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醫者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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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若想活著,有多難啊。

  出生安然落地,幼時不患重疾,家中未遭災荒,好不容易到了十六歲,便要為國出征。

  九死一生回來,等待他的只是下一次征戰罷了。

  可身為女人,就容易些嗎?

  許多地方有遺棄女嬰的習俗,看到生下來的是女兒,便丟入溝壑任其自生自滅。就算命好些被養育長大,一朝出嫁丈夫遠征,便只能在家辛苦勞作。

  城池安穩也還好,無非是苦楚的一生。

  但若城池被攻陷,等待女人的,往往是更為可怕的命運。

  可偏偏有人,生在這悽惶亂世,卻痴迷兒女情長。

  痴迷也便罷了,竟做出偷盜軍機諜報這樣的事。

  還是見識太少,那就去看看,這世界有多糟糕。

  衛尉軍連夜把陳南星送走。

  速度之快,也僅僅比八百里加急稍慢些。

  自然是沒有馬車的,因為陳南星不會騎馬,衛尉軍便把她綁在自己身上。

  這讓尚未出嫁的陳南星覺得無比屈辱。

  衛尉軍知道陳南星為何受罰,對她心存怨氣,路上也沒有憐香惜玉。這樣到達軍營時,陳南星已經餓了幾天,手腳長滿凍瘡,臉也被風吹裂了。

  她被衛尉軍丟在軍營,想要找管事報到,找處地方休息一下。可她還沒有動,便聽到有人喊:「大夫來了?」

  陳南星沒有反應過來,人已經到了她面前。

  「我說大夫,你別愣著啊!我們左更長的腿壞了仨月了,總算送來個大夫。」

  一個臉膛烏黑的男人站在陳南星面前,說話時飛出的唾沫星子噴在她臉上,讓她連忙退後幾步。

  那人已經撿起地上的藥箱,塞進陳南星懷裡。

  「快,跟我來!」

  雖然是冬天,營帳內卻沒有火爐,只不過比外面隔風罷了。

  一個滿臉通紅的男人躺在床榻上,兩丈外,就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

  混雜著藥草和生肉腐壞的味道,又臭又苦,讓人險些暈倒。

  還未等陳南星掉頭跑,那人已經把她連拉帶拽扯到床前,掀開了被子。

  更為劇烈的臭味竄出來,陳南星別過頭,想要嘔吐,胃裡卻沒有任何東西能吐出來。

  那男人倒是不介意,陳南星聽到他說:「怎麼又鑽出來了?」

  什麼鑽出來了?

  陳南星神情怔怔看過去,見男人從傷者的大腿上捏起兩隻小蟲,隨手丟到地上。

  那是蛆蟲,啃食腐肉的蛆蟲。

  陳南星驚叫一聲暈了過去。

  大家當然嘲笑她。

  一個醫者,竟然因為看到傷者生蛆,暈過去了。

  「給個沒本事的糊弄咱們吧?」他們說。

  當他們為了拍醒陳南星,掀開她的兔毛帽兜,發現她是個女的,說話就更難聽了。

  「怎麼是女的,醫術肯定不行。」

  醫術……不行嗎?

  喝了一碗黍粥,勉強回過神來的陳南星,怔怔不語。

  從小到大,她聽過很多說他們陳氏醫術不行的話。

  「不過是倒賣藥草的販子。」

  「這家人醫術不行的。」

  可她已經在御醫院學了三年醫術,如今依然被人認定醫術不行?

  說起來,自己的先祖,還是扁鵲的師父長桑君。

  她是……辱沒了先祖的名聲了。

  陳南星爬起身,抓住她的醫箱向傷者走去。

  用炙烤過的小刀剔除腐肉,敷上金瘡藥。再熬補血養氣的湯藥,親自給傷者送服。

  傷者發著高熱,然而因為得到救治,眼中緩緩溢出淚水。

  「謝大夫救命之恩。說實在話,我還真怕自己死了,孩子們沒了爹。」

  「大夫,咱們這裡受傷的人很多。你別看著難受,因為回不來死在陣前的,才可憐。」

  莫名地,陳南星心中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


  終於被需要,被認可的感覺。

  「等退熱就好了。」她說。

  然而沒有退熱。

  陳南星守了三日,這傷者還是一命歸西了。

  她站在營帳門口,看著死者被人用破席捲住,擡出去掩埋。

  救命之恩……

  她何曾救過任何人的性命?

