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一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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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踩在積雪上,咯吱咯吱響著。

  說了要快速返回京都,可趙政的速度,卻無論如何也快不起來。

  他忽然明白了那些疏離和淡漠的原因。

  他說了這裡的一切事都由姜禾做主,卻還是寫下密信給蒙恬,要他誅殺魏國王室。

  他們之間,原本是同心同意沒有秘密的。

  雖然他即刻便又寫信收回成命,但第二封信丟了。

  丟了信,他也丟了姜禾的信任嗎?

  趙政突然調轉馬頭。

  官道兩邊有為了逃命凍餓致死的百姓。

  他們被積雪掩埋,偶爾有一隻枯瘦的手露出來,干硬僵直。

  沒有生氣,失去性命,再也不能夠醒來。

  官道上也有因為戰爭結束回歸大梁的人群。

  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恍惚,扣緊衣服,緩步慢行。

  從此燒火做飯,耕田犁地,好好過往後的日子。

  到明年春天,那些屍體要麼被野獸分食,要麼被郡縣雜役掩埋,消失無蹤。

  到明年春天,四周的荒地也會鬱鬱蔥蔥,偶爾有小花在禾苗間探頭,看著它們辛苦勞作的主人。

  這是魏國的百姓,這是雍國的百姓,是天下的百姓。

  趙政的戰馬越過屍體,也越過人群,在交戰後的官道上馳騁,直到抵達惠濟河渡口。

  惠濟河是黃河的支流,從這裡一路往東南去,便能到達魏忌的封地,信陵。

  戰馬在韁繩的控制下揚蹄嘶鳴,再重重落下。

  極目望去,趙政見一艘雙層樓船已經離岸而去。

  船尾站著他心心念念的人。

  那個人身姿挺拔面容嫻雅,那個人皮膚白皙唇瓣微紅,那個人身穿玄青色的交領深衣,脖頸上圍著白色的兔毛。

  她在清涼凜冽的風中站著,在波濤之上的船尾站著,身邊無人陪伴,眼神卻無比堅定。

  船離岸邊僅十多丈遠,姜禾看到了趙政。她下意識上前一步,被船邊護欄阻擋腳步。

  「姜禾。」

  趙政開口,聲音並不大。

  他來,不是勸她回頭。

  他來告訴她,自己知道她要去信陵。

  沒有阻攔,是信任,也是要等著她。

  他也想問問她,你看到道旁的死人了嗎?

  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但趙政來晚了一步。

  他們中間隔著河流,遙遙相望,他只看出她瘦了些,能從她熟悉的臉上猜到她的神情。

  別的就不能了。

  不能表達心意,不能傾訴懊悔,不能關心或嫉妒,不能握著她的手,安慰她,擁抱她。

  他們也都不是會大聲喊叫的人。

  遠遠地,趙政看到姜禾向他點頭。

  只是點頭,便讓趙政瞬間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感覺自己的雙手熱起來,原本灌入領口的風,也一瞬間柔和。

