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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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片行雲著蟬翼,纖纖初月上鴉黃,羅帷翠被芙蓉帳,只羨鴛鴦不羨仙。

  因那嘴硬的「多一回便多一回,誰怕誰。」趙栩打足精神,踐帝王之諾,身體力行,頭一遭蛟龍出海翻雲覆雨後,雨方歇雲剛收,說了幾句情熱之語便又揮戈上陣,卻不放任自己大肆征伐,反柔風細雨地小意服侍,上下其手各種撩撥,淺嘗輒止,一分一寸探索,唇舌之間,含了她耳珠細細低訴這幾十天忍耐之苦,帶了幾分羞臊說出些葷話,令得身下人兒紅得比芙蓉還嬌艷,軟成了水直至汪洋泛濫。

  誰怕了誰?自有人筋疲力盡地告饒,後悔不已。也有人饜足後神清氣爽,一早便起床作畫,連畫了六副水圖,既有寒塘清淺也有湖光瀲灩,還有細浪漂漂、層波疊浪,更有秋水回波、雲舒浪卷。

  孟妧不但不願意看這水圖,好些日子就連聽見帶了水的詞都有些心虛臉紅。

  到了五月底,方紹朴交完差事,終於得了假,成日一早便去翰林巷,傍晚才歸家。人人都以為他去獻殷勤得美人心,自然也有好事者背後嚼舌頭,說方紹朴雖有口吃之疾,但孟家那位七娘子卻也自小就是個惹是生非的爆仗。兩人一個是官家寵信的近臣,一個是聖人的親阿姊。這兩位和作一堆,真不好說誰高攀了誰,倒葉門當戶對旗鼓相當。

  方紹朴卻牢記從皇帝身上學來的追妻秘訣,一張笑臉,一個藥箱,將木樨院上下都義診了個遍。老泰山四十多歲,妻妾雙全依然陽氣過盛,開了方子後,岳丈意味深長地表示:這後院還是要清淨才好,女人們鬥來鬥去他還沒這毛病,如今兩位夫人擰成一股繩,他倒里外不是人。方紹朴躬身作揖,連連表示自己一心追隨官家,絕不納妾。孟建眨眨眼,覺得這女婿看起來笨笨的,其實還挺聰明。

  丈母娘程氏生養十四郎後略有虧損,還需細心調養。程氏蹙眉瞥著孟建嘆道:「這血燕斷了好些時候了,怪不得最近夜裡總醒。可這血燕實在金貴——」

  孟建看看那懵懂的女婿,將荷包中的幾張交子依依不捨地推到了程氏面前,強顏歡笑著對方紹朴道:「大郎,你說我們做男子的,苦一點累一點圖個什麼?還不就是要讓妻兒老小活得舒心麼?」

  方紹朴連連點頭,面上略紅卻很誠懇地看向孟建手中還鼓囊囊的荷包:「官家、把奉宸庫,都、都交給、聖人了呢,我等、臣民豈可藏、私、私房?理應、全部交給夫人、才是。」

  孟建瞪著方紹朴,他怎麼會覺得這傢伙很聰明呢,簡直是個糊塗蛋。

  程氏喜不自勝地問起宮裡的事來,方紹朴三思而後答,大體是讚嘆皇后掌管得當,前些時二府都不再盯著宮中的水粉胭脂用度了。

  孟建呵呵笑著將荷包塞入程氏手中:「陛下英明,妻賢家興,來來來,賢妻,請替為夫的收好。」

  程氏笑著接過荷包,拉了一拉卻拉不動,笑眯眯地看著孟建道:「郎君如此慷慨,總該留些買酒錢才好。」

  方紹朴看著那隻快被扯爛的荷包,笑道:「夫妻一體,郎君、夫人何需、謙讓——」

  屋內笑聲不斷,怎麼聽怎麼親。

  程氏對這個主動送上門知情識趣的女婿越發滿意,畢竟皇帝不是日常能親近的,更不可能擺出岳母的威嚴,想到七娘的臭脾氣,不免日日提點,要七娘日後溫柔體貼尊重夫君。

  七娘梗著脖子道:「爹爹昨日苦著臉跟我借了三貫錢,像娘你這麼溫柔真的好嗎?」

  「娘,我都快嫁人了,你不能打我——!」

  來年春天,方孟聯姻。官家和聖人均有厚賜。

  夜深人靜時,方家內宅新房中,方紹朴紅著臉將自己所有的家當都交給七娘。

  七娘一怔,也不推辭,接過盒子,徑直到外間的嫁妝箱子裡翻出小小的赤金算盤,盤膝坐到羅漢榻上,噼里啪啦一陣脆響後,擡起眼憐憫地看著自家夫君,又好氣又好笑,暗道這皇帝妹夫也忒小氣了。

