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遲到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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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的車輪碾壓過累累白骨,也碾壓過戰車、旌旗和林立的長槍。

  雍王政六年春,臘梅初謝冰雪未融,雍國的三十萬鐵騎便在大將蒙恬和李信的率領下,分兩路直取楚國北地城池。

  楚軍措手不及,連丟平輿、沈丘、鄢郢三城。

  蒙恬李信自此會師,與趕來的楚將項燕相遇。

  項燕揮軍尾隨雍軍,追擊三天三夜。

  雍軍正因為連勝而輕敵,項燕便突然發動襲擊,大敗雍軍,占其兩座營壘,殺都尉七名,以血釁鼓。

  李信帶殘兵逃回。

  消息傳來,舉國震驚。

  這還是自從雍國發動統一戰役,吃到的最大敗仗。

  打韓國輕而易舉;打趙國雖然艱難,但到底謀略得當,只是耽誤些日子;魏國難啃,但當魏忌死後,也很快分崩離析。

  但是楚國,百萬披甲將士不容小覷。

  的確是,輕敵了。

  趙政在諫議殿沉穩端坐,聽著朝臣七嘴八舌的議論。

  「應該派王翦去。」他們說。

  「我軍疲累,應該原地休整。」也有人說。

  「要麼,緩幾年再打楚國?」

  趙政擡眼,看了看說這話的人。

  廷尉李通古。

  李通古一直是掃滅各諸侯國的支持者,說這樣怯懦的話,倒是第一次。

  「李廷尉何出此言?」趙政揚聲問。

  殿內立刻肅靜一片,朝臣們小心翼翼看一眼李通古,緊張兮兮聽他講。

  李通古跪下施禮道:「陛下,臣聽說打仗要趁弱而取,遇難而避。古今能贏得戰爭者,無不遵循這樣的道理。如今燕國和齊國尚未打掉,反而去艱難攻打強大的楚國,臣以為此事不妥。」

  「那依廷尉所見,該去打燕國,還是齊國呢?」趙政唇角微勾,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李通古思忖片刻,決然道:「臣以為,先要舉國之力攻打齊國,再北上輕取燕國。這之後稍事休整,再乘勝追擊打下楚國。」

  趙政點頭不語,殿內已有朝臣紛紛附和。

  御案後面侍立的李溫舟神情僵硬,小心留神國君的表情。

  「齊國……」

  趙政的手指輕敲御案,緩緩搖頭。

  「你可知道,魏國主力如今藏在齊國嗎?」

  「正是因為如此,」李通古道,「該剷除餘孽,以免夜長夢多。」

  趙政眼底翻湧起冷意,尚未駁斥,便聽李通古緊追不捨道:「微臣知道王后不忍魏國主力被殲,也知道陛下不想與王后生出齟齬,不想與齊國……」

  「大膽!」

  趙政未曾開口,朝臣中便有一人厲聲斥責,打斷了李通古的話。

  那是御史大夫馮劫。

  馮劫眉毛豎起,斥責道:「身為臣子妄論上意,臣請諫李廷尉僭越之罪。」

  李通古的話被打斷,震驚疑惑地看向馮劫。

  你這老頭,腦子抽了嗎?

  馮劫高舉笏板,磕了個實實在在的頭。

  看到這一幕,殿內原本附和李通古的朝臣頓時噤聲。

  他們可都知道馮劫是個怎樣的人。

  曾經有一個朝臣的兒子的妻舅的姑丈犯下強搶民女的罪行,不知怎的被馮劫知道了。他日日面聖啟奏,諫那姑丈是逞朝臣親眷之凶,愣是把那朝臣削職查辦才罷休。

  事實上違反律條的姑丈根本不認識朝臣,只是常常誇耀自己遠房親戚如何罷了。

  如今他們可都不敢擔一個僭越之罪。

  李通古連忙也叩頭解釋道:「臣的意思是陛下……」

  「大膽!」馮劫的聲音更為高亢,「李廷尉身為臣子,竟欲駁斥陛下,臣請諫李廷尉藐視朝堂之罪。」

  好嘛,兩個罪了。

  李通古咬緊牙關,生生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雍國陛下少見地寬宏大量,雖然馮劫不依不饒,趙政還是替李通古說了幾句話,這事兒便罷了。

  趙政也解釋為何要先滅楚國。

  「遠交近攻一直都是我大雍國策,燕國在東北苦寒之地,齊國靠近大海,齊都臨淄比之楚都壽春,還要遠些。如今我雍國常勝之師,自該先取強敵,再攻弱國。此戰雖敗,只當是給陣前將士一個警醒。王翦明日便從碭郡回來了,孤準備——」

  趙政清冷的目光看向朝臣,緩緩起身道:「御駕親征,直搗黃龍!」

  陛下要御駕親征?