  姜禾,像一棵立在船邊的樹,支撐起趙政的希望。

  水霧散去,他看到她輕啟唇角,說了兩個字。

  雖然聽不到聲音,但他能夠看出口型。

  「趙政。」

  她喚他的名字,同以前一樣。

  然後姜禾的雙手擡起,交疊放在胸前,左肩微擡,做了個懷抱幼兒的姿勢。

  趙政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他目光凝重地點頭,看著她遠行而去。

  他當然會照顧好阿謙。

  照顧好他們的孩子,等她回來。

  只要她回來,他們之間的那些誤會和疏離,就都不算什麼。

  「風大,請殿下在船艙歇息。」

  駕船的雍國軍官出來給王后引路,卻發現王后的眼眸中有淚珠涌動。

  他連忙低下頭。

  蒙恬交代過,要保護好王后,服侍好王后。


  他是粗人,只能盡力而為了。

  姜禾擡步走進船艙,靜靜跪坐在小巧的窗欞前,目光落在不遠處一扇簡陋的屏風上。

  那屏風是臨時搬上船的,只為了把魏忌的棺槨與她休憩的地方隔開。

  其實,不必要的。

  她已經不像前日他離去時那般痛不欲生,雖然心中仍然如刀切般疼痛,但她已經能夠掩飾情緒了。

  把他們相處的點滴回憶過許多遍,為他焚了很多香,通宵點燃紙錢,用一件件繁瑣的儀式與他告別。

  到今日清晨,姜禾已經能勉強喝下一碗粥。

  不知道剛剛趙政見到她時,有沒有發現她瘦了些。

  趙政來送她了。

  也答應會好好看護孩子。

  他來送,是信任,也是等待。

  但姜禾覺得,接下來她做的事,恐怕會讓趙政更加震怒。

  沒辦法,她不是八面玲瓏討好取悅男人的那種女人。

  她有她要做的事。

  從很久以前,就決定做的事。

  「魏忌,」姜禾擡頭,似乎看到屏風後站著位錦衣公子,「把難題交給別人,最不厚道了。」

  她輕聲低語,明知那人再也聽不到。

  「但幸好,」姜禾捧起茶盞溫暖雙手,喃喃道,「幸好是交給了我。」

  陳南星沒有去御醫院。

  她有好幾日沒有去過了。

  推託自己身體不適,甚至讓蘇夫人都知道了消息,帶大夫來瞧。

  因為不去御醫院,便不從衛尉軍府上過,也便假裝不知道那裡的消息。

  然後,答應會帶大夫複診的蘇夫人也不來了。

  是蘇渝出了什麼事嗎?

  她心想。

  但那件事是小路做錯了,不關蘇渝什麼事吧?

  不對,蘇渝可是專門負責軍機諜報的長官。下屬出事,他會不會受到牽連?

  不管了!

  管不了那麼多。

  她只想知道一件事:魏子佩,死了沒。

  那封信被她抽出信袋,夾帶回來,燒掉了。

  信上的字雖然寫得匆忙,卻剛勁有力。

  「勿殺魏國王室。」

  在兩國交戰的緊要時刻,雍國國君竟然婦人之仁,要放過魏國王室了。

  怎麼能夠?

  既然是仇敵,自然要你死我活。

  魏子佩就在大梁,也是魏國王室成員,她死了沒?

  陳南星好似百爪撓心,一日一日地睡不著,即便睡了,也很快從睡夢中驚醒。夢中魏子佩手持大刀,一刀刀砍向她。

  「救命——」

  噩夢連連。

  白天,她的魂魄才會回歸軀殼。

  便會一遍遍想:如果魏子佩死了,姜賁會再娶嗎?

  會再娶一位齊國姑娘嗎?

  那自己……

  她羞愧地低下頭,猛然意識到自己鬼使神差的舉動,都是因為什麼。

  因為貪婪,因為自私,因為短視,因為求而不得的執念。

  陳南星又擔心魏子佩死了。

  她在這種反反覆覆的煎熬中,幾乎崩潰。

  終於,聽到有馬蹄聲在門外停下。

  「陳姑娘在嗎?」

  陳南星熟悉衛尉軍的衣服制式。

  那名衛尉軍簡單施禮道:「請跟我們走一趟。」

  黃河以南,大梁以西的魏國境,如今都已經在雍國的統治下。

  但大梁的東南邊,與楚國和齊國交界處,還有一座小小的城池,並未被雍軍攻占。

  信陵。

  沒有攻占,並不是因為雍軍的仁慈或者疏漏。而是因為這裡太過富饒,姜禾同趙政商量著,要等所有城池都打下來,讓這邊的人束手就擒便好。

  以免富商帶著金銀逃到楚國,把這個小城掏空。


  但同時,姜禾也讓姜賁適度放開國境的管制。

  放開,卻又適度,差不多瞅準時間,放過來一小半的人。

  她原本想攻克大梁後,用此計把魏國主力部隊分而殲之。

  所以當姜禾扶棺到達城外,看到芒卯站在城牆上時,一點都不吃驚。

  魏國的主力到底在哪裡,恐怕趙政也不太清楚了吧。

  扶棺到此的,除了姜禾,便是蒙恬為她挑選的護衛。

  沒有一名魏國人。

  年輕的雍國軍官上前幾步,揚聲對著城牆上的軍將喊道:「我等為魏公子送葬到此,請打開城門!」

  魏忌的死訊應該已經傳來,不過芒卯顯然不相信姜禾的誠意。

  數百支弩弓在城牆上架起。

  「雍賊受死!」

  箭矢破空而來,似乎目標只有一個,便是站在正中的姜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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