  方紹朴睜大眼,看著七娘把那小盒子蓋好,下了羅漢榻,將金算盤收好,捧了另一個小盒子出來。

  七娘揚起下巴,取出三張交子:「這裡有三百貫,郎君且帶在身上,隨意買些吃食什麼的。」

  似乎覺得自己有些以錢壓人,七娘咳了兩聲,低頭將盒子蓋上:「你別誤會。你待我好,我自然也待你好。」

  方紹朴愣愣地看著手中三張交子:「可——可我給、給你的統共也、也不過百、百貫。」

  七娘擡起頭:「你只有九十七貫三百五十文,卻捨得全都給了我。我爹娘給了我十萬貫嫁妝,我才給了你三百貫而已,說起來還是我賺了。」


  方紹朴半晌說不出話來,小心翼翼地把那幾張交子收好了,坐到她身邊:「娘子你方才打算盤那麼快,也未用紙筆,如何算得那麼清楚?」

  七娘紅著臉道:「我自幼樣樣不如六姐九妹,甚至也不如四姐,只有這算術隨了我娘,算得又快又好。」

  方紹朴看著她秀麗的側臉,吸了口氣鼓足勇氣道:「你、你樣樣都、都很好。」

  七娘盯著自己手中的盒子低聲道:「瞎說——」

  「真、真的!」

  「我四姐心地不好,但長得好看,嬌花弱柳那麼好看。我九妹才貌雙絕更不用說了。我六姐端莊得體素有賢名。」七娘咬著唇,偷偷看了看他一眼:「你在茶坊里那樣幫我,我感激得很,你放心,我不會丟你方家的臉,也不會丟我孟家的臉。」

  方紹朴想了想,一肚子的話憋成了一句:「在我眼裡,你什麼都好。」

  紅燭猛地一竄,兩人在羅漢榻上傻乎乎地肩並肩坐著,誰也沒有開口,卻都帶著笑。洞房裡靜悄悄的,半天沒有動靜。

  忽地窗外傳來憋不住的笑聲。跟著就有婦人和婆子呵斥的聲音響起。羅漢榻上兩人面面相覷,忽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相視而笑起來。

  外頭幾個女使低聲回稟了幾句退下去了,院子裡漸漸又安靜了下來。

  方紹朴橫下心來,牽了七娘的手往屏風後走:「來,我先給你看、看些東西——」

  片刻後七娘的聲音響了起來:「啊?這是你畫的?你怎麼什麼都懂?連這個也——」

  她被方紹朴捂住了嘴,睜大眼看著他。難道不能夸麼?他畫的比娘偷偷給的避火圖不知道好多少。這要是能拿出去印成冊子賣,能賺好多錢!她真是嫁了個寶。

  可方紹朴才覺得自己娶到了個寶,樣樣都十分出乎意料,卻讓他萬分心滿意足。

  回門那日,程氏聽七娘說方紹朴把所有家當都交給了她,待方紹朴更和藹可親了。

  元煦二年八月,燕雲十六州悉數回歸大趙。八月初八,皇帝告廟。隨行文臣武將五百餘人中,年長者無不伏地跪拜喜極而泣。

  更有許多官員仰望高台之上的張子厚,心悅誠服。不少初入仕途的年輕官員,更將他當做那激勵己心的一代名相。他出身名門,科考入仕,從區區六品官做起,在楊相公麾下鋒芒畢露,隨後仕途艱辛十多年,在蔡黨和蘇黨之間孤身前行,輾轉多個衙門,幾起幾落,無妻無子。他目光如炬,擁護今上,鞍前馬後勇往直前,終於壯志得酬。如今他功高德厚,官拜太師,成為大趙開國以來元煦年間趙太師、德宗年間文太師後的第三位太師,更另封許國公,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比起再無聲息的蔡佑和任西京留守的蘇瞻,他才是笑到最後的人。

  而張子厚立於階下,微微躬身迎接完成祭禮的皇帝走下來,他一樣也激動萬分,他甚至從未設想過,短短一年,文交、武壓、一條條計謀環環相扣息息相關,天時地利人和,無需流血就拿回了燕雲十六州。

  曾有三十萬人死於燕雲,近百年的屈辱,在皇帝和他手上,洗清了。大趙作為中原的霸主,再無人能輕易撼動。今上方及弱冠,他也不過才四十多歲,未來的二十年,大趙還將更加強盛。而在皇帝背後出謀劃策,不惜拋頭露面接待諸國商賈的,以大趙物資撬動金錢流向,人心去從的,還有她。

  不是他選擇了今上,是今上選擇了他,成就了他。他又怎會有一分驕一分傲?皇帝是明君,他就是賢臣。皇帝是暴君,他也心甘情願做個佞臣奸賊。又有何妨?他所要做的,只有守護她,和她所愛。

  他餘生再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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