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千古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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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國京都李通古府邸,遠聽寂無人聲,卻見燈火通明。

  用麝香和白芷製成的香餅提神醒腦,在銅鼎中徐徐燃燒。

  一個頭戴帽兜遮擋面容的男人進屋,摘掉披風深吸一口氣,便從初秋的疲倦中醒過神,凝目看看四周。

  到亥時三刻,人就聚齊了。

  這些平日在朝堂位高權重的大臣,此時聚在李通古的府邸,也多半是談朝事。

  他們自詡為國盡忠,聚在一起並非結黨,而是交流對朝事的見解。

  而近日談論最多的,便是王后姜氏。

  姜氏結黨營私,竟然讓御史大夫馮劫都為她多次辯護。

  姜氏越權亂政,親自為敵國公子送葬,花費巨資偷養兵馬。

  姜氏蠱惑君心,連累陛下在天湖涉險,又收編魏國殘軍。

  姜氏袒護母國,以至於雍軍遲遲未能攻打齊國。

  一樁樁,一件件,每說一次,都讓「姜氏」二字生出些令人嫉恨的詭異。

  在他們這些人心中,女人有用,用完丟掉也便罷了。

  千萬不能讓女人左右了男人的判斷,更不能讓女人得到權力、當家作主。

  不然他們這些男人,可往哪兒站?

  再加上這些近臣都知道趙政患過重病的事,擔憂若趙政大薨,公子年幼,姜禾作為太后必然會把持朝政。

  越想越覺得心驚膽戰。

  越想,越覺得不能讓姜禾活。

  「眼下已決定先行攻打燕國。」李通古坐在正中間,面色陰鬱道,「我等沒能說動陛下。」

  「有姜氏在,」另一位朝臣道,「即便說動了,也保不定又會更改。」

  「罷了。」另有朝臣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那個決斷。

  「此事要從長計議,」李通古的聲音更加低沉,「務必要乾淨利落。」

  「對,」另有人道,「征討燕國齊國的事,說不定還要她出力。」

  等所有的仗打完,雍國便不再需要精通兵法的王后。

  讓她消失,才有利於朝政,有利於萬民。

  銅鼎中的香餅已經燃燒殆盡,余灰散落,像一團模糊不清的山嵐。

  雍國大軍還在整裝待發時,姜禾的書信已經送達齊國公子府。

  姜賁從朝中回來已是亥時,魏子佩還沒有睡。

  她握著姜禾寄來的信,揉捏玄青色的信袋,遲遲沒有先打開看一眼。

  魏子佩知道自兄長故去後發生的所有事。因為太清楚,所以她對姜禾沒有苛責或者怨恨。

  關於魏國亡國後的善後,姜禾做的甚至比她還要多。

  魏子佩如今只有心力關心齊國,而她覺得,楚國滅亡後姜禾送來的這第一封信,或許正關係著齊國的生死存亡。

  難道真的到了那個時刻嗎?

  下一個,是齊國?

  「姐姐的信。」

  魏子佩把信袋遞給姜賁,順便道:「這回是鄭靈送來的,我安排他去歇著了。」

  姜賁認識鄭靈,聞言道:「看來是要鍛鍊一下這小子。」

  見信袋未拆,姜賁一面拆開一面又問道:「你怎麼不先看看?」

  這自然妥帖的信任讓魏子佩心中微熱,抿唇笑道:「我嫌累眼睛。」

  「你是得好好歇著。」

  姜賁把魏子佩扶坐在床上,他也甩掉靴子坐下,掏出信袋中繡著玄鳥青鷂的白色絲帛。

  傳說青鷂是雍國的保護神,所以雍國國君和王后的慣用之物上,都會繡著這種圖紋。

  姜禾的字依然工工整整,沒有追求書法的飄逸疏朗。讓人一眼就看明白她寫了什麼,是什麼意思。

  「怎麼樣?」魏子佩的手下意識放在腹部,輕聲問道。

  姜賁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他靜靜地坐著,慢慢把那封信放進信袋,如一個有些遲鈍的木偶。

