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章 劍走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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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沔水,靠近南疆群山的地方,河堤決口。

  原本該往東南方向流去的海量河水,尋到了另外一個去處,在通過了一條寬足有十數丈的明顯新鮮開挖出來的河道之後,便失去了一切的束縛,朝著四面八方廣闊的平原地帶洶洶流去!

  沒用了太多的時間,曾經的良田,如今的荒野,便已是一片澤國。

  河堤缺口北側,當先並排站了兩人,其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將軍,正懷抱了自己的頭盔,看著眼前原本不過丈余的缺口變得越來越大,沔河之水如同無窮無盡般灌了下去,難以收拾,心中難免忐忑不安,「水生,你說這缺口,我們真的不再堵上?如此淹下去,河玉城南所有的良田全都要......沒了......」

  這老將軍自然便是永昌水軍裨將孫浩,而站在他身邊那個眉清目秀的書生,則是孟子安的謀士,杜水生。

  聽得孫浩話語,杜水生笑問道,「良田?」他伸手指了指如今那一片看不到盡頭的水澤道,「哪裡來的良田?我看到的,只是大片大片的荒野,是河玉城此番獸潮作亂以後,恐怕再過十年,都不會再有人來耕種的,荒野。」

  孫浩看一眼杜水生,品了品他話里的意思,便也想得明白,可仍舊焦慮,「是良田還是荒野,卻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若是這河玉城尚未光復倒也罷了,如今郡尉趙無忌傳信而來,離軍分明是已經打贏了那一戰,既然河玉城已然光復,這裡便也成了離郡的地盤,我們私自挖斷河堤,嚴格算起來,已是足以掉腦袋的大罪!」

  他明顯憂心忡忡,「實話與你交個底,此前,那河玉城已然落入南夷之手,讓我去說,打心底里,我是一萬個不相信那年輕太守能將它復奪回來,可誰知......」

  他嘆了口氣道,「嗨,誰知那年輕太守竟真的勝了,如今,攜這般大勝之威,放眼天下恐怕都沒有幾人敢輕攖其鋒,便是咱們守死了一座照水城,也是徒勞,終究是要將手頭的東西全都交出去,來換個平安的,本來咱們依軍令行事奪瞭望水關,就算那年輕太守信不過咱們,也好歹要給個體面的結果,如今這麼一來,是功是過,卻是兩說了......」

  杜水生看著面前滾滾河水,一點焦慮的意思都沒有,聞言笑問道,「到了這個時候,老大人反倒怕了?」

  「怕?!」孫浩梗著脖子哼了一聲道,「老夫平生還未怕過,只是......怕連累了照水城的那許多親故罷了。」

  「老大人須知,如今這個世道,怕,是好事,」杜水生微微一笑,看向面前澤國,悠然道,「不過老大人放心,這一次,功,都是你的,過,便是有,也只是我杜水生一個人的罷了。」

  孫浩一驚,一瞪眼看向杜水生道,「小東西,你這般說話是何意思?是說我孫浩不敢與你同擔風險嗎?!」

  杜水生擺手道,「老大人誤會了,你待我如自家晚輩,我哪敢有那般的想法!」

  他一邊安撫孫浩的情緒,一邊娓娓道來,「其實此番隨老大人水軍南下,我本是有些話不曾講的,將軍知我,來之前曾有囑咐,一則是對老大人有些不放心,歸根結底,就如老大人方才那一番話里的意思一般,是怕老大人誤判了形式,對離郡太守沒有足夠的敬畏之心,只要行事之間稍稍表露出些擁兵自重的意思,恐怕就要惹上天大的禍端,二則,是對我。」

  「我出身河玉城普通人家,長在照水城,皆是偏遠邊城,一無血脈恩澤,二無軍功傍身,原本,能尋個富貴人家教書的差事已是福氣,能在將軍身邊做謀士,可算繳天之幸,當可知足,」杜水生見孫浩始終認真聽著,便看向北方道,「可如今這永昌之變,機緣巧合之下,卻將我的名字,遞到了離郡太守的案幾之上,既然老天爺指引如此,同為讀書人,我又如何能沒有與益城裡那個書生一較長短的心思?」

  「將軍知我,」他第二次說出了這句話,「可我畢竟出身太低,起步太晚,哪怕如今永昌傾覆,想要與資源脈絡遍布永昌的那個書生一較高低,也是難如登天,唯有劍走偏鋒,冒些風險,方有一線可能最終走到他的前面,因為他,從來不是願意冒險的性子,他這個人,對別人不夠狠,對自己,更不夠!」

  「此番,我們決堤放水,走得便是驚世駭俗的路子,將河玉城敗逃的獸潮一股腦都給它淹了,僅只這一條,便能讓天下謀者知我姓名,」杜水生眼神里的東西炙熱的可怕,「可他們卻不知道,我所謀者,遠非如此,這些年我隨將軍行走南疆之地,無論河玉城還是照水城的地形水路,都是爛熟於心,挖開這裡,從來不是心血來潮的選擇,而是無數次推演過後的深思熟慮,待到數年以後,河玉城之格局因為今日這一場決堤徹底改變之時,他們才能真正知道,我的謀劃......」

  這一番話,聽得孫浩是百感交集,又無言以對,只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嘆道,「少年人,少年人......」

  杜水生也覺得自家今日說得多了,便就此住口不言。

  孫浩卻是如他一般看向那澤國,問道,「今夜之前,我們便可進駐望水關,算是全了當日與離郡太守當面的約定,而後,該是在關內停留待命的,可如今我等既引沔水淹了獸潮,若再在伏波江上伏擊,當可大獲全勝?」

  杜水生卻搖了搖頭,甚至側臉看向孫浩,面色肅然道,「老大人,若沒有這永昌之變,前番軍令是自益城軍務處王全虎處而來,就算西進伏波江確實可以贏得一場大勝,你可要去否?」

  孫浩沒有說話。

  杜水生見此臉上現出憂色,卻復又歸於平常,輕嘆一聲道,「自三百年前起,大鼎各郡之間,說是兄弟城邦,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已然可算是各自為國,老大人為永昌一郡做了幾十年的臣,一朝便要改換門庭,任誰都不會那般心甘,可,大勢如此,如之奈何?老大人全當是為了照水城親故,委曲求全也罷,當以離郡之臣而為之了。」

  孫浩沉默片刻,點了一下頭,又問,「依你之見,此戰之後,照水城之格局當如何?」

  杜水生搖頭,「那離郡太守非是常人,難以常理度之,但十之六七,將軍當無法再在照水城為將,只要將軍無法坐鎮照水城,以此時軍中情況而言,照水城大概要改為王姓,好在短時間內將軍嫡系仍在,老大人的水軍仍在,又各自賺了此戰大功,只要自此謹慎行事,庇護一城親故當無問題。」

  孫浩這一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良久,才長長的嘆了口氣,轉身朝遠處的戰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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