  朝臣頓時跪倒一片。

  「不可啊……陛下不可……」

  然而雍國國君衣袖甩過,人已經移步離開。

  「聽說敗了。」

  魏將芒卯見到姜禾,急切地告訴她自己剛知道的消息。

  姜禾正看著一張寫著黑字的白布出神,見他進來,把白布收起,神情從容。

  「雍國敗了嗎?」她隨口問道。

  雍國先頭部隊失利的消息,已經傳遍。

  這件事振奮了楚國,楚國使節甚至專門跑到齊國王宮去,把消息告訴齊王。一方面讓齊王相信雍國很快會被楚國打敗,搞不好就是滅國。另一方面,也希望齊王能處置姜禾,以免齊楚兩國失和。

  「怎麼處置?」聽說齊王兩手一攤道,「她帶著三十萬軍,我齊國也就只有三十多萬兵馬。要不然你們楚國,幫忙把她收拾了吧。」

  齊王可不是個傻子。

  他那個兒子姜賁又是減免賦稅又是幫助墾荒,搞得今年國庫里的存糧多得很。

  可這些存糧不能賣給仇敵燕國,更不能賣給隨時可能打過來的雍國,賣給魏國這些人,可太好了。

  那些金餅,可真香。

  所以姜禾知道芒卯來,自然是談雍國戰敗的事。

  「不過是丟了兩座營壘而已,」姜禾施施然道,「說不定是誘敵深入的巧計。」

  提起兵法,芒卯不敢跟姜禾辯論。

  他吃過姜禾太多苦頭,甚至還記得當年在魏國朝堂,她是如何用計逼迫魏王退位的。

  芒卯試探著道:「只是咱們何時進攻楚國,為我陛下和公子報仇雪恨呢?」

  「不著急。」姜禾含笑道,「吃的還夠。」

  的確是夠,甚至比在魏國時,吃得還要好。受傷的士兵也得到了很好的醫治,軍情雖然談不上振奮,但到底不用擔憂生出兵亂了。

  姜禾從几案下取出一個大大的包袱,遞到芒卯手中。

  芒卯看到那包袱上的圖案,眼睛便已經瞪大。待打開包袱拿出書信,觸及上面熟悉的字跡,眼窩已經濕了。

  「殿下……」他突然有些難以置信。

  「是家書,」姜禾道,「送信來的人說家裡一切安好,讓你放心。」

  芒卯不知所措熱淚盈眶,慌忙點頭。

  能把信送進來,自己府中的家丁絕對沒有這個能耐。

  想必是姜禾差人去了他家中。

  「去讀信吧。」姜禾看他神情激動,溫聲道,「這些日子也不能閒著,好好操練兵馬,挑出兩萬輕騎精兵來,以後大有用處。」

  芒卯應聲施禮退下,才剛剛走出營帳,便迫不及待打開了信。

  家書抵萬金,特別是在這國破之時的家書。

  營帳內的姜禾也在看「信」。

  事實上那不能稱之為信,那是蘸布。

  趙政喜歡用飽滿的墨汁寫字,寫完常常需要很久才能幹燥。他平時寫完就放在一邊,永遠是鎮定沉穩的樣子。

  但這一次他用了蘸布,顯然是慌了。

  信上只有六個字。

  ——「勿殺魏國王族。」

  這封信應該寫在那封「殺盡魏王室男性」之後吧。

  宗郡說,信被陳南星抽走燒掉了。

  所以那時他們在軍中,收到了一封空信。

  宗郡跛著腳,千里迢迢趕過來,送來的,除了她急需的金餅,便是這張蘸布。

  他內心肯定以為,自己之所以帶著魏軍遠走齊國,是因為沒有看到這封信吧。

  這封信中有趙政的悔意。


  後悔自己食言,並且試圖彌補。

  事實上,當姜禾看到那封要殺盡魏王室男性的信時,的確有些憤懣失望。他說過要任她決斷,卻還是認為她會對魏國心慈手軟,私下裡寫信給蒙恬。

  他們夫妻,竟然也需要那樣遮遮掩掩了。

  但姜禾如今在齊國,卻不是因為那封信。

  而是趙政一開始,就已經有殺盡魏國主力軍隊的決斷。

  在姜禾看來,如今他們的家人已經是雍國人,不必殺了。

  這是她和趙政,避不開的分歧。

  恐怕趙政也已經想到她會帶著魏國主力進攻楚國吧。

  做雍軍的馬前卒,做雍軍的墊路石。

  最好死乾淨,以免形勢有變。

  但是她不會的。

  她曾受人託付,善待魏國百姓。

  姜禾把那張蘸布打開又摺疊。

  她想像著趙政那時寫信的急迫,想像著他是因為什麼改變了主意。他那樣的人,可真是不容易啊。

  姜禾覺得窩心又酸澀,她的視線從潦草的字跡移開,落在牆壁上掛著的輿圖某處。

  父親亡故已經三年了。

  讓她這樣的人忍耐三年,可真不容易。

  如今新仇舊恨一起,楚王負芻,你可擔得起嗎?

  她的每一名兵卒,她都珍視,都要好好用。

  這樣才能早一日破開壽春城的大門。

  為報仇雪恨,也為九州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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