!」他們對裴茉道。

  兩個匪徒商量辦法。

  「不能讓他們活著。」

  「不能。」

  「活著一定會去報官。」

  「一定。」

  其實就是刀疤臉在說,麻子臉在附和。最終二人打定主意,乾脆殺了他們,毀屍滅跡。

  尹世才嚇得抖如篩糠,但還是使出最後一點勁兒道:「你們不能殺我!我是朝廷命官!」

  裴茉同樣驚恐,她向後退了一步,跌在草叢裡。

  兩個匪徒向她靠近。

  「你們別殺我……」裴茉回憶她讀過的書。

  一定會有什麼東西,能幫助她渡過難關。

  那些書里,有聖賢的智慧,有前輩的經歷,有死裡逃生的故事,有力挽狂瀾的銳氣。

  她一定能學到什麼。

  可苦思冥想後,裴茉還是只能說:「我家裡有錢,你們把我送回去,換銀子!」

  匪徒的神情有些鬆動。

  這姑娘看起來是位小姐,難不成真是富貴人家的?


  不過富貴人家的銀子可不好坑,搞不好自己要葬送進去。

  「你是哪家的?」刀疤臉問。

  「裴家的,」裴茉道,「你們或許也是外地來的,不知道絳州裴氏嗎?」

  「聽說過。」麻子臉唯一一次主動開口。

  裴茉道:「你們沒有傷害我,只是我迷了路,你們把我送回去。家裡的老爺一定會賞你們銀子。」

  這兩個匪徒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顯然不太聰明。

  他們頭對頭商量了一會兒,最後決定把裴茉送回去。

  至於尹世才,乾脆殺了。

  尹世才大呼饒命。

  他鼻涕一把淚一把,一邊哭,一邊求裴茉。

  「裴小姐把我也救回去吧!你一定得救我!我可不是一般人啊!」

  「你是什麼人?」刀疤臉踢了尹世才一腳,麻子臉學著也踢一下。

  「我是……我是……」

  尹世才絞盡腦汁。

  不能說自己的真實身份。他丟不起那個人。

  什麼京都人最近會出現在絳州呢?

  什麼人是裴家一定會救的呢?

  不管了,活命要緊——

  他大喊道:「我是裴家的女婿!葉長庚!」

  四周靜了靜。

  裴茉努力放在手腕上的繩子掉落下去,像一條蛇般沒入柔嫩的草。

  她的眼睛慢慢睜大,看著眼前鼻涕眼淚和鮮血糊了一臉的男人,閉了閉眼。

  完了……

  原以為她的夫婿是力大無窮、粗蠻恐怖的鐘馗,沒想到是柔弱無力、懦弱痴傻的阿斗。

  無巧不成書,他們遇上了。

  這就是父親給她找的好親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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