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官營,私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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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合格的朝廷,需要強大的統籌能力。

  站在石景山的山頭,看著山間時不時冒出來一個個往出背礦的礦工,朱由校心中不由的冒出了這句話。

  「錢世楨,是個有本事的將軍。」

  轉過身來,朱由校對身邊的幾個人說到。

  今天是朱由校這個皇帝,帶著內閣首輔畢自嚴、石景廠督辦趙爽、城建營主將錢世楨出來轉轉。

  主要是想要告訴畢自嚴一下,若是有需要,他可以調動的資源。

  「臣不敢當陛下如此盛讚。」

  聽到皇帝的誇讚,跟在皇帝身邊的錢世楨連忙拱手謝恩道。

  「此番,多賴陛下信重,武略院眾士子協心相助,臣豈敢攬功於一身。」

  「這些虛禮就免了吧。」

  見狀,揮了揮手,示意對方平身,朱由校感嘆道。

  「朕嘗聞,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今日始知啊。」

  雖然寒冬還未離去,但城建營在錢世楨的統籌下,卻還是井井有條。

  「能把十幾萬的壯勞力管的井井有條,只此一點,就可稱為良將。」

  城建營是個巨大的勞動力水池,人數直逼十五萬。

  聚集差不多了順天府及周邊四五個府的青壯年勞動力。

  對於窮苦勞力來說,寒冬臘月的,能賺幾個子兒是幾個,只要別閒待在家裡吃乾飯就好。

  在管吃管住,一個月還給個幾百錢的誘惑下,這些人幹活十分的賣力。

  過去的一年裡,這些人包攬了石景山、西山的開井掏水、工棚廠區營建、道路開闢。

  可以這麼說,那裡需要人那裡就有他們。

  「那些人,就是錦衣衛從京城抓出來的乞兒?」

  站在山腰,看著一隊正在鋪設鐵軌的壯丁,朱由校轉過頭問道。

  「回陛下,他們就是。」

  聞言,趙爽點了點頭,對皇帝道。

  「鋪設鐵軌之事,需要年輕力壯,且熟於此道之人,只能由他們去做。」

  「好,好啊。」

  看著這些乞兒,朱由校滿意的點了點頭。

  「讓他們多教一些人,這鐵軌,日後有大用處。」

  說著,朱由校轉頭對趙爽吩咐道。

  「另外,鐵軌間的制式,你要注意,不要給朕弄的兩群人造出來的鐵軌軌距不一樣這種事情出來。」

  「臣明白。」

  聞言,趙爽肯定的點了點頭,將此事放在了心上。

  這半年下來,他已經吃到了標準化的甜頭。

  大明的百姓,都是勤勞的。

  給份工作,管吃管住,這些人和曾經的那些街溜子大不一樣。

  腰板挺直了,眼睛也有神了,身體也壯實了。

  與之前在南海子門外,見到的那些謁闕之人,大不相同,再也沒有那種行屍走肉的神色了。

  看著道路兩側匆匆的人影,朱由校欣慰的笑了笑。

  冬將去,春將來,一股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力量,正在積蓄之中。

  從連嘎兩個皇帝的怪像中擺脫出來,此刻的大明,終於有了先將腦袋從泥潭中漏出來的徵兆。

  「畢師,你說,他們累嗎?」

  下山後,站在路邊,看著幾個正在背麻包的壯漢,朱由校突然轉頭看向跟著一起來的畢自嚴,莫名其妙的問到。

  「累,但高興。」

  聞言,畢自嚴仔細打量了一下後,開口到。

  到石景山參觀的一路上,他也時不時的就拉住個人問問情況。

  對於這些個壯丁的情況,畢自嚴也算是有所了解。

  為此,他感慨的道。

  「雖然累了些,但能吃飽肚皮,有個遮頂的瓦片,每日還能得個幾十枚的工錢,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再好不能的好事了。」