  直到魏子佩有些著急,他才轉過頭來,安撫她道:「沒什麼,姐姐說,先打燕國。」


  先打燕國。

  像是某個問題的回答。

  那問題是:「姐,你們先打燕國還是先打齊國?」

  雖然他沒有問過,但姜禾知道。

  當然,姜禾在信中不光說了這一件事。

  她提起那一年她為父親治喪時回到齊國,姜賁問她的話。

  她說,她現在的答案,還是一樣。

  那時姜賁問姜禾如果齊國開始變法圖強,能否恢復強盛,屹立百年不倒。姜禾說太晚。姜賁又問怎麼辦,姜禾讓他在百姓富足和兵強馬壯之間選一條路。

  姜賁選了前者。

  所以姜賁輔政這幾年,齊國的確已經道無餓殍年無災荒。每年的人口都在增長,百姓安居樂業休養生息,形勢看起來一片大好。

  去年攢下的糧食太多,甚至賣給了姜禾不少。

  信的最後,姜禾說:「貞吉,接下來的路會很難走。這一回,不是勇入刀槍劍林,便可解決問題。這一回,光明正大也好,陰謀詭計也罷,齊國百姓的生死,便全在你的手裡。當然到最後,叛離齊國的姐姐和你,都要做好承受千古罵名的準備。」

  她知道他會怎麼選。

  與其讓那些將士對抗數倍於自己的敵人,在毫無勝算的境地下被屠戮,不如舉國歸順罷了。

  姜禾是齊國的公主,卻將要帶領雍軍攻伐故土。

  姜賁是齊國的公子,卻將要謀劃如何叛國投降。

  他們兩個,的確是要被後人罵的。

  但即便要投降,也不是姜賁想做,就可以的。

  他如今只是輔政公子,並不是齊國國君。

  所以姜禾才說,路很難走。

  「貞吉,」姜禾在信中道,「聽說子佩懷孕了。孕中容易受驚,別讓她擔心。」

  是啊。

  姜賁擡起手,放在魏子佩的腹部,輕輕拍了拍。

  孩子已經六個月了。

  他初次做父親,沒有什麼經驗,不知道該做一個什麼樣的父親才好。

  聽說為人父母,最重要是以身作則。

  那他將要做的事,孩子長大了知道,會認同嗎?

  魏子佩輕輕倚靠在姜賁懷裡,陪著他一同沉默。

  「子佩,」過了很久,姜賁才道,「殷縣那邊還好吧?」

  姜賁把魏子佩的族人安頓在齊國境內的殷縣。

  魏子佩認為既然魏國已亡,他們便不是王族。

  故而她讓姜賁按照人口,給那些族人分了不少地。指揮他們學著下地耕種,紡紗織布,親力親為,養活自己。

  雖然真正能做到的人是少數,但幾代下來,等褪去王族貪圖安逸的習性,魏子佩相信他們能夠自力更生照顧自己。

  「都還好。」聽到姜賁問起,魏子佩道,「今日還收到了嬸娘送來的黍米,是今年最早收穫的。晚上熬了粥,很香甜。」

  「你去那裡住一陣吧。」姜賁試探著道,「朝中有些事。我忙完了,去接你。」

  能有什麼事,是要安頓好她,才能做的呢?

  要麼刀光劍影,要麼性命可危吧。

  「我不去,」魏子佩倔強地搖頭道,「我陪著你。你做什麼,我都陪著。」

  姜賁心中溫熱,握緊了魏子佩的手。

  「我是怕出什麼事。」

  魏子佩揚起小臉看著姜賁,目光堅定道:「你若真出什麼事,我是不會獨活的。魏國沒了,兄長沒了,我孩子的爹要是也沒了,我是扛不住的。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做,要做就做成。」

  姜賁咧開嘴笑了,雖然在笑,眼眶卻熱了。

  「瞧你亂說什麼?」

  「公子,」魏子佩溫聲道,「等孩子出生,我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最好的父親。他願意捨棄廣廈千萬,捨棄王族尊貴,只為了齊國百姓免於戰亂,為了萬家燈火,為了盛世太平。他的父親最厲害,最好,最值得孝敬。」

  姜賁伸開胳膊擁住魏子佩。

  他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含淚道:「你這哄人的能耐,怎麼跟我姐一個樣?」


  「我這可不是哄人,」魏子佩被他擁得太緊,聲音悶悶的,「我這是肺腑之言。」

  姜賁沒有寫回信。

  他把鄭靈留下,說讓他過幾日再帶消息回去。

  鄭靈平日閒著沒事幹,被魏子佩差遣去獵兔子。

  今年田地里兔子多,毀了不少良田。鄭靈箭法不錯,常常得到魏子佩的誇獎。

  這一日鄭靈剛出門,王后來了。

  她讓內侍抱著一塊石板,鋪在魏子佩面前。

  「跪下。」

  齊國王后一面吃著公子府的茶水,一面對魏子佩道。

  魏子佩老老實實跪下去。

  她扶著肚子,姿勢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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