  救過蘇渝嗎?那是背誦先祖的藥方而已。

  陳南星忍不住淚流滿面。

  「大夫怎麼哭了?」有士兵在帳內低語。

  「醫者仁心啊。」有人這麼回答。

  醫者……仁心。

  似乎也曾經有這麼一個人,說醫者仁心,陳姑娘不用管別的事,守好醫者的本分就可以了。

  是她錯了。

  她哪有什麼仁心。

  她辜負了別人的期許,在錦衣玉食的雍國國都,養尊處優犯下大錯。

  如今站在傷兵營中,才知道什麼是戰爭,才知道她做下了什麼惡事。

  陳南星猛然掀開營帳跑出帳外,耳邊傳來衛尉軍一路上奚落她的話。

  「你想要魏國王族死嗎?」

  「你知不知道,姜賁也在魏國大梁。」

  「楚國進攻時,如果不是王后勒令前去捕殺王族的人回援大梁,姜公子已經死了。」

  「魏國公主殿下,可是護著姜公子,幾乎同死的。」

  「蠢女人!」

  陳南星蹲在雪地里,雙手捂住臉,壓抑地哭了出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聽到有人呼喚。

  「大夫?大夫在嗎?前線的傷者拉回來了。」

  陳南星摘掉帽兜擦淚,迎著風雪起身。

  「我在這裡。」

  她就在這裡,用她淺薄的醫術和雙手,償還自己犯下的罪孽吧。

  送陳南星到達軍營,返回京都的衛尉軍,第一時間向李溫舟復命。

  「都說了嗎?」

  李溫舟問道。

  「卑職把總管大人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了她。」

  李溫舟揮手,示意那名衛尉軍退下。

  告訴就好,讓她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吧。

  王后既然囑咐照顧,就是在心裡覺得這孩子不是壞人。既然不是壞人,試著救一救,也好。

  把她丟進殘酷的軍營,勝過養在安逸的京都。

  至於以後,就看她的造化了。

  百里行軍,蒙恬率領雍軍到達魏國信陵。

  根據計劃,他要在這裡攻破城池,屠盡魏國主力部隊。

  而與此同時,一部分雍軍渡河向北,同王翦一起夾擊魏國其餘殘兵。

  根據斥候所報,信陵城目前有十多萬兵馬。

  好在信陵雖然富庶,但魏忌為了表明自己忠於國君,並未加固城牆。

  不過即便是這樣,蒙恬也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一場硬仗。

  打仗不怕,他唯一擔憂的是姜禾尚在城中。

  若對方用王后要挾,莫說百里,千里他也會退的。

  想到此處,蒙恬擡手命前哨去探。

  「報——」

  哨兵很快回來,揚聲道:「信陵城城門敞開,城上並無官兵守衛。」

  城門敞開嗎?

  這是——

  蒙恬覺得全身的熱血都竄到頭頂,讓他一時激動得臉頰通紅。

  一定是王后去勸降了!

  但為何未見降兵棄甲陣列在外迎候呢?

  會不會有詐?

  「進城去探!」蒙恬下令道。

  這一次,哨兵帶一隊兵馬進城。

  城內百姓安然,唯獨不見了魏國兵馬。

  推開公子府的門,那裡保留著剛剛辦完喪事的痕跡,但是姜禾已經不在。


  趙政的案頭放著兩封信。

  蒙恬的,王翦的。

  信上的內容別無二致。

  一夜之間,魏國主力如原地蒸發般,消失無蹤。

  又不是鬼,怎麼會原地蒸發呢?

  趙政有力的手指在輿圖上拂過,重重點了幾處。

  「是這裡!還是這裡?」

  李溫舟低頭去看,他點的位置,都在齊國境內。

  殿內有很多人伺候,雖然在說軍機要事,趙政卻並未屏退他們。

  「阿禾,」他涼聲道,「你最終,還是要與孤為敵嗎?」

  大殿門口,一個隨時候著準備轎輦的內侍迅速低下頭。

  那是內侍趙高。

  他的臉上浮現難以言說的笑意。

  果然,魏忌的死,會產生巨大的影響。

  這也不枉費楚國那表面是掠奪,其實就是為了殺死魏忌的一萬兵馬。

  如楚王所願,雍國的國君和王后果然離心了。

  王后甚至帶著魏國主力,藏到了齊國?

  這是不是說,趙政如今孤家寡人,失去了孫武后人的助力?

  要趕快把這個消息告訴楚王。

  然後這個雍國,早點完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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