  「還記得,朕說的職業分工之事嗎?」

  「臣記得。」

  聞言,畢自嚴點了點頭。


  那一次,皇帝給內閣眾人說了職業分工和權力分工。

  「今天,朕告訴畢師一個新的詞語,生產工具。」

  說著,朱由校轉身揮了揮手,自然有人將一路都帶著的馬扎都拿過來,給在場眾人放下。

  同時,還有中書房的太監們,拿著紙筆,準備記錄。

  「就以田畝為例,我們都知道,若是沒有人去耕種,那麼田畝一文不值。」

  「畢竟,吃土是會死人的,但是吃土裡長出來的作物,卻可以活下去。」

  「這個過程,就是勞動創造價值。」

  「但勞動創造價值的前提,是需要勞動工具的。」

  「種地需要田畝,挖礦需要礦山,織布需要紡車,運貨需要車輛。」

  「這些都是生產工具。」

  說著,朱由校轉頭看向畢自嚴,開口問道。

  「記得,去歲年末,朕問你,他們為何敢如此苛待小民。」

  「因為,他們通過占據絕大部分生產資料的方式,逼迫百姓廉價出售自己的勞動,占據了大部分勞動所創造的價值。」

  「因為生產複雜,所以產生了職業分工,勢要豪強通過占據絕大部分生產資料的方式,逼迫百姓廉價出售自己的勞動,占據了大部分勞動所創造的價值。」

  「臣悟了。」

  皇帝方才說完,畢自嚴就雙眼放光,開口喃喃自語道。

  「臣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有佃戶的存在了。」

  「豪強通過盤剝百姓家產,逼迫百姓鬻兒賣女,淪為佃戶,不得不依附於他們,致使自身都淪為了豪強的生產工具。」

  雙眼通紅的看著皇帝,畢自嚴開口問道。

  「臣說的,對否?」

  看著畢自嚴,朱由校鼓勵的點了點頭。

  「繼續說。」

  「對於勢要商賈而言,他們巴不得百姓沒有任何的勞動資料,比如田畝、紡車,乃至於家中的鋤頭。」

  「只有這樣,勞動之人才會別無選擇的賤賣自己的勞動力!」

  「所以,即便他們已經吃的滿嘴流油,腸肥肚滿,但卻依舊在孜孜不倦的盤剝百姓,逼迫百姓失地,淪為游墮之民!」

  「其實,不僅僅是佃戶。」

  看著眼前激動的畢自嚴,朱由校緩緩的開口道。

  「還有工匠、礦丁等等,都是這般。」

  「勢要商賈,組織百姓勞動,通過一個精巧的謊言,占據了本該屬於百姓勞動所創造的價值。」

  「這個精巧的謊言能夠順利的進行,其根基,是生產工具。」

  看向畢自嚴,朱由校開口問道。

  「畢師有辦法,打破這個謊言嗎?」

  「。。。」

  聞言,畢自言的眉頭深深的皺起,一時間沒有說話。

  有辦法嗎?

  沒有。

  你總不能直接明著從士紳豪強的手中搶啊。

  那麼做,就是失信於天下,是天下將亂的標識。

  看著長久不說話的畢自嚴,朱由校笑了笑,繼續開口到。

  「說這個事情,首先就要說到趙宋之時的官營。」

  看向畢自嚴,朱由校開口道。

  「此事,畢師知否?」

  「臣知道。」

  聞言,畢自嚴點了點頭,開口到。

  「趙宋之時,鹽鐵煤礬等物,皆以官辦專營為主,與民奪利,致使百姓困苦,朝廷失道。」

  「嗯。」

  對於畢自嚴的博學,朱由校是滿意的。

  點了點頭後,繼續問到。

  「昔年,太祖開國之時,廢除了官營官冶所諸事,定鑿山伐石之禁,你覺得,此策是英明,還是昏聵?」

  「這。。。」

  聽到皇帝的話,在場眾人剎那間都低下了頭,連負責記錄的文書都不敢再寫。

  皇帝的這個問題,可真的是太送命題了。


  「太祖爺,是英明的。」

  沒有為難畢自嚴,朱由校自顧自的開口繼續道。

  「時移世易,時間不同,面對的問題不同,朝廷的政令,也就需要進行調整。」

  「前元暴虐,百姓流離失所,群雄龍蛇起陸,庶民朝不保夕,人口極度凋零。」

  當年朱元璋的一些策略,在後世人看來,真的是腦殘到家了。

  但提出這種說法的人,一般都沒有考慮到當時的情況。

  小農社會,被遊牧民族摧殘了99年,好不容易復國。

  此時,社會秩序已經被破壞到了極致,那已經不是小農社會了,那都快回到原始社會了。

  朱元璋首先需要考慮的,是恢復民生,甚至於做好蒙古人再度反攻南下的準備。

  為此,朱元璋採用了非常保守的經濟策略,衛所制,是為了儘快恢復元氣。

  「太祖爺首先需要考慮的,是固本培元,讓我漢兒恢復元氣,所以才會做那些事情。」

  「不管是裁撤官運所,還是頒布伐山鑿石之禁,勸農重桑,設立衛所,都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掌握本事,好讓大明有一個堅穩的基石。」

  朱元璋定下的這個基石有多堅?

  松錦大戰,大明都黃土埋到眉毛了,差點兒把正處於上升期的蟎清給揚了。

  「但是在剛才,畢師已經明白了,士紳豪強是通過壟斷生產工具,來達到盤剝百姓所勞動所產生價值的目的。」

  「很明顯,此時再用太祖爺的策略,已是不智。」

  看著畢自言,朱由校繼續道。

  「自朕登基,收西山、石景山礦場為宮內,招攬工匠,開採礦物以來,收到過不少的奏章,都在說不能與民爭利。」

  「今日,畢師是否能告訴朕,與民爭利,與何民爭利。」

  「與士紳豪右爭利。」

  聞言,畢自嚴咬牙切齒的出聲道。

  此刻的他,對於那些曾上這種奏疏的人,恨的牙痒痒。

  披著一層道貌岸然的外衣,乾的卻是天怒人怨的勾當。

  也難怪皇帝會罵有些人滿嘴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的男娼女盜了。

  「是在與民爭利,但要看是如何的與民爭利。」

  從馬紮上站起身來,伸手拍了拍畢自嚴的肩膀,示意這位「年輕」的首輔消消氣。

  「現在,畢師明白,朕為何會設立這石景廠、西山廠了吧。」

  「臣明白了。」

  看著皇帝,畢自言點了點頭,肯定的道。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因噎廢食,誤國誤民。」

  看著皇帝,畢自嚴開口道。

  「往日,臣落入了奸人彀中,以為官辦廠商,會發生趙宋臨安賣糞之事,乃是與民奪利。」

  「但不成想,卻成了士紳豪強剝削百姓的幫凶。」

  「臨安賣糞?」

  聽到畢自言的話,朱由校輕笑一聲。

  「畢師說的可是,宋高宗臨安賣糞之事?」

  「不錯。」

  聞言,畢自嚴點了點頭後,念出了一首詩。

  「德壽書名滿市廛,一丁猶是賦三千。不須更問燈籠錦,翼翼宮旗插糞船。」

  「不用念了。」

  聽到這裡,朱由校伸出手止住了畢自嚴接下來的話。

  這是一首長詩,後面還有很多句。

  出自南宋人,周密的《齊東野語》之中。

  整首詞描繪了金朝名將,南宋高宗趙構的退休生活有多豐富。

  禪位給於養子趙昚,搬到德壽宮住的趙構,就做了三件事情。

  撈錢,撈錢,還是撈錢。

  其產業集中了釀酒、賣糞、房地產、高利貸等一系列的高產行業。

  「畢師擔心,朕豬油蒙了心,以高價剝削百姓。」

  笑著看向畢自嚴,朱由校打趣道。

  「臣不敢。」


  聽到皇帝的話,畢自嚴連忙低頭。

  皇帝這話,就不是用來形容自己的。

  「放心吧,朕不會那麼做的。」

  看著遠方正在忙碌的壯丁,朱由校對著畢自嚴道。

  「官營與私營,兩者缺一不可。」

  看著畢自嚴,朱由校開口解釋道。

  「我大明至今的境遇告訴我們,若無官營,全靠私營,則朝廷苦,百姓苦,兩者皆苦。」

  「朝廷手中沒有貨物,則定價之權掌於商賈之手,待到用時就只能撲買,徒廢錢糧。」

  「而趙宋悉數官營,最終致使天下民心盡失,沸反盈天,則告訴我們,若無私營,天下皆苦。」

  「那時候,我大明,無非就是另外一個趙宋罷了。」

  「陛下睿見。」

  看著皇帝那還顯稚嫩的臉龐,通過兩相比較之下,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畢自嚴誠服的拱手拜道。

  「放心吧,朕不會讓官營壟斷天下的。」

  給畢自嚴了一個小小的保證後,朱由校接著道。

  「其實,不止是農民、工匠、礦丁、車夫這些勞動之人,被士紳豪強用實際能看到的生產工具剝削。」

  「還有一種人,也在被剝削。」

  「什麼人?」

  聞言,畢自嚴不解的問到。

  「讀書人。」

  「乃至於,還有瘦馬。」

  看著畢自嚴,朱由校輕聲的道。

  「瘦。。。瘦馬?!」

  聽到皇帝的話,畢自嚴剛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但隨即就抬起頭來,一臉震驚的看著皇帝,而後轉頭打量著皇帝身邊的一群太監。

  那個嘴長的,把這種黑暗腌臢的事情告訴皇帝的!

  「去歲,有人打著朕的名頭搜羅民間女子,朕讓沈煉去查。」

  沒有察覺到畢自嚴的動作,朱由校接著道。

  「但現在,他給朕出了個難題,大難題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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